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汾阳上堂之拜,相如之心事也。莱公蒸羊之逆,寇恂之微术也。
安思顺帅朔方,郭子仪与李光弼俱为牙门都将,而不相能,虽同盘饮食,常睇目相视,不交一语。及子仪代思顺,光弼意欲亡去,犹未决。旬日诏子仪率兵东出赵魏。光弼入见子仪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仪趋下,持抱上堂而泣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执其手,相持而拜,相与合谋破贼。
丁谓窜崖州,道出雷州,(先是谓贬准为雷州司户。)准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谓欲见准,准拒之。闻家僮谋欲报仇,亟杜门纵博,俟谓行远,乃罢。)张飞先主一见马超,以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超见先主待之厚也,阔略无上下礼,与先主言,常呼字。关羽怒,请杀之,先主不从。张飞曰:“如是,当示之以礼。”明日大会诸将,羽、飞并挟刀立直。超入顾坐席,不见羽、飞座;见其直也,乃大惊。自后乃尊事先主。
(评:释严颜、诲马超,都是细心作用。后世目飞为粗人,大枉!)曹彬 窦仪宋太祖始事周世宗于澶州,曹彬为世宗亲吏,掌茶酒。太祖尝从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与。”自沽酒以饮之。(边批:公私两尽。)及太祖即位,语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独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
大祖下滁州,世宗命窦仪籍其帑藏。至数日,太祖命亲吏取藏绢,仪曰:“公初下城,虽倾藏取之,谁敢言者?今既有籍,即为官物,非旨不可得。”后太祖屡称仪有守,欲以为相。
鲁宗道宋鲁宗道(字贯夫,亳州人。)为渝德日,真宗尝有所召。使者及门,宗道不在,移时乃自仁和肆饮归。中使先入,与约曰:“上若怪公来迟,当托何事以对?”宗道曰:“但以实告。”曰:“然则当得罪。”宗道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中使如公对。真宗问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谢曰:“臣家贫,无器皿,酒肆具备。适有乡亲远来,遂邀之饮。然臣既易服,市人亦无识臣者。”真宗笑曰:“卿为宫臣,恐为御史所弹。”然自此奇公,以为真实可大用。
吕夷简仁宗久病废朝,一日疾差,思见执政,坐便殿,急召二府。吕许公闻命,移刻方赴,同列赞公速行,公缓步自如。既见,上曰:“久病方平,喜与公等相见,何迟迟其来?”公从容奏曰:“陛下不豫,中外颇忧。一旦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驰以进,恐人惊动。”上以为得辅臣体。
庆历中,石介作《庆历圣德颂》,褒贬甚峻,于夏竦尤极诋斥。未几,党议起,介得罪罢归,卒。会山东举子孔直温谋反,或言直温尝从介学,于是竦遂谓介实不死,北走胡矣。诏编管介之子于江淮,出中使,与京东刺史发介棺以验虚实。时吕夷简为京东转运使,谓中使曰:“若发棺空,而介果北走,虽孥戮不为酷。万一介真死,朝廷无故剖人家墓,非所以示后也。”中使曰:“然则何以应中旨?”夷简曰:“介死,必有棺敛之人,又内外亲族及会葬门生无虑数百,至于举柩室棺,必用凶肆之人。今悉檄至劾问,苟无异说,即皆令具军令状以保结之。亦足以应诏也。”中使如其言。及入奏,仁宗亦悟竦之谮,寻有旨,放介妻子还乡。
(评:不为介雪,乃深于雪。当介作颂时,正吕许公罢相,而晏殊、章得象同升,许公不念私憾而念国体,真宰相度也!
李太后服未除,而夷简即劝仁宗立曹后。范仲淹进曰:“吕夷简又教陛下做一不好事矣。”他日夷简语韩琦曰:“此事外人不知,上春秋高,郭后、尚美人皆以失宠废,后宫以色进者不可胜数,不亟立后,无以正之。”每事自有深意,多此类也。)古弼 张承业魏太武尝校猎西河,诏弼以肥马给骑士。弼故给弱者。上大怒,曰:“尖头奴,敢裁量我!还台先斩此奴!”时弼属尽惶惧,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盘游不适,其罪小;不备不虞,其罪大。今北狄南虏,狡焉启疆,是吾忧也。吾选肥马以备军实,苟利国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干,罪自我,卿等无咎。”帝闻而叹曰:“有臣如此,国之宝也!”弼头尖,帝尝名之曰“笔头”,时人呼为“笔公”。
后唐庄宗尝须钱蒲博、赏赐伶人,而张承业主藏钱,不可得。(边批:千古第一个内臣。)庄宗置酒库中,酒酣,使其子继岌为承业起舞。舞罢,承业出宝带币马为赠。庄宗指钱积,(边批:意在此。)语承业曰:“和哥(继岌小字。)乏钱,可与钱一积,安用带马?”承业谢曰:“国家钱,非臣所得私。”庄宗语侵之,承业怒曰:“臣老敕使,非为子孙,但受先王顾命,誓雪国耻,惜此钱,佐王成霸业耳!若欲用,何必问臣?财尽兵散,岂独臣受祸也!”因持庄宗衣而泣。乃止。
后唐明宗秦王从荣性轻佻,喜儒学,多招致后生浮薄之徒赋诗饮酒。一日,明宗问之曰:“尔军政之余,所习何事?”对曰:“暇则读书,与诸儒诗谈道。”明宗曰:“吾每见先帝好作歌诗,甚无谓。汝将家子,文章非所素刁,必不能工,传于人口,徒作笑柄,吾老矣,于经义虽未晓,然尚喜闻之,余不足学也。”从荣卒败。
李渊李渊克霍邑。行赏时,军吏拟奴应募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壮丁,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官,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刘温叟开宝三年,刘温叟为御史中丞。一日晚过明德门,帝方与黄门数人登楼。温叟知之,令传呼依常而过,翌日请对,言:“人主非时登楼,则下必希望恩赏。臣所以呵道而过,欲示众以陛下非时不登楼也。”帝善之。
卫青 程信大将军青兵出定襄。苏建、赵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兵且尽,信降单于,建独身归青。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稗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长史安曰:“不然。建以数千卒当虏数万,力战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青曰:“青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者不敢专权,不亦可乎?”遂囚建诣行在,天子果赦不诛。
(评:卫青握兵数载,宠任无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权远嫌故。不然,虽以狄枢使之功名,犹不克令终,可不戒欤!
狄青为枢密使,自恃有功,颇骄蹇,怙惜,士卒每得衣粮,皆曰:“此狄家爷爷所赐。”朝廷患之。时文潞公当国,建言以两镇节使出之。青自陈无功而受镇节,无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为然,向潞公述此语,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心,所以有陈桥之变。”上默然。青犹未知,到中书自辩。潞公直视之,曰:“无他,朝廷疑尔!”青惊怖,却行数步。青在镇,每月两遣中使抚问。青闻中使来,辄惊疑终日。不半年,病作而卒。――潞公之谋也。)休宁程公信为南司马,征川贵时,诏以便宜之权付公。公自发兵至凯旋,不爵一人,不杀一人。同事者以为言,公曰:“刑赏,人主之大柄,惧阃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臣。幸而事集,又窃弄之,岂人臣之谊耶?”论者以为古名臣之言。
李?节度使李?既平蔡,械吴元济送京师。屯兵鞠场,以待招讨使裴度。度入城,?具袁鞋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边批:其意甚远。)度乃受之。
冯(火爰)孟尝君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收责于薛者。冯媛署曰“能”。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媛至薛,召诸民当偿者悉来,既合券,矫令以责赐诸民,悉焚其券。民称“万岁”。长驱至齐,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之,曰:“责毕收乎?”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媛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义耳!窃以为君市义。”(边批:奇!)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焚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曰:“先生休矣!”后期年,齐王疑孟尝,使就国。未至薛百里,民扶老携幼争趋迎于道。孟尝君谓媛曰:“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评:媛使齐复相田文,及立宗庙于薛,皆纵横家熟套。唯“市义”一节高出千古,非战国策上所及。保国保家者,皆当取法。)王旦王钦若、马知节同在枢府,一日上前因事忿争。上召王旦至,则见钦若喧哗不已,马则涕泣曰:“愿与钦若同下御史府。”旦乃叱钦若下去。上怒甚,欲下之狱。旦从容曰:“钦若等恃陛下顾遇之厚,上烦陛下。臣冠宰府,当行朝典,然观陛下天颜不怡,愿且还内,来日取旨。”上许之。旦退,召钦若等切责,皆皇惧,手疏待罪。翌日,上召旦曰:“王钦若等事如何处分?”旦曰:“臣晓夕思之,钦若等当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对朕忿争无礼。”旦曰:“陛下圣明在御,而使大臣坐忿争无礼之罪,恐夷狄闻之,无以威远。”上曰:“卿意如何?”对曰:“愿至中书,召钦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约之。俟少间,罢之未晚。”上曰:“非卿言,朕固难忍。”后数月,钦若等皆罢。
胡(氵荧)正统中,宗伯胡荧一日早朝承旨,跪起,带解落地。从容拾系之,遂叩头还班,御史亦不能纠。十三年,彭鸣中状元,当上表谢恩之夕,坐以待旦。至四鼓,乃隐几而寐,竟失朝。纠仪御史奏,令锦衣卫拿。已奉旨,胡公出班奏:“状元彭鸣不到,合着锦衣卫寻。”上是之。不然,一新状元遂被拘执如囚人,斯文不雅观。老成举措,自得大体。
孙觉孙莘老觉知福州。时民有欠市易钱者,系狱甚众。适有富人出钱五百万葺佛殿,请于莘老。莘老徐曰:“汝辈所以施钱,何也?”众曰:“愿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坏,又无露坐者,孰若以钱为狱囚偿官,使数百人释枷锁之苦,其获福岂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诺之。即日输官,囹圄遂空。
赵清献赵清献公出察青州,每念一人入狱,十人罢业,株连波及,更属无辜。且狱禁中夏有疫疾湿蒸,冬有疫疗冻裂。或以小罪,经年桎梏,或以轻系,追就死亡。狱卒囚长,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时令人马上飞吊监簿查勘,以狱囚多少,定有司之贤否。行之期年,郡州具属吏,无敢妄系一人者。邵尧夫每称道其事。
贾彪贾彪与荀爽齐名,举孝廉为新息长。小民因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案发,而椽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案验其罪。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数年间养子数千,佥曰:“贾父所长。”生男名曰“贾男”,生女名曰“贾女”。
(评:手段已能办贼,直欲以奇致之。)柳公绰柳公绰节度山东,行部至邓,吏有纳贿、舞文,二人同系。县令闻公绰素持法,必杀贪者。公绰判曰:“贼吏犯法,法在;好吏坏法,法亡!”竟诛舞文者。
(评:天伦、王法,两者持世之大端。彪舍贼寇而案杀子,公绰置赃吏而诛舞文,此种识力,于以感化贼盗、赃吏有余矣。若丙吉不问道旁死人而问牛喘,未免失之迂腐。)季本季本初仕,为建宁府推官,值宸濠反江西,王文成公方发兵讨之。而建有分水关,自江入闽道也。本请于所司,身往守之。会巡按御史某以科场事檄郡守与本并入。守以书趣本,本复书曰:“建宁所恃者,唯吾两人。兵家事在呼吸,而科场往返动计四旬。今江西胜负未可知,土寇生发叵测。微吾二人,其谁与守?即幸而无事,当此之际,使试录列吾两人名,传播远迩,将以为不知所重,贻笑多矣。拒违按院之命,孰与误国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竞不往。(边批:此守亦高人。)(评:科场美事,人方则得之,谁肯舍甘就苦?选事避难,睹此当愧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