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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潞公奏凯汴京城 猿神重掌修文院

  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制谁能安。

  潞公当日擒王则,留与妖邪作样看。

  话说王则怪李鱼羹直言伤触,吊他在炮梢上,打出城去。可煞作怪,不前不后,恰好打落在城濠边河里。有攻城的军士们,见城上炮打出一个人来,即时去看,将挠钩搭上岸来,还是活的,随即解下索子,押到文招讨帐下。文招讨问道:“你这汉子是什么样人,姓甚名谁,为甚事打出城来?”李鱼羹道:“告招讨!小人是贝州乐人,名唤做李鱼羹。一时不合劝谏王则归顺招讨。王则大怒,把小人做炮梢打出城来,要跌小人做骨酱肉泥,天幸不死,得见招讨。”文招讨道:“你是个乐人,如何的劝谏王则?”李鱼羹道:“王则被一个马遂一拳打落了当门两个牙齿,绽了嘴唇,念不得咒语,叫小人解闷。小人乘着躁心,劝他归顺。不然时,旦夕之间必被招讨捉了。岂知他竟不悟,反怪小人。”文招讨见说,喜不自胜,道:“你虽然是个乐人,却识进退。”教左右赏他酒饭。

  李鱼羹吃了酒饭,文招讨又问道:“你既是个乐人,必然在贝州久了,定知城内虚实?”李鱼羹道:“告招讨!贼首王则被打绽了嘴唇,念不得咒语,已无用了。先前有国师弹子和尚,丞相张鸾,大将军卜吉,都有本事的,因见王则不仁,前后都去了。只有瘸脚军师唤做左黜,善使妖术。还有王则的浑家胡永儿,也会兴妖作法。胡永儿母亲叫圣姑姑,更是利害。王则全靠这几个妖人,其余多不足道。近日被官军破了妖法,连败几阵,也都着忙了。圣姑姑今往天柱山去取什么神刀,只怕他是脱身之计。”文招讨道:“城中兵粮还有多少?”李鱼羹道:“他们靠的是豆人纸马,若军士,在先也不过万余,连次损折大半,今皆百姓顶补,都是乌合,不谙战阵的。钱粮府库中原少,全是左黜等妖法摄取来费用,所以时时不缺。”文招讨又问:“城中有多少百姓,坊巷,河道,衙门,怎地模样?”李鱼羹一一都说了。文招讨道:“天使此人漏泄虚实,王则可斩矣。”

  文招讨正说之间,只见帐下走出一员将官来,道:“告招讨!小将能生擒王则来见招讨。”文招讨见这个人出来,甚喜道:“正应多目神之言,逢三遂,可破贝州。”原来这个将官姓李名遂。先前诸葛遂智曾破法,杀了一阵。次后马遂打绽了王则嘴唇,念不得咒语,行不得妖法。今又逢李遂,却好三遂。因此文招讨喜欢。文招讨问李遂道:“你有何计策可擒王则?”李遂道:“小将手下见管五百名掘子军。今得李鱼羹说破城里虚实,城里坊巷,一应去处,图画阔狭,容小将再一一仔细问他端的,对图本度量地面远近相同。只须带五百名掘子手,在城北打一个地洞,直入贝州城内,到王则帐前,捉了一行妖人,然后开城门放大军入城,有何不可?”文招讨大喜,赏李鱼羹、李遂各人衣服一套,就佥补李鱼羹为帐前虞候,教李鱼羹细说城内衙门地面坊巷虚实。即令浮寨官相度,画了个图本,把与李遂。李遂看了,计算远近虚实,阔狭方向,禀覆文招讨道:“这事须密切,亦不是一时一霎之事。望招讨整顿军旅,时刻打通,就好接应。就要带李鱼羹去做眼。”文招讨道:“你可仔细用心,如拿得王则,克复贝州,奏闻朝廷,你的功劳不小。”随唤五百掘子军,都赏赐发放了。

  李遂正要起身,只见诸葛遂智向前道:“告招讨!李将军须打得地洞入城,恐不能擒捉王则。”文招讨道:“吾师何以知之?”诸葛遂智道:“贝州城中王则的左右,一班俱是妖人。李将军掘地洞入去,那里知觉了,行起妖法,非但不能擒捉王则,李将军反为他所害。”文招讨道:“若如此,何时能灭此贼?”诸葛遂智道:“不必招讨忧心,老僧当同去,以正破邪,教他作不得妖法,尽皆擒捉便了。”

  文招讨大喜道:“若吾师肯去,大事济矣!”诸葛遂智先辞出帐,去见九天玄女娘娘,告知其事,求他空中佑助,好歹这番要擒王则。玄女娘娘已知王则数尽,教他放心前去。这边李遂领了将令,吩咐五百筒子手,教备下猪羊二血,马尿大蒜之类。即同李鱼羹看了图本,只有城北地面上宽濠浅,算计了地利,和诸葛遂智指挥掘子手,穿地洞打入贝州来。有诗为证:

  平妖一事十分难,喜得今朝有孔钻。

  纵使瞒天妖术狠,管叫立地欠平安。

  话分两头,再说圣姑姑到天柱山顶,石匣内取了神刀回来,早有千里眼看见,报知玄女娘娘。娘娘则变做处女模样,中途迎住问道:“婆婆何来,幸少住请教?”圣姑姑道:“老拙有些政务,不得伴话。”处女道:“婆婆有何政务?”圣姑姑道:“儿女们有急难,要去救他则个。”处女道:“有甚本事去救得他?”圣姑姑道:“老拙粗知道术。”处女道:“我最好的是道术,幸教一二。”圣姑姑道:“小娘子好的是那一家道术?”处女道:“我好的是天罡三十六变化之法,略晓些本领,未曾炼就。”圣姑姑暗暗的吃惊道:“他学的更胜似我。”便道:“老拙会的是七十二地煞变化。”处女道:“这地煞法乃是左道,学之无益。”又问:“婆婆手中抱的是什么刀?”圣姑姑:“此乃神刀。”有诗为证:

  金精自炼号神刀,仗此能令神鬼号。

  时刻自鸣还自跃,等闲斩将不须劳。

  处女道:“此刀如何鸣跃,乞试一观。”圣姑姑将手向刀鞘上拍三拍,只听得喊声大振,惨如冤鬼哀号,猛似凶神叱喝,扑的一声响,忽然跃起空中,有一丈之高,刹时仍落鞘内。处女道:“我亦有神剑,把与婆婆一看。”袖中摸出一个铅弹丸儿,在手掌中旋了两转一抛,抛起约有二丈高,化成雪霜也似白的宝剑,光芒四射,如长虹而下,直至于地,重复跃起,坠于手掌中,仍是个弹丸儿。处女道:“我这剑能飞行千里,斩人之头,还自飞回。又且能舒能卷,变化无穷,比婆婆的刀不胜么?”圣姑姑暗想道:“若得此剑,斩文招讨之头,有何难哉!”便道:“老拙欲将神刀与小娘子换取神剑,不知肯否?”处女道:“但凭尊命。”处女接得鬼头刀在手,拔出来看了一看,暗暗念了伏魔咒,摄去了他的神光,其刀便不能鸣跃。处女道:“你的神刀,神气已伤,全无用处,我不换了。”圣姑姑道:“那有此理!”接过神刀来,把刀鞘左一拍右一拍,全不动弹。圣姑姑道:“这神刀也是服善的,他见神剑威力胜他,害羞不敢出头了。”

  圣姑姑就起不良之意,撇了神刀,拿了神剑便走。处女道:“婆婆要换便换了罢,只是还有诀儿,一发传你。”圣姑姑不信,暗暗的道:“我且自家试看。”把弹丸儿抛向空中。这里处女手掌中托出一颗弹丸儿。那空中的弹丸儿,如长虹而下,扑地跳起,迳到处女手掌中去了。原来两个弹丸,正是雌雄二剑,留了雌的,这雄的自来就他。圣姑姑自不觉着,只道抛向地下,看时,又不见,抬起头来,连处女也不见了。圣姑姑不得神剑,又失了神刀,好没巴鼻。起身在云端了望,要寻那处女。只见前边一个白须老叟,坐于山岩之上,手中正弄着两个铅弹丸儿。圣姑姑走到山前,向老叟稽首道:“我翁!手中弄的何物?”老叟道:“此乃神剑。”有诗为证:

  雌雄二剑合阴阳,不用锋芒只用光。

  飞去飞来随意便,千军万马不能当。

  圣姑姑道:“这分明两个弹丸儿,如何作用?”老叟道:“老汉舞一回你看。”便把两个丸儿抛起,须臾之间,左一跳,右一跳,如两条金蛇,缠绕盘旋,不离这婆子左右,一往一来,迸出万道寒光,凛冽刺骨,耳中如闻千刀万刃举刺之声,惊得这婆子战战兢兢,捏着避兵诀,口念避兵咒,牢牢站定在魁罡位上。老叟看见害不得这婆子,收了剑术,暗叫:“师父九天玄女娘娘!”只见处女又在面前。圣姑姑一见了大怒,摇身一变,变做普贤菩萨圣像,身骑白象,望空来蹴踏处女。处女便把天庭照妖宝镜扯出锦囊,一道金光射去。那纸剪的白象,空中堕下。圣姑姑倒跌下来,把衣袖蒙头,紧闭双眼,只是磕头告饶。原来万物精灵,都聚在两个瞳神里面,随你千变万化,瞳神不改。这天镜照住瞳神,原形便现。圣姑姑多年修炼,已到了天狐地位,素闻得天镜的利害,见处女取出天孙机杼上织就的无缝锦囊,情知是那件法物。只恐现了本相,所以双眸紧闭,束手受缚。玄女娘娘收过了宝镜,叫猿公将老狐精解上天庭,以赎漏法之罪。猿公进了天门,刚跪在凌霄殿下,启奏其事。早有天宫十万八千听差的天狐,齐来殿下叩头,都替圣姑姑认罪求饶。圣姑姑闻得众天狐声息,才敢开眼,见了玉帝,喘做一团,哀求不已。玉帝降旨,许他不死,权且发下天狱,等妖族尽平之日,玄女娘娘来时发落。众天狐俱散了,猿公仍下天门,跟随玄女娘娘。

  话分两头,却说贝州城被文招讨围困住了三月有余。初时城中粮草,都是左黜四处摄来支费。如今被玄女娘娘下了天罗地网,一切妖邪符咒,都行开去不得。六丁,六甲,城隍,土地诸神都来听娘娘法旨,不被妖邪驱遣了。粮草也都竭了,只好刮下城内百姓的东西来用。其时百姓的苦楚,自不必说。左黜、胡永儿恃一变万化,到底自己一身不得吃亏,且自及时行乐,专等圣姑姑取神刀来,看是如何。那边老狐精已在天狱中坐,这边那里得知,呆呆靠这一着,全不在意。

  再说李遂和诸葛遂智、李鱼羹引着五百掘子军,掘了多时,到一个去处,约莫是王则伪府左侧。李遂教掘子手从这里掘出去。掘子手打通了,问李鱼羹道:“这是那里?”李鱼羹看时,正是伪府中后堂。此时有四更时分,李鱼羹前面引路,李遂和众人发一声喊,迳奔入王则养病的卧房里面来。

  却说王则因齿痛未痊,睡在床上,闭着眼,见烈妇赵无瑕领着万千鬼魂前来索命。王则正夜不寐,心中害怕,只教多点蜡烛,教姬妾辈做个肉团屏儿围着。又心下烦燥,不许他们说话,静悄悄地守着个活尸灵儿。忽听得喊声大起,军士蜂拥而入,惊得众姬妾们先走散了,单剩王则一个躺在床上。因打绽了嘴唇,落了当门两齿,念不得咒语,只学得一个禁人法,一个隐身法也都靠不着了。李遂上前,叫军士一条麻绳索儿,绑缚个四马攒蹄。就打入胡永儿伪宫中来,只见一派汪洋大水,并无门路。众人都慌了。诸葛遂智摇动铃杵,念那破邪神咒,登时不见了水。李遂只听得脚头下踢着铛的一声,拾起来,原来是一股银钗。此是胡永儿邪法。却说胡永儿正与小王子王俊在床上快活,行云雨之事,众军士猝然打进,胡永儿不知高低,刚扯得一件小衣服穿了,还不曾下得床来,众军士那管三七念一,把猪羊二血,马尿,大蒜,俱望床上乱泼。诸葛遂智又念动咒语,胡永儿没做手脚处,和王俊一齐绑了。李遂使群刀簇拥着王则、胡永儿、王俊。军士就伪宫放起火来。因是诸葛遂智施了道术,外面人全然不觉。吴旺见火起,只道失火,引着守府亲军,拿着挠钩水桶入来扑救,正遇着李鱼羹,指点与李遂看了,并心腹石庆等一齐擒拿绑缚。不管会妖法不会妖法,但是拿到的,都用猪羊二血,马尿大蒜劈头浇过。文招讨大军在外,准备接应,看见城中火起,已知掘子军于中发作,一齐并力来攻。也有从地洞入城来的。众军将守城军乱砍,大开了贝州城,放下吊桥。文招讨即时入城,向伪府中偏厅坐定,一面教人救灭了火,李遂解王则、胡永儿一班人到面前。文招讨教上了囚车,并老寨中先擒的贼犯任迁,一同监候。吩咐先锋孙辅牢固看守。

  再说诸葛遂智领着众兵将围住军师府,要拿左黜,搜到中堂,一个军士喊道:“在这里了!”众军扑入看时,分明见瘸子靠在壁下,眨眼之间,走入壁里去了。众军一齐把壁推倒,并无踪影。正在壁下搜寻,只见总管王信处差人来报道:“有人看见左黜走入一家碓坊里去了,特请诸葛老师父去寻拿则个。”原来左黜立心要走,争奈天罗地网密密布置,脱不得身。偶然躲在碓坊里去了,却被人看见了。诸葛遂智当同众人迳奔入碓房人家。总管王信亲自引军到来,教军士把前后门围了,入去搜捉。这个人家吃了一惊,问道:“我家有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众人道:“有妖人左黜走入你家,会事的放出来,免得遭累。”这主人家道:“告将军!不曾有人入来躲在我家。”王信叫军士屋里细细搜寻。诸葛遂智就入碓房周围看了,指着一个碓嘴,叫主人家问道:“这个可是你家物也不是?”主人家看了,道:“我家不曾有这个闲碓嘴。”诸葛遂智道:“这个正是左黜,他两个瞳神分明在碓嘴上,不是老僧,无人认得,快取秽物来浇。”

  说犹未了,已不见了碓嘴,重复搜寻,并无踪迹。忽听得青天上一连数声霹雳,一如山崩地裂。众军士发起喊来。王信亲去看时,却是一个瘸脚雄狐,震死在地。原来左黜变了碓嘴,指望瞒过众人,却被和尚识破,又复隐身而去,要变做诸葛遂智模样,去害文招讨,却被玄女娘娘将照妖宝镜空中悬起,照破原形,使他变化不能,就着雷部登时震死,以全白猿神石壁之誓。可怜左黜多年作了有法的瘸妖,一朝作了无灵之孤鬼。正是:会使天上无穷计,难免酆都永劫灾。不在话下。再说诸葛遂智看了死狐,认得是左黜,已知玄女娘娘神力,欢喜不胜。便教军士抬到伪府门前,文招讨和众将看验过了,文招大喜道:“若非吾师以正破邪,妖人一党如何平静!”诸葛遂智向文招讨耳边道:“此乃朝廷有道,去奸用贤,感动天庭,有九天玄女娘娘空中佑助,非老僧之功也。”

  正说间,有先锋孙辅差人禀话,方知妖犯胡永儿适才亦被天雷震死,益信生事害民,天诛难免,非虚誓也。文招讨见两个魔头都死,方才放心。即忙出榜安民,凡贝州军士,不会妖法者俱系胁从,一概免究。王则、左黜采取民间美妇,有夫者还给原夫。无夫者听凭父母领回择配。其富户之家,被贼搜刮受害,就将余下的军饷,计户分给,以赡穷民。合城欢呼载道。文招讨一面在府堂上置酒庆贺,并请明镐赴席,大小三军扎营城外,俱有犒赏。一面具表申奏朝廷,叙明功次,并一行妖贼或解京,或本州发落,专候圣旨定夺。功劳簿上,诸葛遂智第一。诸葛遂智道:“老僧出世之人,要叙功劳何用,乞分派与效劳将士名下,只还老僧原来马匹,到甘泉寺去回覆徒弟们,以全老僧之信,吾愿毕矣。”文招讨再三劝留不从,赠以金帛,无所取受,带着三个小行者,别了众将,骑马出城而去。文招讨潜地差人随去打探他下落。

  却说甘泉寺中老和尚叫做诸葛遂智的,出外一十五年,恰好这几日回了。众徒弟徒孙们只道他征战回来,乃问起他文招讨事情,全然不知。众僧也委决不下。这一日,只见远远的三个行者,控马而回。马上坐的,又是一个诸葛遂智,与寺中全然无异。众和尚大惊,商量道:“我们不须费嘴,竟去请里面的老和尚出来,待他两个自辨真假。”却说外面的长老下了马,一迳走入佛堂中去,里面的长老出来一见了,便骂道:“什么怪物假冒老僧的面貌。”气忿忿的正要发作,众僧都两旁站着冷看。只见外边的长老听得个假字,连忙摇手道:“老菩萨莫要开口,贫僧已悟了,还你个明白去也。”取笔砚就经桌上写下一偈云:

  假你本非真,真我亦是假。撇却假你我,自有真爹妈。

  咦!亏你今朝肯认真,笑我十年空作耍。

  又写四句道:

  贝州城下霹雳吼,白云洞里翻筋斗。

  万法皆空归去来,蛋子如今不出丑。

  写完投笔,盘膝坐下,瞑目而逝。众僧上前看时,已换了形像。只见浓眉隆准,阔口方颐,分明是蛋子和尚模样了。方知蛋子和尚是个圣僧,各各惊讶不已。却说那文招讨差人来看下落的,知道此事,慌忙回报。文招讨大惊,即同曹招讨、王信三匹马领了随身军士,亲到甘泉寺来。众僧正待商量盛殓之时,听道:“文招讨到了。”吓得他颠之倒之,连老僧诸葛遂智也出来迎接,见了文招讨,一齐下跪。文招讨还在疑信之间,慌忙扶住,道:“吾师何行此礼?”众和尚禀道:“这是本寺住持,前随招讨去的,乃是蛋师假托。今坐化在佛堂之内,已复原形。”文招讨方才信了。众僧引至佛堂中,文招讨看了圣体,见他威容凛凛,俨然如生。对曹招讨说道:“包待制曾说此僧利害,教老夫仔细防备。如今反助我成功,乃知此僧非凡人也。”众僧将二偈呈与文招讨,看了赞叹不已。同众将一齐拈香下拜。拜毕,吩咐访取高手匠人,就将他肉身漆好,造龛供奉。又于军中支收千两银子,以为此众僧修盖香火之费。至今蛋子和尚真身还在甘泉寺中,做了本寺伽蓝上人,称为弹子菩萨,或称蛋头菩萨,香火不绝。后人有诗题甘泉寺壁云:

  三遍盗书都是假,一朝破假即成真。

  若从得意中间破,便是竿头进步人。

  文招讨再修一道表章,奏上朝廷,单奏九天玄女娘娘及蛋子和尚灵迹。却说枢密院将两次表章进呈御览,仁宗皇帝龙颜大喜,即时圣旨行下贝州:

  妖贼王则即于本州市曹,凌剉碎剐。从贼任迁、吴旺、王俊、石庆等尽行处斩。胡永儿虽已受天诛,仍行枭首,俱传首京师告庙后,递送各府州县号令,左黜狐尸烧灰风化。贝州百姓遭王则暴虐,准留兵饷若干计户给散,以赡穷民。其王则所造违禁伪府,即改作九天玄女娘娘庙。赠号圣佑。本州厅治,另行相地起建。蛋子和尚弃邪归正,平妖有功,追赠护国禅师之号。马遂,茹刚,忠节可嘉,俱从厚赠荫。烈妇赵无瑕,准立贞烈牌坊,贝州知州久缺,就着文彦博于附近官僚量才推补。河北各州县官,多有先行被贼胁从,以后归正者,都着分别事情轻重,便宜处分。其征讨有功,偏正将佐,俱俟还朝之日,论功升赏。

  文招讨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次日早起,监中取出一行妖人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推上木驴。文招讨判了剐字,斩字,推出市曹。王则和任迁、吴旺等都是眼中流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贝州看的人,挨肩叠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但见:

  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插,都道这番难再活。长休饭,喉里难吞。永别酒,口中怎咽。高头马上监斩官,胜以活阎罗。刀剑林中刽子手,犹如追命鬼。请看今日凌迟者,尽是兴妖叛逆人。

  刽子手所起恶杀都来,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则等押到十字路口,读罢犯由,尽行如法凌迟处死。可怜王则刚刚反了五年零六个月,今日受了极刑,绝了王大户的后代。当时第五胎生的,背上刺五个福字,小名五福儿,此五年之谶也。监斩官正坐在芦席栅内面,看刽子手行刑。只见人丛中一个人,扶着个老婆婆捱挤上来,跪在案桌前,摆着八锭金银,放声大哭。问其缘故,那人正是关疑,这老婆婆是他母亲,妻房就是赵烈妇了。因被王则逼娶不从,自缢而死。他母子逃在东京,今日闻王则已擒,圣旨就在贝州发落,两母子复回故乡。这金银便是王则聘财,情愿将来纳官分用,买王则几块肉去祭奠亡妻。监斩官不敢擅便,禀知文招讨。文招讨吩咐刽子手,将王则心肝把与关疑母子,其金银听他自造烈妇祠堂费用。又将关疑补了州学秀才。后来关疑读书登第,终身不立正妻。人谓义夫节妇出于一门,此是后话。

  当日文招讨将各犯枭首,传送京师处分。地方官吏,安抚军民了当。修整了玄女娘娘行宫,并塑多自神像供养在内,招集有行道流主持香火。文招讨又在庙中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度阵亡军将,及贝州屈死冤魂。事毕,择日班师回京。真个是: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人唱凯歌回。一路行军都有纪律,与民秋毫无犯。百姓们闻得文招讨年已八旬,今日平妖定乱,成了大功,人人要争先,个个怕落后,都来认识文招讨容颜。文招讨恐怕挤坏了百姓,每日只是骑马,不乘暖轿,尽人观看。看的人无不喝采,都道:“当初太公吕尚八十遇文王,兴师灭纣,后来更无第二人。今日文招讨恁般精神丰采,可不是朝廷有道,生此福神治世。我等百姓都有造化。”

  闲话休提,不一日到了东京面君。仁宗天子慰劳了,文彦博仍为首相,封潞国公。包拯荐举得人,就拜次相,同平章事。曹伟封枢密使之职。其余王信以下。各各加官进级。李鱼羹就升做统制之职。刘彦威就升河北总管。不多时,狄青已平了邕州侬智高,差官献捷。范仲淹威振西夏,赵元昊害怕,遣人纳了降书,年年进贡。正是:朝廷有道民安乐,四海无虞国太平。不在话下。

  再说九天玄女娘娘除了贝州妖乱,同猿公回奏天庭。玉帝奖白猿神之功,释其前罪,复了白云洞君之号,仍在修文院掌九天秘书。蛋子和尚已证菩萨正果了,自不必说。老牝狐精虽有众天狐保奏,罪孽不小,罚在白云洞替白猿神看守天书。圣姑姑听说,虽然折了一双儿女,且喜出了天狱,又拨到这个好处去,喜不自胜,想道:“我到那里,落得饱看天书,连天罡变化,都是有分。”比到白云洞石壁之中,忽然一声响亮,那安放白玉炉的山峰崩将下来,恰好塞了洞门。雾幙白玉炉仍收回天上,从此白云洞再无人到。此是玉帝杜绝后患之意。仁宗皇帝圣明有道,能任用贤良,安民安国,天赐享国长久。后来坐了四十三年天下,一生有一件不可解之事,不肯册立太子,百官为此事上了许多章奏,只不依允。忽一日,召翰林学士王圭作诏,立宗实为皇子。是夜,仁宗到福宁殿中沐浴,坐定,跣脱双履,奄然而崩。此乃预知生死之期。满宫中都听得仙乐嘹喨,异香馥郁,仍归赤脚大仙之位矣。

  诗曰:

  一盏清茶一柱香,闲将往事细商量。

  万般气数难逃避,一片精神可主张。

  天子昏明分治乱,人心邪正判灾祥。

  但能行奇终无愧,养得真君胜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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