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者赵翼《陔余丛考》探讨十二生肖的起源,广罗材料,言及《晋书》的一段记载:
《晋书》谢安梦乘桓温舆,行十六里,遇白鸡而止。后病笃,谓人曰:“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乎!”
古人对于睡梦的看法往往颇多神秘色彩,相信梦境可以显示一些什么,以致占梦术行天下。写文章者,叙事记人,常说上一个梦,借以渲染气氛,即使是正史的编撰者,也不能免俗。赵翼所引的材料见《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记谢安晚年时讲的一段话:
因怅然谓所亲曰:“昔桓温在时,吾常惧不全。忽梦乘温舆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乘温舆者,代其位也。十六里,止今十六年矣。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乎!”
谢安,字安石,晋代名臣。晚年谢安,因新病,忆旧梦,发出自命难保的哀语。桓温,东晋大司马,独揽朝政大权。桓温死后,谢安代之。因此,谢安释白鸡之梦,说梦中乘桓温之车,寓“代其位”;乘了十六里,代表十六年;白鸡则为鸡年的象征,所谓“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那是385年,岁次乙酉,属鸡。
有趣的是,“白鸡主酉”的故事,对一个姓王名安石的人很有吸引力。这人便是宋朝著名政治家王安石。王安石生于1021年,这一年为辛酉鸡年。或许是因为属鸡的缘故,王安石对于《晋书》“白鸡主酉”的典故津津乐道,诗中几次采用此典。这在宋代时已引起旁人的注意。朱翌《猗觉寮杂志》有记:
荆公多用晋白鸡事。《酬许奉议》云:“后会敢期黄岏日,相看却度白鸡年。”《游斋安院》:“老值白鸡能不能,复随春色破寒来。”《次张唐公韵》:“君骑白凤今何处,我适新年过白鸡。”盖公生于辛酉也。
身为丞相的王安石,对自己的属相不讳言,而是常自提及,这自然引人注意,成为话题。
王安石属鸡,还引出朝廷一段小风波。一个政敌要扳倒他,算了一卦,便将他想象为“射落之鸡”,而自己则要去做一做“持弓者”。请读宋代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一:
唐愒知谏院,成都人费孝先为作卦影,画一人衣金紫,持弓箭,射落一鸡。祕语人曰:“持弓者我也,王丞相生于辛酉,即鸡也,必因我射而去位,则我亦从而贵矣。”翌日,抗疏以弹荆公,又乞留班,颇喧于殿陛。上怒,降愒为太常寺太祝、监广州军资库,以是年八月被责,祕曰:“射落之鸡乃我也。”
这事很有点戏剧性。唐揹是个怀有野心的官僚,好投机取巧,又迷信。算了一卦,便自我对号,以为“持弓箭,射落一鸡”,就可以踩他人为晋身之阶,从此显贵。射落之鸡指谁?知道当朝丞相王安石生于辛酉,便认定他是那鸡。转天上朝,这位唐某人便向王安石发难,要弹劾丞相,喧声哗语,甚是张狂。皇帝恼怒,贬了唐垌的官。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好自叹:“射落之鸡,乃我也。”自认倒霉。“是年八月被责”一句,似乎也非闲笔。古代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一月为寅,五月为午,排至八月恰好是酉月。
“白鸡主酉”传为典故。唐代诗人李白《东山吟》:“白鸡梦后三百岁,洒酒浇君同所欢。”以“白鸡”入诗。近人陈其元《庸闲斋笔记·麟庆之梦》涉及白鸡,更多神秘色彩:
长白麟见亭侍郎庆,任河南总督时,尝刊《鸿雪因缘图记》,历序一宦迹,每幅各系一诗,分赠同人。道光戊戌,余薄游清江,亦得一册。见纪梦一图,自序云:梦骑赤马跃入河中,有声如雷而醒。余私谓人曰:“再八年,岁在丙午,公其终平?”人问故,余曰:“昔谢太傅梦乘桓温之舆,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后代温秉政十六年,至辛酉岁而薨。解之者曰:‘乘温舆者,代其位也;十六里者,十六年也;辛为金,金色白,酉属鸡,则白鸡也。’今公治河而梦入河,必有河患;丙属火,火色赤,午者马也;非其征乎?”人皆不信余言。至甲辰岁,河果决,公以是罢官。丙午年,河工合龙,公卒。
这里讲到关涉酉鸡、午马的生肖迷信两件事。骑红马跃入河中,对这样的一个梦,以午属马,火色赤、丙属火释之,进而作出丙午年如何如何的猜测;并且,扯出“白鸡主酉”故事来做佐证。
其实,梦是心头想,解梦也有因。晋代的谢安,视白鸡为终点,是因为他在鸡年患了病,引起他对多少年前的旧梦作出联想,方有“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乎”之语。若没病,也就不会忆梦。谢安自言一病不起,该是基于他对自身病情的体验。至于梦,人的一生难免曾入这样那样的梦境。对谢安来说,有过那样一个白鸡梦,实在是他的不幸。因为,鸡年罹病的他,念叨着白鸡梦,无疑是一种心理暗示。这种心理暗示,销蚀着他战胜病魔的自信。
种种阴错阳差,再加上偶然巧合的因素,造成了看似神秘的情况,使得迷信征兆、迷信命运、迷信梦示的人有了说词。对白鸡辛酉故事应做如是观,对赤马丙午的故事也应这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