十六年二月初二,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复令贝勒尚善领中路兵同平西王吴三桂、征南将军赵布泰等追击,败白文选兵于大理之玉龙关。李定国令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护卫永历帝奔往腾越州,自伏精兵六千于永昌之磨盘山。此山在潞江南二十里,又名高黎贡山,是西南第一穹岭,鸟道深箐,“曲通一骑”。李定国估计清军屡胜穷追,必不戒备,遂设下埋伏,列栅数重,伯窦名望领兵二千为第一伏,高文贵率兵二千为第二伏,王玺带兵二千为第三伏,约定待清军进入三伏,则定国于山岭发放号炮,首尾横突截攻,清军必全军覆没,一骑不返,部署已定,清军渡澜沧江、潞江,“逐北数百里,无一夫守拒,谓定国窜远,队伍散乱上山”,已有一万二千人,前驱已入二伏。眼看清军就要中伏陷败,大西军可以转危为安了,不料大理知府卢桂生投入清营,泄露定国密计,清帅大惊,急退,并“传令舍骑而步,以炮发其伏,敌兵死林箐中者三之一,伏起而鏖斗死者亦三之一”。李定国在山岭正因信炮失序而惊讶,忽一飞炮落其前,土飞满面,乃退走入缅,窦名望、王玺皆战死。清军亦死都统以下十余人,丧精卒数千。清军穷追至腾越州西一百二十里,中原界已尽,瘴深饷惫,惩磨盘山之役,不复追,共降敌阁部大臣侯伯将军总兵以下数十员,“士马象驼数万”。《清世祖实录》第125卷第28页;魏源:《圣武记》第1卷。明庆阳王冯双礼、德安侯狄三品等逃入四川建昌卫,清平西王吴三桂遣人往招,冯双礼不从,狄三品等以计擒冯献降,并缴庆阳王金印一颗、大将军金印一颗、金册一副。南明延长伯朱养恩、总兵龙海阳等,原据四川嘉定州,现亦率众来降。《清世祖实录》第125卷第30页。不久,四川巡抚高民瞻又率兵克成都,四川亦大部平定。《清世祖实录》第127卷第19页。仅大顺军余部川东十三家营犹分据川、湖、楚三省交界地方。
三、斩草除根定策穷追桂王。
三路大军会师云南省城昆明,南明永历帝逃入缅甸,晋王李定国退据滇缅交界地方,滇、黔、川、湖、桂五省基本平定,这固然是朝廷的特大喜事,统一全国的艰巨重大任务,已基本完成,爱新觉罗江山可确保无虞,巨额军费重担亦可逐步地迅速地减少减轻,民殷国富之太平盛世有可能早日到来了。但是,这一特大之喜,又使两个令人棘手的难题,显得格外突出了。这两大难题就是如何对付李定国与永历帝,如何料理滇黔闽粤之善后事宜,两者之间又有着密切的联系。
对于李定国和南明永历帝,主要是在进剿与防守之间,需要作出正确的抉择。永历帝朱由榔逃入缅甸,李定国率军退据滇缅交界处,若要进剿,山川险恶,道路遥远,瘴疠为害,米粮缺乏,水土不合,既易中敌埋伏,又常染病死亡,而且,战火连年,将士久已劳累不堪,大军远征,粮饷巨万,转运艰难,地方疲敝,国力难支,实非易举,万一进军失利,罢兵则有损威严,再剿恐更难成功。可是,若不将其剿灭净尽,又必带起兵端,时遭袭击,边界难安,西南不宁。简而言之,守更稳妥,省钱省力省事少伤亡,攻则花费太大,颇为冒险,但如成功,则可一劳永逸。是进剿,还是防守,确难决断。
一般认为,力主进剿者是吴三桂,他为了专擅兵权建树功勋,故坚决主张剿灭永历帝。魏源在其所著的《圣武记》卷一中指出:“时桂王已入缅甸,李定国、白文选分窜孟辰、木邦,惟与缅交讧,无能患边,虽有元江土司那嵩叛应之事,逾月即殄,仅癣疥若,我朝亦度外置之,议撤兵节馕,而三桂贪擅兵权,必欲俘永历为功,遂于十七年有《渠魁不翦三患二难》之疏。乃命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赴滇会剿”。
魏源此说,有其可信的一面,即吴三桂欲擅兵权和立大功,因而上疏请征。但此说又有其欠妥的一面,即在此之前,顺治帝已欲进剿,议政王大臣会议后,按帝旨意而议定发兵征剿。
顺治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即比吴三桂上疏将近早了一年,内大臣苏克萨哈“接奉上谕:固山额真赵布泰大兵并自固山额真宗室罗托大兵内拨发满兵,出征日久,远历跋涉,未得休息,应否班师回京?并令多罗信郡王、固山额真宜尔德驻扎云南省会,命平西王为总统主帅,择酌参谋大臣,追进缅国,是否可行?著议政王、三固山大臣会议具奏。钦此”。《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6辑第333页,《洪承畴为追剿农民军事密揭》。
顺治帝视满兵撤回及追进缅国为特大机密事务,故令“议政王、三固山大臣会议具奏”。此处所说的“三固山大臣”,指的是“天子自将”即天子兼旗主的正黄、镶黄、正白三旗的“上三旗”大臣,而不包括旗主系宗室王爷的正红、镶红、正蓝、镶蓝、镶白“下五旗”的大臣。此事又只令议政王参加,即议政亲王、议政郡王,而不让议政贝勒、议政贝子参加。可见此事之机密,关系重大。
上谕虽以询问的口气,谈应否撤回部分满兵和应否派军进缅之事,但议政王和上三旗大臣根据长期惯例,体会到这是皇上之意,皇上已准备撤满兵和进缅国,故他们即照此商议,并加以具体布置和补充,然后向帝奏报。
以安亲王岳乐领衔的议政王和上三旗大臣于顺治十六年六月初二奏称:
“臣等会议得:征南将军、固山额真赵布泰大兵,并自宁南靖寇大将军、固山额真宗室罗托大兵内拨发,固山额真济世哈领往协援官兵,暨自安远靖寇大将军、多罗信郡王大兵内调往援剿官兵,俱应撤回京师。其粤西提督伯线国安官兵,原有汛守,亦应行令回镇,其余随征南将军进取。绿旗官兵应请敕下经略洪承畴相机布置。再照逆贼势穷奔窜,大兵宜追进缅国,歼厥渠魁,以靖根株。相应行令多罗信郡王、固山额真宜尔德同平郡王、各贝勒、贝子、公并辅国公品级固山额真宗室巴思汉等,统领阿力哈超哈,每牛录兵各三名,每甲喇各章京一员,每翼各梅勒章京一员,驻扎云南省会,镇守地方。其余每牛录各拨牙喇四名,各纛章京、甲喇章京、先锋噶喇昂邦章京兵丁等,阿力哈超哈每牛录各兵六名,并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并乌金超哈官兵、墨勒根辖下乌金超哈官兵,俱应全令进剿。至定藩下梅勒章京李茹春下官兵应行挑拨三分之二,令茹春亲领进征,余令留驻云南省城。以上各官兵俱令平西大将军、平西王吴三桂为主帅总统,会同固山额真卓罗商酌追剿。卓罗即令在平西王营盘内驻扎。……若缅地难行,或另有阻滞,该藩即相度地方驻歇兵马,具本奏闻可也。”《清代史料丛编》第6辑第333、334页,《洪承畴为追剿农民军事密揭》(顺治十六年八月十八日)。
顺治帝当日即阅读此奏,并降旨批准其议说:“依议。”
皇上的圣旨和议政王与上三旗大臣的会议,将进取缅国之役,规定得十分明确和具体,平西王吴三桂总统全军,会同固山额真卓罗商酌进剿。哪些人驻扎昆明,信郡王多尼率领的满洲旗兵、汉军士卒,已故墨勒根侍卫、侯李国翰之汉军官兵,已故定南王孔有德部下官兵,如何分派留守与进取,皆规定具体详细。目的是“歼厥渠魁,以靖根株”,即彻底消灭南明永历权利和李定国部大西军。这是圣旨,文武群臣只有执行,不容反驳。但是出乎朝廷意料,五省经略辅臣洪承畴竟对此事持有不同意见,上疏请求停攻。
当兵部密咨洪承畴,传达上述谕旨后,洪承畴专上了一道密本,又上了一道揭帖,谏阻用兵。顺治十六年八月十八日,洪上的揭帖是这样署衔和取名的:钦命经略湖广江西广西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太傅兼太子太师、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武英殿大学士洪承畴谨揭:“为云南追剿大兵,已奉谕旨,内固之计应图万全,臣谨将目击真切情形冒昧备陈,仰祈宸衷鉴裁事。”
这道揭帖很长,足足有四千字,除了重述谕旨内容及遵旨调拨广西提督线国安等兵返回后,揭帖的大部分篇幅是讲不宜用兵的理由。按其内容而言,大体可分为五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总的基调,概言必先安内然后方可外剿。他说:“职仰见皇上顾虑西南,急图扫荡,以早臻太平至意”,“此进兵机宜,关系最为重大,计平西王臣吴三桂、固山额真臣卓罗等必有万全长策,可为新辟遐荒,内外兼顾,职何敢烦赘。但职受皇上天恩,谬任经略,目击地方凋敝景象,粮米匮乏时候,余孽奔窜形状,及土司溃卒观望情节,必难谋远溃近,须先有内安之计,乃可为外剿之图,职何敢缄默不冒罪备陈,以仰达宸听。”
第二个部分是详述兵民穷困,粮草奇缺,米价腾贵。“窃惟云南寇乱多年,蹂躏至极,兵火残黎,朝不保夕,粮米腾贵,买备无出,军民饥毙载道,惨观见闻”。中路大兵及广西大兵,驻扎八月余,“赖有贼遗粮米料谷接济支用”,不需买备,但到九月即要用完。时下省城买米已十分艰难,兹又要出兵追剿,必于沿途预备兵粮,平西王已来面商,前途需要大量喂马料谷。但迤西一带,较省城附近各府残毁尤甚,今岁栽插未及三分之一,九月十月才能成熟,姚安、大理各处道府州县四五月内,民间市斗,米一石为五六两,六七月每石已涨价两倍多,且“搜买不出”。“分驻汉兵月米马匹料谷,皆不能按月支给”。大理府以前之永昌一带,“人烟断绝,买备更难”。自永昌、腾越以前地方,“尽属土司,仍未归附”,更无从预办。大兵时有断粮之忧。
第三个部分是讲地形险恶气候恶劣。李定国等逃窜猛猛、孟艮等处,“山川皆极险远,兼之瘴疠为害”,九月霜降以后,方行消落,来年二月瘴即复起,“满洲大兵为朝廷六师,岂可久顿异域”!计自出兵至回兵仅有四个月,“恐亦未能穷追远剿”。
第四个部分讲恐怕李定国将逃往广西或进袭内地。近来屡据永昌、顺宁塘报,李定国势穷力蹙,边地难存,“日在勾连土司,鼓煽残兵,希由云州、景东、沅江边外”,逃往粤西,只是因为大兵驻扎省城,可以四处策应,故不敢觅路远逃。“而各路土司、伪营残兵,各私受定国伪札伪印,歃血立盟,伺隙起衅”,已屡发生,兹若闻听大兵西追,“势必共思狂逞,避实突虚,以复窜内地”。那时追剿大兵相隔已远,不能回顾,云南大兵又驻扎省城,未能远追,“倘致巨逆窜逸,所关匪小”。
最后一个部分是讲不宜于秋冬进兵,须固内才能剿外。他奏称:“职审时度势,权量重轻,以为宁甘冒罪于前,不敢贻患于后,万不得已,惟有叩乞上裁,将平西王臣等追剿大兵,今年秋冬暂停进发,俾云南迤西残民今岁秋成得少收,以延残喘,来岁田地得开耕,以图生聚,广昭皇上救民水火之仁”。而数万大兵又得养精蓄锐,居中制外,“俾逆贼不能窥动静以潜逃,土司不能伺衅隙以狂逞,绝残兵之勾连,断降兵之反侧,则饥饱劳逸胜算皆在于我”。敌潜藏边外,无居无食,瘴疠受病,内变易生,有机可乘。倘一年之内,余敌犹存,则于来年八九月间进兵,“彼时云南军民渐定,兵粮刍粮凑备,土司苗蛮渐服,残兵降卒已安,并调拨将兵陆续齐集”,“然后责成防御,分行进剿,庶为一劳永逸固内剿外长计”。
洪承畴谅必是害怕引起误会,故又再次重申说:“职今不敢瞻前顾后,以为已奉谕旨,遂隐嘿不言,是职明知云南时势,而不据实入告,实自欺以误地方,罪无所辞。职冒昧叩请,伏乞皇上俯鉴职愚,宽宥职罪,敕下该部从长确议,恭请宸衷裁断,驰行平西王臣等遵奉。”《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6辑第333―338页,《洪承畴为追剿农民军事密揭》。
洪承畴讲的以上几条停征的理由,兵民疲惫,粮草奇缺,地形险阻,气候恶劣,土司与李定国结盟,等等,应该说是有根据的,并非虚构,原因很简单,云南不止洪承畴一人,还有大批满汉文武官将,他们也要向帝奏报兵情民情和敌情,洪若谎报,朝廷不难觉察,而且这次是万岁已决策进剿,议政王大臣已议准用兵方案,洪是冒险谏阻,更需如实呈述情形,否则必遭其他驻滇大臣劾参。然而,尽管理由虽有根据,也很充分,很有说服力,但是洪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他想达到什么目的?是他所说目前困难,不具备用兵条件,今秋暂且停止,来年大举,还是以困难为根据,根本不想进剿?洪之内心想法,定是绝对机密,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目前也未发现关于此事的任何史料,可是,就其揭帖所述困难而言,显然不是三几年内能克服解决的。比如,粮草奇缺这一条,十年二十年也不能解决,地形险阻气候恶劣,永远不可能改变,某些土司与李定国立盟,互相呼应,除非形势剧变,清军全胜,否则亦难有大的变化。照此说来,那就不是今秋停征,而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永远不能进攻缅甸,活捉永历帝,全歼大西军了,这就是说,洪承畴不主张进剿,洪承畴反对用兵。
此揭帖和密本送到京师后,谅必使皇上与议政王、贝勒、大臣大为震动,不准其请吧,一则确有很大困难,再则身居五省经略要职的洪承畴不愿用兵,如若勉强令其从事,则必消极怠弛,马虎应付,粮草兵饷军器等等的供应便会受到很大影响,定必贻误军机。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最后议政王、贝勒、大臣遵旨会议此事时,还是赞同了洪承畴的意见,拟议暂停进攻,顺治帝也只好同意此议,大军遂停进剿。《清史列传》第78卷,《洪承畴传》。但是,此事也仅是暂时中止而已,少年天子福临并未打消攻缅擒杀南明永历帝全歼大西军的念头,故仅仅过了七个多月,平西王吴三桂奏请进剿时,他很快就批准其请。
顺治十七年四月二十二日,吴三桂的《渠魁不翦三患二难》再次奏请进剿之疏,送到了皇上面前。吴奏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