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同动物的斗争已经有了三百万年的历史。但是,人类对动物的驯化最多也不过两万多年的历史。也就是说,动物的驯化是在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才出现的。中外考古学界普遍认为,大约在旧石器时代,人类就开始了对不同动物的驯化,而在所有动物之中,狗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
从现代动物分类学上看,狗属于哺乳纲,食肉目,犬科。狗的怀孕期为两个月,每胎2到10个幼仔,最多时可达20多个。狗的家族成员包括狼、狐、豺等,它们都是食肉动物。
据进化论始祖达尔文的研究表明,狗是世界各国在不同的时期由几种狼驯化而成的,因而,达尔文亲切地称狗是一种文明的狼。狼的品种很多,这也就意味着狗的起源是多源的。
从目前的考古学资料看,中亚和欧洲一些地区对狗的驯化相对要早。1974年,考古学家们在伊拉克帕勒高拉洞遗址中,发掘出了一具完整的狗骨骸。经考古鉴定,时间在公元前12000年左右。对此,美国考古学家布雷伍德说:
来自伊利诺斯大学的动物学家查尔斯·里德参加了东方研究所对伊朗和伊拉克的考察,并且研究了我们发掘的动物骨骼。他认为动物驯养首先发生在这个地区,这不仅因为该地区盛产野生的山羊、绵羊、牛、猪、马、驴和狗,而且定居的农业聚落早已存在……不论狗是野狗或狼的后裔,但是它毫无疑问是第一个被驯养的动物。里德未能分辨出贾黄遗址的狗骨骼,但是从狗的泥塑像——那向上卷曲的尾巴看来——几乎可以肯定狗已被人工驯养。
旧石器时代晚期,从欧洲北部到地中海沿岸多处发现了狗的遗骨。其中德国法兰克福的一个泥炭沼泽地发现了埋藏1万年左右的狗头骨,和野生的狼已有明显的区别。如头骨前端较短,吻部显得宽阔,犬齿已经退化变小等。此外,在英国和丹麦的一些地区,也发现了埋在一起八九千年的狗骨和人骨。据考证,英国约克斯塔卡尔遗址所发现的狗骨,属于驯养的狗骨,时间在8000年前左右。而丹麦的“食余遗址”(Kitchen唱m iddens)中的狗骨及其他动物的骨骼,经专家们考证,别的动物都是野生捕获的,只有狗是驯养的,因为别的动物中骨小的都不见了,大的则有被狗嚼啮的痕迹。
就中国目前的考古发现看,迄今为止,最早的狗遗骨是在磁山遗址中发现的,共计有9个个体和18块残骨,经鉴定为驯化的家狗。裴李岗遗址中也发现了狗和猪的遗骨,同时也发现了泥制的动物陶像。这说明狗、猪亦属家畜。
此外,我国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以及大汶口文化遗址;西北地区的马家窑、马厂和齐家文化遗址;长江中下游的河姆渡、马家浜、崧泽、良诸文化遗址;云南滇西北地区的元谋大墩子、洱海等文化遗址中也都有家犬遗骸出土。
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是狗,但狗是如何从狼驯化成为家犬或猎犬的呢?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美国著名驯化地理学家埃里奇·伊萨克从动物基因的角度解释说:
大多数动物学家都相信驯化狗的所有种类全是由狼发展而成的。它们两者的二倍染色体数目相同,彼此容易杂交,并产生能繁殖的后代。没有明显的构造特点能被用来区别狗和西南亚较小的狼。再有,幼狼也容易驯服。反过来看,狗的行为,无论就个体或群体来说,都能追溯到狼的性格上。现代狗和狼的差异,能够用狗的特殊的繁殖可塑性来解释。这种特性,使它们能在几代以后迅速改变结构和能力。
这种动物生理学的染色体研究,无疑又进一步从科学的角度解释了从狼到狗的生物学演化过程,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动物进化的科学知识。以往那种认为狗的祖先是豺的观点,现已被否定。伊萨克认为它们的染色体数目不对等。
在狗的驯化理论之中,还流行过另一种观点,即认为狗的祖先是某一种野狗,它残存的后代,包括澳洲野狗和北非、欧洲某些地区及东亚、南亚的黄色野狗。对此,西方学者里德认为:
这种或那一种“野狗”的理论,曾获得很多人的支持。有些支持来自爱者的感情,他们憎恶狼。他们的态度,是由我们欧洲中世纪文化留传下来关于狼的民间故事酿成的。可是这个理论也拥有一些严肃的支持者……依照博登·海默的说法,现在需要的,是对被忽视的黄色野狗进行透辟的研究。目前在东半球的许多地区还能到处看见这种野狗,但在动物学上人们对它几乎毫不了解,因为一般推测它只是半野生的驯化狗。
还有一些人相信不同的狗有不同的祖先,如瘦猎狗及波斯猎狗,来源于黄色野狗或澳洲野狗,而另一些狗则来源于狼。
汉文史料中有关驯犬的信息不多。郭沫若先生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牧畜”一节中说,在甲骨文中,“有不少的马牛豕羊等字样,但奇异的是寻不出犬字”。大概在中国古代的文史资料里,只有藏文史料较明确地记载了古代藏族人将狼驯化成犬的事例。敦煌出土的唐代古藏文史料曾说“……把一头犬驯为猎犬”,但在另一部藏文史书《贤者喜宴》里则记载着在朗日伦赞王时期,已完成了从野狼到犬的驯化过程:
将公母野牦牛驯养为公母牦牛,将公母鹿育成黄牛,将公母山羊养成绵羊,将公母獐驯化成山羊,将公母野骡驯化成马,将公母狼驯化成犬。
朗日伦赞王的时代大约在公元6世纪,这个史料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唐以前的吐蕃人提出了犬是狼驯化而来的这一观点。这比达尔文在《物种起源》里提出狗的祖先是狼的说法要早一千多年。只可惜,藏族历史上的这些动物驯化知识及史料,未能引起汉族学者们的注意,写进中国农牧业史之中。
关于动物的驯化,在驯化地理学中有着很多理论和观点,但主要的可归纳为两种。
一种理论认为,动物在其被驯化以前,必须先被驯服。例如,狩猎人打死了母兽,遗留下来的幼兽本能地要跟随它们被带走的母亲,于是,妇女们喂养它们,使它们成为驯服动物。
但学术界一般认为,其他动物的驯养似乎都与妇女有关,唯有狗是男人们驯化的成果。柯斯文先生就持这类观点。我国人类学家林惠祥先生也认为,男人出猎时常有野狗跟在后面。野狗会追上被猎人打伤逃跑的猎物,猎人将一些猎物分给狗吃,久而久之猎人与野狗便渐狎熟而生感情,愿意互相帮助了。
对于狗的驯化过程,美国著名动物学家莫瑞斯颇有研究,我们不妨看看他的观点:
我们历史上最古老的共生伙伴无疑要算狗了。我们还不能确定我们的祖先是何时开始驯化这种宝贵动物的,至少在一万年前。这一过程十分有趣。狗的祖先是形状如狼的野生动物,它肯定是我们以狩猎为生的祖先们激烈竞争的对手。人的祖先和狗的祖先是合作围猎大型动物的猎手。最初他们之间毫无好感可言。但是野狗具有我们没有的特殊本领。在狩猎活动中它们有围猎和驱赶猎物的特长,而且动作敏捷迅速,嗅觉和听觉十分敏锐。如果能用一部分食物作代价去利用狗的特长,倒是一桩很好的交易。后来这桩交易搞成了,但我们无从确知狗与人的种际关系的形成经过。可能最初人把小狗带回部落居住地,准备养肥了食用。不料这些狗夜间警觉,可以作为看门狗。因此在早期狗一定赢得了人的喜欢。人们让狗生活在驯化条件下,而且还让它们随男子一起出外打猎。在协助追猎中,狗很快表现出善于奔跑的特点……经过若干代的选育,人们清除了其中的捣乱分子,培育出经过改良的听话老实的家养猎犬了。
莫瑞斯的看法代表了一种通行的驯化理论观点:驯化是通过拘禁野兽和隔离幼兽而完成的。
从我国古文字学、民族学和考古学三方面的材料看,野生动物的驯化过程必须经过一定时期的强制拘禁,其主要目的就在于改变其野性,使其变得温顺、听话,能为人所遣使。
古汉语中“畜”与“兽”同音,《广韵》皆读“许救切”。这说明“畜”字由“兽”字孳乳而来。郭沫若先生解释说:“乃从幺从囿,明是养畜义,盖谓系牛马于囿也。字变为畜。”
也就是说,幺为绳索纠结的象征,有拘系之义。用它代表牲畜,说明牲畜是经过拘系驯化的动物。这也就是《淮南子·本经训》所说的“拘兽以为畜”的驯化过程。
历史学家任乃强先生在释“犬”字时说:
华夏养狼犬成功的历史虽尚不详,但从文字发展过程看,犬字是人字加上一个棍。即犬还未驯,有咬伤主人的危险,故在系绳上加条直棍,使其不能扑到人身。就是说在初制象形会意字时,犬还未驯顺。其驯顺时间,当是远在羌人驯化藏犬之后。
任先生的观点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他在考证“藏犬”即“藏獒”的驯化方法时说,藏族先民把稚龄狼放入土窖内饲养,取名叫做“獒”。经过驯养,成为非常得力的一种家畜,这就是今人所谓的“藏犬”。
任先生的这一说法,使我们联想到汉字中与犬有关的“突”字。“突”字,从穴,从犬,当是犬所居之窝也。藏族先民把幼狼放在地窖里拘禁驯养出的犬称“弔”,也与犬最初的驯养居所——地穴分不开。
此外,神话学方面的材料,也能印证犬的早期驯化与地穴的关系。例如柯尔克孜族的神话《牲畜保护神——猎犬神》说:
猎犬神库玛依克是鹫鹰的后代。一次,鹫鹰在荒无人烟的山坳里生下了一只状如拳头大小的小狗。猎人发现以后就把这只小狗放在地窖里,整整用了七天七夜,眼睛一眨不眨地精心喂养它,它就是神犬库玛依克。库玛依克成为猎人的好帮手。它凶猛、矫健,所有的野兽都不是它的对手。
这说明早期幼犬的驯化拘禁是在地穴中进行的。
除了拘系圈禁和隔离幼兽的驯化方法外,古人还采取另一种驯化方法,即所谓阉割雄兽的方法。其目的在于通过阉割使动物丧失野性,变得温顺便于管理。中外的民族学材料也证实以上两种方法在古代民族的动物驯化过程中是同时被采用的。
驯化地理学的第二种理论认为,个别的野生动物如狗,生来就具有依附于人的倾向或天性。
美国驯化地理学家伊萨克认为这种理论有其合理性。他认为在逐渐发展成半驯化关系之前,人对狼可能并不重视,仅仅把它当做一种老是跟着帐篷走的动物。根据这一观点,似乎可以合理地假定:曾经发生过反复多次的对幼狼的驯化,也许是养作玩物,除偶然食用以外,并无特定的目的。后来的这些狼在警戒敌人和哄赶猎物方面的用处就逐渐显著了。
关于狗有天生依附于人的观点,最有力的旁证材料是神话传说。虽然神话材料不能作为最终的定论,但至少它为我们提供了古人驯化狗的某种信息。
在哈萨克族、蒙古族、柯尔克孜族、维吾尔族,以及南方的民族神话中,都有这样的说法,即,神创造了人之后,创造的第一个动物就是狗。神告诉狗,它将来的主人就是人。
例如哈萨克神话《上帝用泥土造人》说:人造好之后,上帝想,应该创造一个动物来保护人,于是就创造了狗。狗和人亲近、看护棚圈和牲畜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上帝给人类创造了狗,所以直到今天,狗对人类仍然是十分忠实而驯服的。
锡伯族的神话《狗和人是怎样交朋友》说:很久以前,狗孤独寂寞,想和别的动物交朋友。它先后找到了野兔、狼、熊等动物,但到了晚上,这些动物在草丛里睡觉,而狗睡不着,听到一点响声就叫“汪汪汪”,这时野兔说:“你疯了,天都黑了还叫什么?如果被狼听到了,它不就找来吃掉我们吗?”狗认为兔是胆小鬼,就找狼交朋友。到了晚上,听到风吹草动,狗仍叫个不停,狼说要是被熊听到,不就麻烦了吗?狗又离开狼与熊生活,到了晚上,狗在洞外守夜,听到一点动静,又汪汪汪地叫。熊听后大为恼火地说:“你乱叫什么!假如被人听到了,我们不就危险了吗?”狗心想,这熊看起来身强体壮,原来还不如人胆子大。最后,狗找到人。到了晚上,人在屋里睡觉,狗在外头守院,而狗叫时,人出来看看,还给狗一些食物,这使狗心里美滋滋的,情愿为人守夜看门。这样,狗最后就和人结下了恩缘。
这个传说无疑是对狗有天生依附人之说的神话学方面的最好证明。同类的传说还见于傈僳等民族的神话中。
民族学方面的史料也证实了狗有依赖猎人的行为。对非洲一些原始部落的研究表明,某些猎狗的种属与鬣狗有关。猎人在追踪野兽时,有些体型较小、习惯于独居的鬣狗尾随其后,猎人捕杀了猎物,它能分享鲜血和分割后的残骨碎肉。久而久之,猎人熟悉并掌握了鬣狗的习性,将之驯养,最终,使其成为猎人狩猎中不可缺少的助手。
狗就是这样变为人类的依附者。古代的游猎部落迁移到哪里,狗也随着迁移。诚如美国学者摩尔形容的:
狗会跟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天天地受饥挨饿。它依然很快乐,像跟随一个国王一样。狗对于人的忠诚是世间的至善之一。无所“归依”的狗是最动人的、最可哀怜的。狗要归依于人。
总之,狗的驯化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而它的驯化者——猎人为此付出了很多的劳动,同样,人类也得到了猎犬的巨大回报。人类与犬所形成的互利互惠的关系,不但直接推进了狩猎经济生活的进一步发展,而且也对畜牧业和早期城市的安全防护产生了一定影响。
有人认为,正是在对狗的这种关系上的进步使得人类早期对有蹄动物的驯养成为可能。在真正的农业社会到来之前,人类在对山羊、绵羊和驯鹿的饲养上刚刚有了一些起色,人们认为,在协助人类大规模地、长期地放牧这些动物并使它们完全的驯化过程中,改良的狗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现在的牧羊犬和野狼的研究表明,它们在驱赶畜群的行为和方法上具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也为上述观点提供了有力的论据。
的确,我们可以说狗是改造过的文明的狼,狗自经人类驯化之后,它们的性质完全改变了。正如摩尔所形容的那样:
狗自从在往古驯养之后,灵性和文明比地球上的其他一切动物都有更大的进步。现在它在世界上要算是最虔诚、最慈爱、最可信托的了。据说狗是唯一爱你胜于爱它自己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