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游牧到农耕,时代的进步带来了两个联袂而兴的祝词: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五谷指黍、稷、菽、麦、稻,是农作物的统称。六畜呢?马、牛、羊、鸡、狗、猪,——人们通常这样讲。马、牛、羊、鸡、狗、猪,若将马和牛的位置相调换,其顺序同这六种动物在十二生肖中的前后排列正相一致。鸡在六畜中的位置同其在生肖中的排名一样,也是倒数第三,其后同样排着狗和猪。是生肖的顺序影响了六畜排名,还是六畜名单印在了生肖序列上,如今已很难说清楚了。如做揣测的话,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六畜的排列并无制约因素,生肖则同地支有对应关系,而十二支本身即是一套序数系统。古人先习惯于生肖动物的前后排列,再用来为六畜“点名”,这是可能的。《左传》和《管子》中虽已见六畜之称,如《管子·牧民》“养桑麻育六畜”,但只是统称。
另一有趣的现象是,语言中有鸡同狗双双出现时,总是先说鸡后说狗,这似乎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比如“鸡犬之声相闻”(见于《老子》),又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说成犬鸡升天,会觉得挺别扭。
“鸡犬升天”一语,源自汉代淮南王刘安服仙药而升天的传说。然而,关于这段传说较早的记录,却是狗前鸡后的。东汉《论衡·道虚》据“儒书言”载:刘安“得道,举家升天,畜产皆仙,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此言仙药有余,犬鸡食之,并随王而升天也”。不仅“犬吠”、“鸡鸣”两句如此,还有“犬鸡食之”这样的句子。
似乎到东晋之时,情况发生了变化,葛洪《神仙传》对这个传说作了故事情节的增繁,其说法已换成鸡犬升天了:“时人传八公、(刘)安临去时,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故鸡鸣天上,犬吠云中也。”表述的顺序是鸡鸣在前犬吠在后。这里还要指明的是,“鸡犬舐啄之”一句,若以谓语为基准,应为犬舐鸡啄;但是,“舐啄”的顺序,并没能左右两个主语的前后次序,鸡照样在前,犬乖乖地随后。
此外,另一熟语“鸡鸣狗盗”,也体现了这样一种次序。《史记·孟尝君列传》载,孟尝君入秦被囚,派人向秦昭王的幸姬求救。幸姬提出条件,要同孟尝君献给秦昭王一样的狐白裘。孟尝君再没有狐白裘,门客中有“能狗盗者”入秦宫偷出狐白裘,满足了幸姬的条件。幸姬向昭王说情,放了孟尝君。孟尝君要连夜逃出秦国。但是,秦昭王很快就后悔了,派兵追孟尝君。孟尝君来到函谷关前,关门紧闭。“关法鸡鸣而出客”,又有“能为鸡鸣”的门客,学鸡叫,引起周围鸡啼,骗开了城门。事情的顺序是这样,但习惯的说法却前后倒置,说成“鸡鸣狗盗”。
宋代王安石对于孟尝君广揽食客的做法不以为然。他的那篇随《古文观止》而广泛传播的《读枙孟尝君传枛》写道:“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鸡鸣狗盗之力哉?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题示读司马迁的传记而著文,却并不依先有狗盗者解决难题,后为鸡鸣者骗开城门的顺序,短短文章竟连用三次“鸡鸣狗盗”。
为人们习见的鸡先狗后的组合模式里,大约是潜藏着生肖文化的影响的。
鸡为禽鸟之属,是亿万年生物进化的产物。1996年8月中国地质博物馆在辽宁西部获得珍贵的鸟类化石标本,那动物全长仅0.65米,身体上有很短的原始羽毛;头部较大,牙齿粗壮锐利;尾极长,由54节尾椎骨组成;前肢短小,后肢长而粗壮。它被命名为中华龙鸟。中华龙鸟的发现,引起世界轰动也引起学术争论,科学家们对中华龙鸟的分类归属展开了激烈争论。中国地质博物馆于翌年3、4月间举办中华龙鸟化石展,解说词中字斟句酌地写道:“有些恐龙专家仅仅依据骨骼特征,认为其应为恐龙,是一种向鸟类过渡的恐龙,是带有羽毛的温血恐龙。众所周知,爬行动物是冷血的,其身体外表披有鳞片或盾片;而鸟类属温血动物,披有羽毛。这是爬行类与鸟类最大的区别,羽毛与温血是鸟类最基本的首要特征。因此,尽管中华龙鸟在骨骼结构上与小型兽脚类恐龙接近,但它具有羽毛的事实,表明它已经是温血动物,已经越过了爬行动物与鸟类的界线,步入鸟类的大家庭。”“恐龙在中生代末同翼龙、鱼龙、蛇颈龙等爬行动物一起在地球上消失了,但恐龙的一支却演化为鸟类生存至今,构成了今天动物界最多彩的一个类群。”
中华龙鸟被认为是鸟类的真正鼻祖,是由恐龙类动物向鸟类动物进化的过渡形态。生物进化的这一脉络由化石反映出来:虚骨恐龙→中华龙鸟→原始祖鸟→始祖鸟→孔子鸟→现代鸟类。
家禽鸡的直接来源是原鸡。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一个颇能显示辩才的题目。从野生物种的驯化角度说,古代先民可以先得到蛋,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把蛋变成鸡。合乎情理的程序只能是先在野外捕到鸡,并不宰杀而是圈养起来,有了生蛋的鸡,也就有了蛋,再加上肯在人的眼皮底下孵蛋的鸡,才能进入养殖生产的良性循环,驯化出鸡——家禽来。由捕猎到饲养,将野生鸡驯化为家养鸡,原始先民经过了漫长的时光。
鸡的饲养有着悠久历史。属于仰韶文化后期的陕县庙底沟遗址,距今大约四五千年,遗址中发现有家禽鸡的骨头。
河北武安县磁山村的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距今8000多年。20世纪70年代发掘时,出土了许多鸡骨。
神话传说里,有神农尝百草,后稷教稼,牛郎织女,王亥牧牛等等浪漫而瑰丽的故事,表现了远古时代的经济生活。传说中也有养鸡的故事。旧题汉代刘向所撰《列仙传》的故事讲:“祝鸡公者,洛阳人,居尸乡北山下,养鸡皆有名字,千余头。暮栖树,昼放散。食欲取,呼名即至。贩鸡及子,得千万钱,辄置钱去。”
有些传说故事,不必当成史实读,却能以史料视之。祝鸡公的传说,至少反映了古人对于家禽饲养的一些想法。
祝鸡公养鸡千只,数量上形成规模,此一奇;千只鸡均有名字,呼名即至,又一奇。这样大的鸡群飞到树上,也足以壮观瞻。
鸡栖树,当是一种类似于“反祖”的现象,是鸡潜能的发挥。原鸡变家禽,付出了飞翔能力退化的代价。但这拍翅腾空的能力,经一定环境的诱导,有时又能回复。陶渊明《归田园居》说“鸡鸣桑树巅”,大概就录下了东晋实景。南朝时的刘孝威《鸡鸣篇》也写到鸡在树上叫:“埘鸡识将曙,长鸣高树巅。”唐时鸡也上树,杜甫《羌村三首》描写:“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驱鸡上树木,始闻叩柴荆。”
养鸡为重要的肉食之源。古代哲学家老子表述“小国寡民”的社会理想,曰:“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在那恬静无争的理想天国里,啼晨的鸡,司夜的狗,是不可少的。《孟子·梁惠王上》也讲到理想:“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再加上普及教育,这便是孟子理想中的仁德之国。其中一条是,养鸡养狗养猪,让七十岁的老年人能够吃上肉。
汉宣帝时,渤海郡闹饥荒,盗贼并起,皇帝派龚遂去做太守。龚遂劝民农桑,规定每人种一棵树、五十本葱、一畦韭,每户养二头母猪、五只鸡。结果,“郡中皆有畜积,吏民皆富实。狱讼止息。”《汉书·龚遂传》以赞赏的语气,记其政绩。
汉代提倡养鸡的故事,引发了对于一种地方特色食品——符离鸡的联想。这种安徽北部符离集的烧鸡,以独特的味道,闻名大江南北。符离鸡历史悠久,至迟在汉代已成为人们喜爱的美味。其证据是,在近来发掘的徐州狮子山汉代楚王墓中,一间象征厨房的耳室内,有大量的鸡骨,鸡骨中间发现一方“符离丞印”封泥,说明这些鸡为符离县贡品。在当时能作为贡品,一定是享有盛名的,所以汉朝楚王要带到另一世界去享用这些美味。
“丰年留客足鸡豚”,宋代陆游的名句所描写的生活,永远是美好的。
宋代范成大以写《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而获“田园诗人”称号。其《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之三:“蝴蝶双双入菜花,日长无客到田家。鸡飞过篱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买茶。”无来客的恬静,蝴蝶双飞在菜花丛中;有客来时的喧闹,“鸡飞过篱犬吠窦”,一幅传神的农家门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