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学问家朱熹学识渊博,但对于生肖文化的来源,却设问而不答。他写道:“以十二物为十二神,相承已久,亦未见所从来,并阙之以俟知者。”在《韩文考异》中,朱熹注释韩愈《毛颖传》“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一句,提到“兔与卯皆不属土”,并说了对于十二生肖的来源,“阙之以俟知者”的话。
注意到生肖文化问题,不肯臆断其所由来的朱熹,也曾言及酉鸡。据宋代王应麟《困学纪闻》,朱熹以星空四象之中,朱雀为南方之象做参照,提出“鸡为鸟属,而反居西,又舛之甚者”。鸡属酉,十二辰里酉居正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唯朱雀是禽鸟之类,朱雀为南方之象,朱熹提出的这一话题,本书后面章节还将讨论。这里且让我们来注意朱熹审视生肖文化的一个着眼点——“鸡为鸟属”。
在十二种生肖动物中,鸡是唯一的“鸟属”,按今人的习惯,准确的表述应采用另一个词:“禽类”。十二生肖里,鸡为家禽,蛇与“人造”的龙为一种类型,其余九种动物为一种类型。这种粗略的归类依据,可借用《尔雅》的话:“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
在古代,禽与兽又是可以互名的。东汉《论衡·遭虎》云,“虎亦诸禽之雄者也”,意思是虎为百兽之王,以禽指今人所谓兽;《周礼·考工记·梓人》云,“天下之大兽五:脂者、膏者、裸者、羽者、鳞者”,郑玄注:“羽,鸟属。”将禽鸟列为兽;《三国志·魏志·华佗传》:“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将今人的约定俗成当做标准,也是禽、兽并称为禽。
王充《论衡·物势》记载生肖的一段文字是很著名的。这一篇先说:“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马也。”以“禽”言之,没有涉及酉鸡。以后,句式为之一变:“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就这样记下了酉属鸡,偏偏没有用那含“禽”的句式。
王充此篇,将苍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象,称为四兽。所言“以四兽验之,以十二辰之禽效之”,十二辰即十二地支,十二辰之禽即十二生肖。十二生肖古代又称十二属、十二物、十二虫、十二神、十二兽、十二禽。十二禽之称的直接来源,正是《论衡》的这段话。清代梁章钜《浪迹续谈·十二属》说:
十二辰各有所属,其说始于《论衡》,《物势篇》言其十一,所缺惟龙,而《言毒篇》有“辰为龙,巳为蛇”二语,合之今说,已无参差,而统谓之曰禽。
认为十二生肖始见于《论衡》的观点,历时已久,但现在已经过时了。引录《浪迹续谈》语,在于其点明生肖称十二禽的出处。
“禽”字多义。如果有人讲十二禽中唯有鸡是禽类,前“禽”后“禽”,概念不一,难免令人费解。倒是朱熹的表述精到。他讲酉鸡,说“鸡为鸟属”。
“鸡为鸟属”不只是个表达方式的问题,在这一语言形式里包含着丰富的内容。朱熹讲“鸡为鸟属”,意在同南方之象朱雀相印证,实际上是将鸡与朱雀等同起来。鸡是“鸟属”,既然神鸟朱雀是“鸟属”,那么,神鸟凤凰也可以划为“鸟属”,神话里的太阳三足乌也该归入“鸟属”——这“鸟属”包括了自然界客观存在的禽鸟,也囊括了人们靠想象力创造出的羽翼翩翩的精灵。
跻身十二生肖的鸡,因为是唯一的“鸟属”,似乎负有比其他属相更多样的使命。代表着“鸟属”的鸡,站在酉的位置上,其身后所倚靠的,是巨大而广阔的文化沃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