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历史记载中,在人鼠交往的世界中,鼠所受到的礼遇,恐怕没有比西域鼠国更高、更隆重的了。据说在西域鼠国,鼠被尊为王,出入有随从;鼠被奉为神,对之建祠设祭;上自君王,下至黎庶,无不恭敬从命;人过鼠穴,必须下马致敬,设供祈赛。在寺院里,鼠出现在神殿之中,与众佛共享祭祀。在被供奉的鼠头神像的后面,佛光熠熠生辉。当地的于阗王以鼠为冠,有所谓“金鼠冠”之说。还有,备受尊崇的佛教四大天王之一――多闻天王的手中托着一只鼠,鼠成为财宝、财神,甚至多闻天王的化身……鼠之奇,鼠之神,鼠之灵,鼠之尊,鼠之贵,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西域鼠国究竟纯属虚构,还是有某种真实的历史地理民俗背景为依据?传说中的西域鼠国又在哪里?人们为什么要尊鼠为神?当地的敬鼠之风始于何时?史籍有些什么记载?考古又有些什么发现?当代生活中的西域鼠是怎么样的?这些有趣的问题便是本章要叙述的主要内容。
古时候,大约在西汉末东汉初之际,在遥远的西域,即现今的新疆和田地区,有一个瞿萨旦那国,那里曾经流传着一个古老的鼠壤坟的传说。唐代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详细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王城西百五六十里,大沙碛正路中,有堆阜,并鼠壤坟也。闻之土俗曰:此沙?中,鼠大如?,其毛则金银异色,为其群之酋(一作首)长。每出穴游止,则群鼠为从。昔者匈奴率数十万众,寇掠边城,至鼠坟侧屯军。时瞿萨旦那王率数万兵,恐力不敌,素知碛中鼠奇,而未神也。泊乎寇至,无所求救,君臣震恐,莫知图计,苟复设祭,焚香请鼠,冀其有灵,少加军力。其夜瞿萨旦那王梦见大鼠曰:“敬欲相助,愿早治兵。旦日合战,必当克胜。”瞿萨旦那王知有灵?,遂整戎马,申令将士,未明而行,长驱掩袭。匈奴之闻也,莫不惧焉,方欲驾乘被铠,而诸马鞍、人服、弓弦、甲?,凡厥带系,鼠皆啮断。兵寇既临,面缚受戮。于是杀其将,虏其兵,匈奴震慑,以为神灵所?也。瞿萨旦那王感鼠厚恩,建祠设祭,奕世遵(尊)敬,特深珍异。故上自君王,下至黎庶,咸修祀祭,以求福?。行次其穴,下乘而趋,拜以致敬,祭以祈福。或衣服弓矢,或香花肴膳,亦既输诚,多蒙福利。若无享祭,则逢灾变。
鼠壤坟传说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古代鼠国,在那里,鼠神大显身手,人和鼠相依为伴,神话和历史的因子相映交错,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鼠壤坟的传说是有一定的历史地理环境作为背景的。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匈奴与于阗交战、二者强弱交替、匈奴由强渐弱而于阗由弱渐强的历史时期。我们知道,西汉初年,匈奴自冒顿单于开始,盛极一时,西域诸国“皆役属匈奴”;到了西汉末年宣帝时,匈奴走向衰微。而于阗的崛起也正好在东汉初,建武年间,“渠勒、皮山为于阗所统”,到了明帝永平中,“其国转盛,从精绝西北至疏勒十三国皆服从。”故事中于阗取胜而匈奴惨败,正是以这一段历史为背景的。
故事发生的地点在西域瞿萨旦那国。据资料,瞿萨旦那国,《史记》作于?,《汉书》、《后汉书》、《魏书》、《梁书》、《周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以及《法显传》、《洛阳伽蓝记》、《续高僧传》等皆作于阗,即今之和阗(地处今新疆和田县)。研究者认为,“瞿萨旦那当为梵文化的名称,原文应为Gostana……藏文文献中通常称和阗为Li―Yul,意为‘李国’”。又据《大唐西域记》的记载:“瞿萨旦那国周四千余里,沙碛大半,壤土隘狭,宜谷稼,多众果。”这样的地理环境和农作物的生态环境正是鼠类繁衍的温床。
在于阗国王城(于阗古都约在今和田县西面的约特干村一带)以西一百五六十里的地方为一片大沙漠,沙漠的正路中央有一座小山阜,称之为“鼠壤坟”。据传说,此地的鼠大如刺猬,毛色黄白分明;鼠王领头,一俟出洞,众鼠随之而行。鼠多鼠巨且成群活动,而且与人的一切活动密切相关,是这一地区的显著特色,也是鼠壤坟传说得以产生的文化与民俗背景。
西域鼠国对鼠的信仰也是有来由的。故事说的是古时候发生在鼠壤坟旁的一次故事。传说匈奴率几十万大军进攻只有几万兵力的于阗,在军事力量悬殊、难于取胜的情况下,于阗国王求救于沙漠神鼠。鼠神率众把匈奴大军的马鞍、衣服、弓弦、甲?的系带统统咬断,惊恐万状的匈奴将士还以为神兵天降,只好束手就擒。神鼠立功,于阗获胜。传说瞿萨旦那王感鼠厚恩,建祠设祭,以衣服弓矢、香花肴膳为供品,祭以祈福;人过鼠穴,必下马礼拜。传说把匈奴惨败于阗取胜的原因统统归功为鼠神之助,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而敬鼠祭鼠之俗便自此世代相沿。
西域鼠国的鼠信仰有几个显著的特点:一是鼠的神圣性,鼠被奉为神,其神性不仅表现在军事作战方面,也能造福于民。换句话说,鼠是以护军神、地方保护神和施福之神的多重身份出现的。二是已形成一整套敬鼠祭鼠之俗,其俗已带有鲜明的佛教色彩。诸如建祠设祭,有固定的祭品,人过鼠穴,必须下马致敬,等等;而且,对鼠不敬祭者必遭鼠的报复。三是鼠信仰的全民性、普遍性和延续性,在西域鼠国,上自君王,下至百姓莫不视鼠为神,不敢怠慢。直到20世纪初,斯坦因在新疆和田地区考察得知,鼠壤坟即今之Mazar,俗称“鸽子麻扎”,现仍为当地居民膜拜之所。
鼠壤坟的传说告诉我们,自东汉以来,于阗鼠便成为崇拜的对象;西域鼠国的故事也因西域与内地的交通逐渐传入中原,而由于玄奘《大唐西域记》的传播,西域鼠国的故事便更加广为人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