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自己,觉得中国现在是一个进向大时代的时代。但这所谓大,并不一定指可以由此得生,而也可以由此得死。
许多为爱的献身者,已经由此得死。在其先,玩着意中而且意外的血的游戏,以愉快和满意,以及单是好看和热闹,赠给身在局内而旁观的人们;但同时也给若干人以重压。
这重压除去的时候,不是死,就是生。这才是大时代。
在异性中看见爱,在百合花中看见天堂,在拾煤渣的老妇人的魂灵中看见拜金主义,世界现在常为受机关枪拥护的仁义所治理,在此时此地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委实身心舒服,如喝好酒。然而《尘影》所赍来的,却是重压。
现在的文艺,是往往给人不舒服的,没有法子。要不然,只好使自己逃出文艺,或者从文艺推出人生。
谁更为仁义和钞票写照,为三道血的“难看”传神呢?
我看见一篇《尘影》,它的愉快和重压留与各色的人们。
然而在结末的“尘影”中却又给我喝了一口好酒。
他将小宝留下,不告诉我们后来是得死,还是得生。
作者不愿意使我们太受重压罢。但这是好的,因为我觉得中国现在是进向大时代的时代。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七日,鲁迅记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