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密陈用兵缅甸事,奉谕曰:若势有不可,慎勿强。又谕曰:务详审斟酌而行。……滇南负固有年,一朝戡定,独逆渠李定国等挟伪永历遁出边外,是滇土虽收,滇局未结,边患一日不息,兵马一日不宁。臣叨列维藩,何忍以此贻忧君父,因再三筹划,窃以为有三患二难。永历在缅,李定国、白文选等分住三宣、六慰、孟艮一带,借永历以蛊惑众心,倘不乘胜大举入缅,以净根株,万一此辈复整败众,窥我边防,兵到则彼退藏,兵撤则彼复扰,此其患在门户。土司反复无定,惟利是趋,如我兵不动,逆党假永历以号召内外诸蛮,万一如前日元江之事,一被煽惑,遍地蜂起,此其患在肘腋。投诚官兵,虽已安插,然革面尚未革心,永历在缅,于中岂无系念,万一边关有警,若辈生心,此其患在腠理。今滇中兵马云集,粮草取之民间,勿论各省饷运愆期,即到滇召买,民室方如悬磬,市中米价日增,公私交困,措粮之难如此。召买粮草,民间必须搬运交纳,年年召买,岁岁输将,民力尽于官粮,耕作荒于南亩,人无生趣,势必逃亡,皮之不存,毛将安附,培养之难又如此。臣用是彻底筹划,惟有及时进兵,早收全局,诚使外孽一净,则边境无伺隙之虑,土司无簧惑之端,降人无观望之志,地方稍得苏息,民力略可宽纾,一举而数利存焉,窃谓救时之方,计在于此。”《清世祖实录》第134卷第18、19、20页;《清史列传》第80卷,《吴三桂传》。
帝阅疏之后,命议政王、贝勒、大臣及户兵二部速议。过了八天,四月三十日,议政王、贝勒、大臣等议奏:平西王吴三桂疏言永历在缅,伪王李定国借以蛊惑人心,相应进剿。其见在云南满洲官兵,听该藩与各都统商酌率往。至于兵马钱粮,所需甚多,不惟措处艰难,亦万难即运至滇,目前应用草料,敕该藩设法措备,务使兵民两利。再查户部拨给云南十七年八分兵饷银三百三十万两,已经催解,其已解到者,听该藩支给进征兵丁,其未解到者,仍严饬各督抚星夜解往,以为接济。帝阅后未即批示,仅命学士麻勒吉、侍郎石图前往云南,与平西王吴三桂面商机宜。《清世祖实录》第134卷第22页。
麻勒吉、石图赴滇与平西王商议后,回京呈报详情。顺治帝考虑再三,决心出兵,于顺治十七年八月十八日,授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领八旗军,往攻李定国。帝赐其敕谕说:“兹以逆贼李定国已经败窜,怙恶不悔,宜靖根株,以安疆圉,特命尔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统兵同平西王吴三桂相机征讨,凡事与都统卓罗、郭尔秦、孙塔、署护军统领毕立克图、护军统领费雅思哈等,会议而行。如进剿,则令卓罗守城。俟到平西王处,一切事务,俱用王印行。若不与王同处,即以尔印行。”《清世祖实录》第139卷第16页。
顺治帝能作出这一决定,颇为不易。他虽然早就想发军进缅,但困难太多太大,洪承畴讲了一大套不能用兵的理由,言之有理,持之有据。就连渴望显威异国,建树奇勋,扩大势力的平西王吴三桂,也有“措粮之难”、“培养之难”的二难之叹,实际上还有一难,即没有钱,财政异常困难。本来经过他亲政后的努力,才过两年多,便已从库无分文,到顺治十一年六月变为户部有“剩银”二百六十万余两,照此下去,国库不久就会积存数以千万两计的白银,黎民也会逐渐丰裕。可是,好景不长,顺治九年冬起,因李定国“两蹶名王”,定南王孔有德、敬谨亲王尼堪相继败死,朝廷遣派大批八旗军远出征剿,又增加了不少绿营兵,以致军费急剧增多,顺治十一年六月已开支军费一千四百余万两,顺治十三年又增至一千八百余万两,严重入不敷出,“兵饷缺额四百四十余万(两)”,十五年大征滇黔,三路大军十五万士卒,加上从征役夫,开支极大。十六年正月起,除平西王原有之大量兵士外,云南有“投诚兵”及绿营兵六万名,还有满洲绿旗兵丁数万,致“云南一省需银九百余万(两)”,而全国所征之赋,扣除地方存留外,户部所得之“天下正赋止八百七十五万余两”,尽解云南,尚不敷用。如若再征缅甸,军费还要增加,从何筹措?民何以堪?国何以支?
除了办粮难、民贫难、筹银难这三大难以外,就顺治帝个人而言,他又正处于极端困难的窘境,那就是他极为宠爱的皇贵妃董鄂氏已经病危,而且就在他谕授爱星阿为定西将军正式决定进军缅甸的第二天,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她就去世了。这对于顺治帝福临这位史上罕见的痴情帝君而言,是最大、最严重、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他确是悲不欲生。
处于这种情形下,要下谕大举攻缅剿灭南明大西军,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少年天子福临之所以敢在“三大难”和几乎是他的生命之爱妃病危即死的极为沉重的压力下,作出出兵的决定,谅必是他看到,不如此,国难以安、难以富,民难以宁、难以裕,所以他宁可在自己体弱已病且不久就要离开人间以前,咬紧牙关,果断决策,为大清王朝的繁荣富强和长治久安,为黎民的安居乐业日渐丰裕,而负此重任,付出代价。
定西将军爱星阿奉帝谕旨,率领禁旅,赴滇与平西王吴三桂会同进攻,并敕谕近边各土司及缅甸,令献永历帝。正在集聚兵马准备粮草之时,顺治十八年春传来了皇上驾崩的消息。吴三桂“犹豫不进”,“爱星阿曰:君命不可弃。督兵先行”,过了三天,吴三桂乃统兵进发。顺治十八年九月满汉将士、土司兵及降兵七万五千名,以及炊汲余丁,共十万人,由大理、腾越出边,吴三桂、爱星阿率兵五万出南甸、陇川、猛卯,总兵马宁、王大臣、马宝领二万余人出姚关,十一月初八两军于木邦会师。吴三桂、爱星阿奏述战情说:晋王李定国已退至景线,巩昌王白文选遁据锡波。官兵自木邦,昼夜行三百余里,临江造筏将渡,白文选复奔茶山。吴三桂、爱星阿遣总兵官马宁等将率偏师往追,自领大军直趋缅城,先遣使往传谕“缅酋”,令执永历帝朱由榔,否则兵临城下,后悔无及。十二月初一大军至缅城,“缅酋震惧”,执朱由榔及其母、妾、子并从官家口献于军前,杀华亭侯王维恭等一百余人。总兵官马宁等追至猛养,白文选及从行官员兵丁三千八百余名、家口七千余名,“全军归降”。十二月初十,大军回滇。《清圣祖实录》第6卷第9、10页,计六奇:《明季南略》第15卷,《吴三桂率清兵取云贵》。第二年,康熙元年(1662)六月二十七日李定国病逝,其余部不久降,南明永历权利及大西军皆为清军所灭。
进缅捷报传来,顺治帝福临已去世一年,他在九泉之下,谅必也会对自己的出征决定感到欣慰吧!
四、决策失误三藩贻祸无穷。
这里说的“三藩”,指的是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继茂,皆是早年降清的前明臣子。本来是四藩,还有一个定南王孔有德,但孔于顺治九年被困自杀,独生子又为敌军俘走杀死绝嗣,故只剩下三藩。
吴三桂原系明总兵,封平西伯,顺治元年四月开山海关降清,封平西王,随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攻陕西、湖北、江西后还京,赴镇锦州,五年移镇汉中,剿抚陕西四川大顺军、大西军余部及故明“义兵”,部下将士及家眷随同移镇,与八旗军一样计丁授田。
耿继茂是袭父耿仲明之爵。耿仲明原系明参将,后叛明,于天聪七年降金,崇德元年封怀顺王,顺治六年五月改封靖南王,奉旨率旧兵二千五百名及新增兵七千五百名,与平南王尚可喜之旧兵二千三百名、新增兵七千七百名往剿广东,携家驻防。同年十一月耿仲明自尽,子耿继茂代统其军,于八年袭封。顺治十一年奉敕移镇广西,未行,十六年敕镇四川,还未出发,十七年六月移镇福建。
平南王尚可喜原系明副将,天聪八年降金,崇德元年封智顺王,六年五月改封平南王,率部往剿广东,从此驻镇于此。
三藩之军皆独自管辖,既不编入八旗,又不隶绿营,但其编制仍按八旗之制,设牛录,辖制属人,授梅勒章京、喇章京、牛录章京等官。初称孔、耿之军为“天佑兵”,尚可喜之兵为“天助兵”,后崇德七年汉军由四旗增为八旗,孔、耿、尚请以所部隶属,乃将孔部隶于正红旗,耿部隶正黄旗,尚部隶镶蓝旗,但各部皆由本王管辖。
清廷因满兵太少,八旗军不多,欲充分利用汉将汉兵,故委派三王分镇一省,这本来是一明智之计,无可非议。当顺治元年五月敕谕定南王孔有德率部往剿广西,携家驻防,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各率本部往剿广东,携家驻防时,帝分赐三王以敕书,基调是“军机事务,悉听王调度,其一应民事钱粮,仍归地方文官照旧料理。文武各官有事见王,俱照王礼谒见”。《清世祖实录》第44卷第9、10、11页。也就是说,主要利用三王之兵力,剿灭敌军,平定两广,尚未规定今后是长镇,还是事毕即回。
顺治十一年二月二十日,世祖福临下了两道敕谕。一道敕书是敕谕平南、定南二王,主要是讲要“平南王尚可喜专留镇守”广东,靖南王耿继茂移镇广西,二王“既专分镇”,应该“益懋前勋,慰朕倚任之意”。另一道敕书是敕谕靖南王耿继茂移镇广西后,军机由王处理,“至于官评、民事、词讼、钱粮,仍归地方官各循职掌料理”。《清世祖实录》第81卷第10、11页。后移镇福建,职权亦同,“一应民事钱粮,仍归地方文官照旧料理”。《清世祖实录》第138卷第15页。
作为权宜之计,委派汉王分镇一省,利用他们的兵力和长处,未尝不可,耿、尚二王及其将士,素善舟师,对付南明延平郡王郑成功,较诸长于驰骋短于舟行的满洲、蒙古八旗将士,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顺治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日,世祖谕命靖南王耿继茂“停赴广西,率领全标官兵并家口,移驻福建”时,赐其敕书中便明确讲道:“八闽重地,负山阻海,界连浙江、江西、广东等处,岛寇出没,山贼窥伺,正在用兵,幅员既阔,汛守最繁,且沿海逆氛未靖,抚绥弹压,务在得人。兹特命王统领大兵移驻,当宣威布德,安辑兵民,山岛二寇,加意防御,相机扑剿,无使滋害。逆贼郑成功偷息海上,飘忽靡常,须抚剿兼施,战守并用。”《清世祖实录》第138卷第14页。
二王所辖人丁士卒,亦陆续增加。顺治十三年十一月初八,兵部议准,“平南藩下,额设十二牛录,靖南藩下,额设十一牛录,俱照八旗例,每牛录各设护军校一员、前锋一名、亲军二名、护军十一名,每前锋十名,设前锋校一员,亲军十名,设亲军校一员,俱听该藩酌量补授”。《清世祖实录》第104卷第14、15页。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又“定靖南王旗下弁兵营制,共兵三千名,设左右梅勒章京二员、甲喇章京四员、护军参领四员统之”。《清世祖实录》第128卷第16页。十七年三月初八复“定平南、靖南二藩属下镇标绿旗官兵营制”:平藩左翼镇标统兵四千名,分为中左右前后五营,每营设游击、守备、千总各一员,把总各二员,各统兵八百名。右翼镇标统兵三千五百名,亦分中左右前后五营,每营建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皆如左翼员数,各统兵七百名。靖藩两翼镇标,各设中左右前后五营,每营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皆如平藩属下员数,各统兵七百名。《清世祖实录》第133卷第10页。
尚可喜、耿继茂二王确也效忠朝廷,率军苦战,为广东、福建的平定及防御郑成功大军,起了重大的作用。但是,二王皆系草莽武夫,多数将领还曾杀人越货,横行陆海,他们仗恃开国有功,滥施杀戮,辱官虐民,横征暴敛,无所不为。二王攻下广州后,“恶其民力守,尽歼其丁壮,即城中驻兵牧马”。营造靖南、平南二藩府,“工役无艺,复创设市井私税,民咸苦之”。早在顺治十年六月,受命担任广东左布政使的胡章,在赴任途中,即将闻听的二王不法行为上疏劾参。他奏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