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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传习录卷上 (9)

  “148”来书云:致知之说,春间再承诲益,已颇知用力,觉得比旧尤为简易。但鄙心则谓与初学吉之,还须带「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处。本来「致知」「格物一一并下, 但在初学未知下手用功, 还说与「格物」,方晓得「致知」云云。「格物」是「致知」功夫,知得「致知」便已知得「格物」:若是未知「格物」,则是「致知」工夫亦未尝知也。近有一书与友人论此颇悉,今往一通,细观之,当自见矣。

  “149” 来书云:今之为朱,陆之辨者尚未已:每对朋友吉,正学不明已久,且不须枉费心力为朱,陆争是非,只依先生「 二志」二字点化人。,若其人果能辨得此志来,决意要知此学,已走大段明台了;朱,陆虽不辨,彼自能分得。又常见朋友中见有人议先生之言者,辄为动气;昔在朱,陆二先生所以近后世纷纷之议者,亦见二先生工夫有未纯熟,分明亦有动气之病:若明道则无此矣。观其典吴师礼论介甫之学云:「为我尽达诸介甫,不有益于他,必有益于我也。」气象何竽从容!常见先生与人书中亦引此言,愿朋友皆如此,如何?此节议论得极是极是,愿道通遍以告于同志,各自且论自己是非,莫论朱、陆是非也。以言语谤人,其谤浅,若自己不能身体实践,而徒入耳出口,呶呶哽日,是以身谤也,其谤深矣。凡今天下之论议我者,苟能取以为善,皆是砥砺切磋我也,则在我无非 惕修省进德之地矣。昔人谓攻吾之短者是吾师,师又可恶乎?

  “150” 来书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何故不容说。 何故不是性?晦庵答云:「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仃之杂矣。」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每看书至此,辄为一惑,请问。「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气即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然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亦是为学者各认一边,只得如此说。若见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

  答陆原静书

  “151” 来书云;下手工夫,分比心无时宁静,妄心固动也,照心亦动也;心既恒动,则芜刻足停也。是有意于求宁静,是以愈不宁静耳。夫妄心则动也,照心非动也;照照则恒动恒静,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下息,有刻暂停,则息矣,非至诚无息之学矣。

  “152” 来书云:良知亦有起处,云云。此或听之末审;良知者,心之本体,即前所谓恒照者也。心之本体,无起无不起。虽妄念之发,而良知未尝不在,但人不知存,则有时而或放耳:虽昏塞之极,而良知未尝不明,但人不知察,则有时而或蔽耳。虽有时而或放,其体实未尝不在也,存之而已耳:虽有时而或蔽,其体实未尝不明也,察之而已耳。若谓真知亦有起处,则是有时而不在也,非其本体之谓矣。

  “153” 来书云:前日精一之论,即作圣之功否?「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气言。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无条理则不能运用;无运用则亦无以见其所谓条理者矣。精则精,精则明,精则一,精则神,精则诚,一则精,一则明,一则神,一则诚,原非有二事也。但后世儒者之说与养生之说各湍于一隔,是以不相为用。前日「精一」之论,虽为原静爱养精神而发,然而怍圣之功,实亦不外是矣。

  “154” 来书云:元神,元气,元精必各有寄藏发生之处:又有真阴之精,真阳之气,云云。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谓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谓之气,以其凝聚而壬呈 之精, 安可形象方斫求哉?真阴之精,即真阳之气之母,真阳之气,即真阴之精之父: 阴根阳,阳 阴,亦非有二也:苟吾良知之说明,即凡若此类,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则如来书所云三关、七返、九还之属,尚有无穷可疑者也。

  又“155” 来书云:良知,心之本体,即所谓性善也,未发之中也,寂然不动之体也,廓然大公也,何常人皆不能而必待于学邪?中也,寂也,公也,既以属心之二体,则良知是矣。今验之于心,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实未有也,岂良知复超然于体用之外乎?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真知即是未发之中,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之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怛不能不昏蔽于物欲,故须学以去其昏蔽;然于良知之本体,初不能有帕损于毫末也。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尽去,而存之未纯耳。体既良知之体,用即良知之用,宁复有超然于体用之外者乎?

  “156” 来书云:周子曰「主静」,程子曰「动亦定,静亦定」,先生曰「定者心之本体」,是静定也,决非不亲不闻,无燕思无芜为、二谓,必常知常存,常主于理之谓也。失常知常存、常主于理,明是动也,已发也,何以谓之静?何以谓之本体?岂是静定也,又有以贯乎心之动静者邪?理无动者也。常知常存、常主于理,即不靓不闻,无思无为之谓也。不靓不闻,无思无为,非稿木死灰之谓也:靓闻思为一于理,而未尝有所靓闻思为,即是动而未尝动也;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体用一原者也。

  “157”来书云;此心未发之体,其在已发之前乎?其在已发之中而为之主乎,其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之体者乎?今谓心之动、静者,其主有事,无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从欲而吉乎?若以循理为静,从欲为动,则于所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极而静,静极而动」者,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感通为动,无事而寂然为静,则于所谓「动而无动,静而无静」者,不可通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先,静而生动,走至试有息也,圣人有复也,人不可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中,则不知未发,已发俱当主静乎?抑未发为静而已发为动乎?抑未发、已发俱无动无静乎?俱有动有静乎?幸教。未发之中,即良知也,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也。有事、无事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有事、无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寂然、感通也。动、静者,所遇之时;心之本体,固无分于动、静也。理无动者也,动即为欲。循理则虽酬酢万变,而未尝动也。从欲则虽槁心一念,而未尝静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动,然而寂然者未尝有增也。无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静,然而感通者未尝有减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又何疑乎?无前后内外而厍然一体,则至诚有息之疑,不待解矣:未狻在已发之中,而已发之中未尝别有未发者在,已发在未发之中,而未发之中未尝别有已发者存;是未尝无动、静,而不可以动、静分者也。凡观古人言语,在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湍于文义,则「靡有孑遗」者,是周果无遗民也。周子「静极而动」之说,荀不善观,亦未免有病;盖其意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说来。太极生生之理,妙用无息,而常体不易。太极之生生,即阴阳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无息者而谓之动,谓之阳之生,非谓动而徒生阳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体不易者而谓十「静,谓之阴之生,非谓静而后生阴也;若果静而后生隆,动而后生阳,则是阴阳动静,截然各自为一物矣。阴阳一气也,一气屈伸而为阴阳:动静一理也,一理隐显而为动、静。春夏可以为隅钱为动,而未尝无阴与静也:秋冬可以为阴、为静,而未尝无阳与动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谓十「阳,谓之动也:春夏此常体,秋冬此常体,皆可谓之阴,谓之静也。自元、会、运、世、哉、月、日、时以至刻、杪、忽、微,莫不皆然。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在知道者默而识之,非可以言语穷也。若只牵文泥句,比拟仿像,则所谓心从法华转,非是转法华矣。

  “158” 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式制于中,式悔于后。然则良知常若居优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知此,则知末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 而有狻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谓「良妯常若居于 闲无事之地」,语尚有病。盖良知虽不端于喜、怒、忧、惧,而喜、怒、忧、惧亦不外于良知也。

  “159”来书云:夫子昨以良知为照心。窃谓良知心之本体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催之心也。 犹思也,而遂以戒慎恐催为良知,何 ?能戒慎恐惧者,是良知也。

  “160” 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岂以其良知未常不在于其中,未常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曰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妄与息何异? 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试之无息, 窃所未明,幸再启蒙。「照心非动」者,以其于本体明觉之自然, 而未尝有斫动也:有 动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照,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贰也,贰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贰,不贰则不息矣。

  “161” 来书云: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夫清心寡欲,作圣之功毕矣。然欲寡则心自清,清心非舍辛人事而独居求静之谓也:盖欲使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为此之功,而随人欲生而克之,则病根常在,未危灭于东而生于西:若欲刊剥洗荡于 欲未萌之先, 则又无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犹引太上堂而逐之也,念不可矣。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此阼圣之功也: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蛀二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恪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夫谓灭于东而生于西、引太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累,而非克治洗荡之为患也。今日「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 ,只养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根。有此病 潜伏于中,宜其有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162” 来书云: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于吾儒「随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恶时,用玫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台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时耳。斯正孟子「夜气」之说。但于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际,思虑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时否乎?今澄欲求宁静,念不宁静,欲念无生,则念念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减,后念不生,良知独显,而与造物者游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 吾圣门斫谓真知;今 认得真知明白,即已不消如北欣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恶不思, 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 此便有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之患。孟子说「夜气」,亦只是为矢其良心之人指出个良心萌动处,使他从此培养将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 即已不消说「夜气」:却是得兔后不知守兔,而仍去守 ,免将复先之矣。欲求宁静,欲念无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宁静。良知只是一个良知,而善恶自瓣,更有何善何恶可思!良知之体本自宁静,今却又添一个求宁静,本自生生,今却又添一个欲无生,非独圣门致知之功不如此,虽佛氏之学亦未如此将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即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今却欲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人于槁木死灰之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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