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崇拜是原始人普遍存在的一种宗教意识,是人类的生命意识的一种表现。所谓生命意识是人类创造生命、孕育生命、延续生命、关注生命的思想意识,它是人类最原始、最基本的意识之一。中国民间文化的主体精神,就是生命意识。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1884年第一版序言中指出,“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蒂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蕃衍”。即一种是物质资料的生产,一种是人类自身的生产。人类要生存和发展,获取一定的物质资料是必要的条件,而人类自身的发展即人种的延续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特别是生产力落后、人均寿命短、死亡率高、人口素质低的原始社会,人口的发展、种的延续意义更为重大。所以人们对“生命”这一问题极为关注,而生命问题中的首要问题就是生殖问题。基于这种现实,某些生殖力强的东西便得到了人们的尊崇。初民相信,人的生殖能力往往和动植物或其他自然物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的生殖特性往往会转移到人的身上。人类社会初期的生殖崇拜主要是女性生殖崇拜,如对各种生命力强、枝繁叶茂、果实丰富的植物的崇拜。陕西西安半坡彩陶、姜寨二期彩陶、陕西庙底沟彩陶上的花瓣纹、叶形纹等植物纹,就是原始生殖崇拜文化的遗迹。随着男性在生产和社会生活中地位的提高,以及人们对男性在生育中所起的作用的进一步认识,男性生殖崇拜出现了。生殖崇拜往往都是通过与男女生殖器相像的事物来象征的,具有包容性的东西,如葫芦、树洞、山洞,都被当成是女性的象征,许多民族都有人类从葫芦、树洞、山洞中产生的神话。而凸起、坚硬、挺拔的东西,往往被赋予男性的象征意义。动物也被人类赋予一定的性象征意义,如鱼象征着女性,牛象征着男性等。
马也被人们赋予了生殖的意义。关于马与生殖崇拜,可从原始岩画中得到充分观照。在我国新疆天山深处的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峭壁上,考古工作者发现了一处规模宏大的原始生殖崇拜岩画,岩画上的人物、马匹等形象充分地表现了古人的生殖崇拜意识。
1987年夏,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有关专业研究人员对康家石门子大型生殖崇拜岩画进行了认真调查、记录、摄影、拓片。此岩画点位于一座城堡砾岩下部的透镜体上,距目前地表3米以上,人手难及。画面展布上下高约9米,左右14米,岩画面积达120平方米。除少数画面因自然侵蚀淤损,漫漶不清外,大部分保存完好。整个画面充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人物形象,也有一些动物形象混杂其中。人物刻像有男有女,近300人,或站或卧,或衣或裸;动物形象主要有马和虎等。岩画还刻意突出了男性形象的生殖器官,甚至表现了男女交媾的动作。画面的下部还画有许多并排站列的小人。生殖崇拜岩刻所在山体为株罗纪晚期喀拉扎组城堡砾岩,形若古代城堡,山色赭红,陡然兀立于青绿色草被之中,引人遐想。原始初民在如此形态的山体上镌刻如此内容的图像,与《大戴礼》所记古代人们“丘陵为牡,溪谷为牝”的自然崇拜观念有密切关系,其所表现的就是男女人物通过巫术活动以祈求子孙繁衍的原始宗教生活。
画面中比较耐人寻味的是其中的“对马”形象。在岩壁的最上方,有九个舞蹈的裸体女性,宽胸、细腰、长腿、肥臀,形体秀美,轻松而愉悦。九个裸女形象从右到左,逐渐缩小。在她们的左端,斜卧着一个男性形象,通体涂红,睾丸突出,生殖器勃起,指向九个女性方向。每三个女性之间,都有一组对马图形。所有女性的脚都朝向对马。对马图形共两幅。对马即头和四肢相对的两匹马,其中一组对马,不但头和四肢相对,而且生殖器也挺挺相对,构成一组严格对称而造型优美的图案。裸体舞蹈的女性及构图和谐的对马,表现了新疆先民崇奉马祖、曾有过籍马祀以寻求人口增殖的原始信仰。据学者们根据画面的内容、特征研究分析,此岩画当为距今3000年前后仍处于原始社会后期的新疆地区塞人的岩刻遗存。
舞者与对马的图像也见于其他一些地区。在内蒙古阴山的长斯特罗盖、东地里哈日等处的岩画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主编、王炳华编著:也有对马图案的发现。宁夏中宁县余丁乡黄羊湾有一《舞者与马》岩画,上刻有两匹马,上下叠落,裆腹间生殖器突出,长尾下垂相互打破。马背上站立一人,上肢屈肘上举,屈膝下蹲呈舞蹈状,有尾饰。贵州省长顺县平寨乡傅家院红洞岩画中的《舞蹈》岩画,洞穴边沿绘一头戴尖顶帽、身着短裙的人在两马之间舞蹈,左下方有一马呈仰视状。这两幅岩画与康家石门子岩画从表现方法到内容都有许多相似之处,表现的也应是通过马祀以求生育的信仰。
马祀求子是人们的生命意识的一种表现。类似的观念也见于秦砖汉瓦上。战国秦汉之际,流行对马生命树、双马生命树、对人骑马生命树瓦当,山东临淄齐国故都就出土有许多这类瓦当。山东临淄还出土了对兽生命树、对羊生命树、对鸟生命树、对鹿生命树、对虎生命树、对蜥蜴生命树等大量半圆瓦当。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图案还流行扶桑树下系一马图案。这些图案都是将生命之树与马联系起来,其中所蕴涵的观念,就是人们的生命意识。
马祀求子,是一种遍及亚欧大陆的古老仪式。法国人类学家、史前考古学家安德烈?勒鲁依―古朗在分析了史前洞穴绘画后,认为其中的马形象,实际上是雄性的象征。印度著名史诗《罗摩衍那》中有马祀求子的故事:十车王为求子而举行马祭。巫师为其选择宝马放之野外一年,第二年收回时母马已经受孕。巫师将孕马拴在祭坛上施以法术,并请王后环绕马匹而行。王后用三刀将马刺死,与马尸共处一夜,抚摩马体。巫师挖出胎马在火中烤炙,使香气四溢。再经过其他仪式,求子活动才告结束。后来王后果然为十车王生有子嗣。史诗中以怀孕母马为牺牲,烤炙马胎包,是一种巫术仪式,目的是祈求子息,希望女性像牝马一样具有强盛的生育功能。
表现生殖崇拜内容的岩画还有马蹄印岩画。前文已提及,原始岩画中有许多马蹄印形象。对于马蹄等动物印迹意义的解释,有人认为蹄印代表的就是动物,是表示食物来源的符号,有人认为蹄印象征女性生殖器,与部族繁衍和动物增产有关。实际上这两种意见是一致的。蹄印象征着动物本身,众多的蹄印则象征着畜类的丰收。人们又以物及人,把畜群丰收的美好愿望又推及到人类自身,希望人也像畜类、像蹄印一样兴盛不绝。
旧时内蒙古乌兰察布草原的牧民们每当感到牲畜繁殖太慢或瘟疫流行导致牲畜死亡时,他们便到附近山上选择一风水好的地方,凿刻许多兽蹄印迹,以祈求牲畜兴旺。这里就是将蹄印与畜类本身的增产结合起来了,巨石上那满满的蹄印似乎就是动物本身。蹄印象征人的生殖能力在青海能找到仪式的证明。刚察县吉尔孟乡哈龙沟一巨石上有一组蹄印岩刻,石面朝南,周围绿草如茵,有求生育者就去近前抚摸,并向其表示膜拜。这显然是赋予蹄印岩画以生殖崇拜的象征意义。关于蹄印与生殖崇拜,苏联学者奥克拉德尼科夫有一段话,是这样分析的:“应当注意到这种‘蹄印’图形的凹档,仿佛表示阴道。在某些图形上,有似乎无关紧要的槽带,把‘蹄子’从中间分为两半……短的垂直带子象征性地反映男人与女人的结合,即代表男子性行为的开始。”这样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生殖崇拜并不仅仅是表达人类自身生生不息的繁衍,也应当包括与人类生活有密切关系的畜类的增产和丰收。
我国古代也以马来作为性象征。在易经中,乾为天,为良马,为老马。马代表阳性,象征男性。《易?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坤卦下载“元亨,利牝马之贞”,也有以牝马为牲祭祀以利女性生殖的味道。《周礼》中有“春祭祖”的记载,“祖”即“且”,为男性生殖器象征,因此祭马祖最早可能是祭马势,以后才逐渐演化为祭祀马神。公马的生殖器硕大无比,经常垂于腹下,令有着生殖崇拜意识的初民们惊羡不已。春天正是马的发情期,此时祭祀马祖,不但可以使马匹繁盛,人类似乎也会与此相感应而生殖力旺盛。当然,马祖崇拜的意义还不仅仅是这一方面。
从上述部分材料可见,马在人们的心目中具有性象征意义,但这种象征意义却不是固定的,时而象征男性,时而象征女性。马所具有的高大、健壮、有力、生殖器硕大(公马)等特点,使人们为它赋予了男性象征的意义,如对马岩画及《周礼》中的祭祀马祖。而牝马、马蹄印是作为女性来象征的,如印度的马祀求子故事和我国的马蹄印岩画。牝马的生育能力令人堪羡,马蹄印与女阴形状近似,故而人们才将其作为女性的象征。不论是象征男性,还是象征女性,其背后所蕴涵的观念都是人们的生命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