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光熠熠以照物,势规规而抱圆。西山之下,随珠星而隐见。东海之上,逐明月而亏全。胡云色夺琉璃,光射金王。鲛人位吴江之际,游女弄汉皋之曲。在蜀郡而浮青,居石家而自绿。无*而至,有感必通。去映魏车之里,来还合浦之中。垂轻帘而催粲,缀珠网之玲珑。
——右《明珠赋》(采录半篇)却说范公,回至金陵,未及旬日,程逸庵已托表弟宋瑄为媒,与程信之、程必贤7。同来望。相见甫毕,宋瑄便令从者,以小金盒捧上明珠。范公笑道:"某前言已定,断无二二。夜珍之赐,容待寒荆抵舍,方敢拜登。"宋瑄道:"家表兄迫于贱事,未及造府拜见,故先着晚生以珠驰奉。既承老先生金诺,则尊老夫人意必泪符,还望麾留,足奶厚谊。"范公乃欣然收领。遂馆必贤等于宅西别业。又逾数日,老夫人方到。见公面容黧黑,惊唤道:"一别三年,相公须鬓俱皓然了。"珠娘出来,见礼方毕,与夫人抱头而哭,公再三劝慰。夫人方收泪道:"女儿之事,问于金元,已知大略。只不知相公谪到边塞,景况何如?"范公嗟叹道:"若说塞上风霜,其实凄楚。那杜游击孤军出镇,疲癃残弱之兵,不满二千,却又当敌人之冲,刁斗不息,每至胡笳群动,牧马悲嘶、惟与杜君向南饮血,自揣此生必以马革裹尸。谁料今日又得与夫人相见。"夫人道:"那裴、崔威势,近日如何?"答道:"夫人犹未知么?自先帝殡天,今上秉政之后,魏忠贤自缢而亡,全家贬徙岭外。如今王梅川矢心策手,便把魏、裴弹了一本,又欲修睦于我,替我出疏辩冤,故王梅川得以原职闲住。圣上即升我为苑马寺少卿。
我不欲为官,所以致仕。"夫人又位道:"只可恨女儿无辜也受此一番磨难。"范公道:"我正为女儿烟事,专待夫人归来商议。"便把程逸庵求亲,说了一遍,取出明珠,付与夫人。
夫人大惊道:"相公临别叮咛,曾说钱生一归,便谐花烛,不意钱生淹爵京邸,直待春闱奏捷而还。"公惊问道:"我阅南畿试录,并无钱生姓名,为何春试得捷?"夫人道:"他只虑王梅川妒害,故从了母姓,又改讳为芳。"范公道:"三四内果然有一魏芳,但不知登第而归,可有明珠否?"夫人道:"钱生到家,正值女儿进难,他一闻此信,悲思婉转,便以明珠付我。我推却不受,他道:'小姐虽无下落,我毕竟要到处寻求。'妾感其意诚,只得收下。及前日金元来报,妾身起程之后,彼亦买舟后至。若又许了程家,何以回那钱生?相公此举,忒觉孟浪矣。"范公想了一会道:"据夫人之意,何以处之?"夫人道:"依妾愚见,作速辞却程翁,仍许钱生为是。"范公道:"我与逸庵,相如情厚,况是亲口许出。今明珠已收,程生已馆于别业矣,怎能辞却?"夫人道:"不然,我母子至苏,感承钱夫人殷勤款待,及临别之际,含泪相送,坚以姻亲为恳。况兼钱生付珠在前,程家议亲在后。今若变易移心,不惟食言,而且负德矣。一公以事在两难,闷闷不悦。方公与夫人谈论时,珠娘在旁听说许亲程氏,便退至兰闺,柳眉低锁,杏脸生愁。叹了一口气道:"悔不死于陶氏园中。"红蕖听了惊讶道:"小姐怎发此言?"珠娘道:"我与钱郎,虽不曾一面相亲,然以诗笺传意,又托莲香订盟月下。今钱郎幸得中了,果有明珠为聘,事已万分无疑。谁想程翁,亦以明珠,央媒来说,爹爹竟尔许允。把三载深情,一旦付之流水,使我忽然闻此,心如刀割。"红蕖道:"说起钱爷情重,果然难得。自京邸回来,一闻小姐之事,便惨然不乐,既与夫人同至陶园寻觅,又把梅三姐送府追究。看他心意遑遑,顷刻不能放下。以后管家报说,老爷小姐已在扬州相会,便即眉欢眼笑,与夫人奉磕称喜。其一往情深,爱念小姐如此。况又少年科甲,异日青云伟业,不一可知。即使程生有其才,未必有其貌,有其一貌,亦不能有其情。岂以小姐天姿国色,竟与羔儿作配乎。趁今未曾下聘,还与夫人商议,尚可挽回。"珠娘道:"羞人答答的,怎好启齿。事若不谐,有死而已。"话声未绝,忽闻云板传进,苏州钱爷已到。
原来钱生,自夫人归来,便把不欺厚赠而遣之。禀过太夫人,起身进京。一则贺问迁莺,一则订期纳采。因先诣祖居探候鸣皋,款留信宿,是日方来谒见。范公以生既成进士,兼以风流旖旎,真所谓国土无双也,殊悔多许程生。故相见之际,意其不安。是夜仍宿生于凝芳阁之东厢。生以物换星移,转盼三载,而窗前之碧梧如故,竹色依然,感念旧怀,赋诗一律。
诗曰:凤凰城里旧仙家,瑞溢门阑获彩霞。
绮阁仍披徐孺榻,星机重犯使君槎。
当轩竹佩因风响,绕径梧荫带月赊。
追忆桃花曾识面,漫缘流水觅胡麻。
翌日早起,夫人出来,殷殷然以扰宅为谢。钱生亦深叙简慢之罪。夫人忽见壁上新题,大加赞赏道:"构意清新,吐辞芬郁,诚文苑之风毛也。"钱生以明珠微露其意,夫人面容忽改,含糊不答。钱生心下狐疑,急忙持刺,往拜许翔卿。翔卿恭敬出逐,施礼毕,分宾主而坐,彼此叙了寒温,钱生道:"前岁浼兄作伐,因乏明珠,蹉跎至今,幸而求获一丸,已面奉范伯母矣。再乞订准,以便择吉。"翔卿道:"过承厚爱,敢不执柯。所惜钱爷到底缘薄。"钱生惊问:"为着何由?"翔卿道:"范爷前在维扬,与程逸庵当面订姻,今程兄来已数日,将欲择期行聘矣。"钱生痴呆了半晌,叹息道:"弟以求取夜珍,几遭凶秃之手。真所谓劈洪波而探之于龙颔者也。不谓明珠虽得,事多龃龉。三载以来,也不知历了多少凄风苦雨,今日满望一言安就,谁知年伯将我遗落,无乃负小姐数年待字之意,而负钱生一片求聘之心乎。"翔卿道:"范公爱重钱爷,岂欲变更。只因金山寺中救出小姐,皆赖逸庵从侄之力,故不得已而许之。非公之本怀也。"钱生又力恳翔卿,婉转为计。
翔卿方沉吟不语。忽见屏后鬓云隐现,遣出小鬟,催唤翔卿。
翔卿起身进去一会,忙忙出来,见生面如土色,支颐叹气,乃抵掌而笑道:"钱爷暂省愁烦,某即刻进见范公,当图别计,以却逸庵,决不致钱爷有遗珠之恨。"钱生乃深深揖谢,又再四嘱托而回至凝芳阁下,含愁独坐。正在咄咄书空,只见红菜走至。钱生慌忙迎进,叹息而谓之道:"我自前岁,承红姐以诗笺传递,又与小姐一面之后,晨风夕雨,总助相思,明幌花帘,惟增怅慕。这一段痴情,真念可以动之鬼神。今日此来,恨不即刻便谐连理。谁知忽然改易,使我三载痴心,化为春梦。
虽是尔家老爷之故,在小姐亦以怜才一念,弃若飘风,独不记月下之言乎?"红蕖道:"钱爷不要错怨小姐,自因老爷许了程家,我小姐眼眶横泪,长叹一声道:'乍离虎穴,又遇风波,何妾缘之俚而命之薄也。'乃唤红蕖,悄悄嘱咐道:'我欲以数字密报钱郎,只为愁满肺肠,一辞莫措。惟汝为我传言致意,不可以薄命妾忧损情怀,亦不可以姻事难谐,急为去就。且再从容,以观老夫人主意若何。"钱生叹道:"若得小姐如此厚意,庶不在了钱九畹一片诚心。相烦红姐,也把我苦衷转达妆次。"红蕖见生辞意凄恻,将欲掉下泪来,因安慰道:"钱爷请自保重,倘早晚老爷与夫人计议,一有好消息,妾即当走报也。"钱生慌忙深深一揖道:"若蒙红姐见怜,没齿不敢忘德。"二人正在喁喁细谈,忽闻窗外履响,红蕖奔逸而去。生以未罄所怀,闷闷不怿,吟五言一绝云。
诗曰:好事翻成梦,多愁只为情。
可怜吴紫玉,宁忍负韩生。
既而傍晚,钱生和衣偃卧,红蕖又来,轻轻推唤。钱生一跃而起道:"红姐昏暮出来,必有好音见示。"红蕖道:"顷刻见老爷在梦笔轩,与翔卿促膝细商。妾于隔垣侧耳,虽不分明,然略闻语意。大约姻事可谐,为此特来报知。"钱生喜添一倍,连连称谢。到了次日饭后,范公请生出到前厅。只见宋瑄、程信之、程必贤、许翔卿俱到,一一施礼,依齿而坐。范公道:"老夫今日奉屈诸君,不为别事,只因小女,择婿十年,至今未果。曩岁九畹年侄,下帷敝舍,便欲以弱息委字,因惑于明珠一言,犹豫未决。及年侄取到明珠,老夫又为含沙所中,待罪北关。嗣后小女阽危,幸遇程兄救至维扬。恰值老夫归舟暂泊,所以遇复逸庵面订秦晋,随辱宋兄,持珠远贶,得以丝萝附托,固老夫万分之幸也。谁想九畹锦族之日,先以明珠付在拙荆,日来又辱文筛自苏而至,致使老夫数日思惟,不能裁决。若许了逸翁,则年侄又道付珠在前:如允了年侄,则逸翁又疑老夫欣慕进士了。故老夫愚意,不若限韵出题,求二位贤契,各吐珠玉。待老夫一笔誊写,传进小女,听其选择,庶彼此无言,而老夫可以免罪。不知宋、程两兄,与翔卿以为何如?"翔卿道:"明谕极是,此正昔贤雀屏丝幕之意也。"公即令人取出两颗夜珠,放在几上。又令人分授纸笔。钱生诗思泉涌,自谓稳中无疑。必贤亦以夙负诗名,欺生只知八股,正要卖弄才学。俱向公推逊道:"侄辈庸碌小巫,怎敢在班门试斧。"范公道:"贤契俱是词坛领袖,休得太谦。"此日,信之虽然在座,因以己事惝恍,寂无一言。只有宋瑄,心下不悦。私谓翔卿道:"若非信之之力,小姐怎得保全。今日此举,反为钱君作嫁衣裳也。只可笑范先生,何不直言,回了逸庵,多此一番转折。"翔卿道:"范公端人也,决无一毫私念,兄请勿疑。"二人自在一边说话,公即以明珠为题,令二生拈韵。钱生得了奇字,必贤得了难字。钱生情兴勃勃,信笔一挥,恍若龙蛇飞舞。必贤思文翩翩,数行立草。犹如三峡倒流,须臾之间,二生诗俱脱稿,奉上范公。范公连声叹赏,誊写递进。钱生既注目以盼佳音,必贤亦屏息以俟。忽报,吏部主爷来拜,范公急忙换了冠带出迎。梅川进来,与宋瑄等,次弟见毕,独与钱幸细细的寒温了几句。一眼觑见明珠,笑问道:"今日满堂佳客,岂来自铜柱朱崖,为何夜光烁目?"范公备语其故。梅川道:"不必论二位佳制,老夫一定要与钱郎作伐了。"言未毕,门上报进,钱爷来拜。原来鸣皋亦为生亲事,未知若何,特来拜望。范公即忙邀人,依次相见,不题。
直说二诗传进兰房,珠娘焚香净手,然后展视。先拈一首,却是难字韵的。
诗曰:夜深不惜月将残,径寸光凝一室寒。
神女弄时游汉曲,鲛人位处落金盘。
酬恩肯借灵蛇用,无腔终从合浦还。
莫谓暗投逢按剑,香闺明鉴辨何难。
逐句吟哦了一遍,笑道:"诗非不工,乃学究语也。"放在一边,又看一首,是奇字韵的。
诗曰:分明盈掌质合规,曾探骊龙向碧漪。
的砾露荷承盒捧,玲珑珠网隔帘窥。
日临色更欺珍璨,日坠光能代月移。
惭愧石家空秘绿,难从照乘拟珍奇。
珠娘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不禁赞叹道:"好诗,好诗,且勿论咏物精工,人所不及,即其镂金为句,琢玉为辞。读其诗,而斯人之深情逸韵,宛在眼底,正我向来寤寐不忘者,其殆钱郎之笔乎?"又反复朗咏数过,笑谓红菜道:"此诗蓄意悠远,非钱郎莫能作,非我亦莫能知也。"红蕖道:"小姐目如犀火,自应辨识夜珍。然事系终身,亦宜慎择,何以知其必是钱爷所作?"珠娘道:"彼云曾探骊龙者,暗喻曾经会过,先有婚姻之约也。首联托喻咏珠,颈联表扬珠之光洁,虽有不即不离之妙,其实暗藏深意。未云石家空秘绿者,昔日季伦有妾,名唤绿珠,今我亦名梦珠,故以照秉比我,而言石家之绿珠,不如照秉之珍奇也。自非敏手慧心,安能措咏。那一首则不然,前六句,无非借引故宝,后二句以珠自况,而欲取鉴于我。固知为程生作耳。"红蕖笑道:"小姐这样聪明,真是扫眉才子。"珠娘看毕,便提起兔毫,细细圈点,藏在箧中。又把那一首选不中的,也向诗尾批了数句,着红蕖传出。范公接来,送与梅川。展开一看,乃是必贤所作,笺后批云:中联工整,结语冗雄,唯上清照乘,足以方斯雅制。惜乎起语卑弱,金石之声微乖耳。
梅川看罢,奖叹道:"批语极切。若以令媛为试官,士无不公之叹矣。"又笑谓钱生道:"如今的金花彩缎谢媒仪,稳要送与老夫了。"钱生意气扬扬,喜动眉字。惟程必贤勃然变色,垂首丧气。宋蠧、信之俱觉无颜,便欲起身作别。范公一把留住,笑向梅川道:"若年兄肯为小女作伐,小弟也要与令媛做媒。程生贤契,青年美才,诚可谓风流佳婿也。不识年兄肯以东床,留彼袒腹?"梅川欣然首肯。
原来,必贤的才貌,虽亚于生,然亦百尺无枝,亭亭独上。
故梅川甚觉中意,一口许诺。范公大喜道:"既承梅翁厚情,弟即写书,报达逸庵,暂屈宋兄留在敝舍,以看程君作入幕宾也。"鸣皋道:"今日不期而会,小侄终牵珠绿,程兄亦谐凤偶。一双两好,奇情奇事,千秋之下,又成一段佳话矣。"因起身密语钱生道:"前日吾侄载来此妇,终日悲啼,他云住在维扬,又与程生同姓,试以语之,或者是他族中,使渠夫妇完合,也是一桩美事。"钱生恍然醒起,乃问信之道:"吾兄还是久住扬州,或是临安迁至?"信之道:"晚弟向居武林,依附家叔仅三载耳。"钱生又问道:"尊阃可是林氏,今无恙否?"信之惨然悲叹道:"拙妻果然姓林,向日移徙至扬,行次镇江夜泊,忽为绿林所劫,至今杳无消耗。"钱生笑道:"只在小弟身上,包兄珠还合浦,剑返延津。"信之愕然惊问。钱生道:"前日小弟进京,泊舟村岸,夜半忽闻哭声隐隐,其声低而甚哀,渐近江边,将欲赴水。弟疑是人家婢妾,忙令舟子起身救住。细问其故,答道:'妾身林氏,夫主姓程,因自杭州迁至维扬,氏夜遇盗,妾为贼首所虏,无计可脱。今夕贼与同伙饮醉而归,阖家睡熟,妾方能逾窗逃出,欲寻一死。幸值君子垂救。倘肯送至广陵,生死不敢忘德。'又道:'此地五六家,俱是余党,尊舟为何独泊于此。'弟闻而肃然惶惧,候至寺钟初动,忙促开船。进京之后,留在家叔舍下。正欲择暇送归,不期遇兄。适闻所言,其事吻合,故知为尊阃无疑矣。"信之又惊又喜,慌忙揖谢。范公大笑道:"梅翁得招快婿,老夫幸结丝萝,谁料信之兄又得去珠复还,转觉奇了。"梅川等亦无不称异。信之想起戚氏梦中所言,愈加感叹。
原来钱生一见信之,问了姓表,便觉惊疑。因以小姐在心,正怀得失之念,故未暇及此。以后倒是鸣皋提醒,然后问及。
谁想果是信之之妻。也是事诚凑巧。当日梅川先别,随后信之便与呜皋同去,公退至内房,忙令小姐代作书稿,以达逸庵。
小姐文不加点,信笔写就。
书曰:向弟之得归也,惟幸滨死余魂,重依日月。宁复知零丁弱息,亦寄命于豺狼。仰藉庆云之庇,得逢令侄救免。反承台召赐饫,固已饱德饮醇之至矣。
又辱兄翁,高谊谒如,不鄙葑菲,而以朱陈相约。忻荷之深,倍加衔感。及第抵舍,询知贱内在苏,敝年侄九畹,南宫战胜而还,先以明珠付聘。故佳郎君玉趾方临,而九畹亦自苏继至,使弟进退锥谷,罔知所以。不虞令侄舍陷入萑符,亦因九畹泊舟之便,救至敝邑。非令侄则小女不能瓦全,非九畹则令侄舍不能璧合,彼此相膏,正天意所以,两全姻偶也。顾弟不能无欠者,深以有负厚爱。幸值敝同年梅翁淑援,悠闲窈窕,过于关雎,方足以副门下寤寐反侧之求。特遣进鱼布达,倘获兄翁赐允,则小女得以苟且字姻,而异日百两盈之。凤台谐偶,聊托柯斧微爱,少偿孟浪爽约之罪于万一。统祈台命,临毫主臣。
览书笑道:"写得委曲详恳,不容增减一字矣。"便即写封。正欲遣人送去,只见信之同了林氏,笑容可掬,特来谢生。
又与宋瑄、必贤作别先回。范公笑道:"归见令叔,烦为老夫婉转致意。"信之欣然,唯唯而别。生亦辞公,回见鸣皋,置办行聘之物。
不则一日,逸庵回书许可,并即订准纳采日期。范公取出金盒明珠,同了宋瑄、程生,往拜梅川。梅川慨然留醺,将珠收下,次日,宋、程殷勤谢公而去。两姓联姻,无非遵行六礼,此不备载。
只说钱生,自纳聘之后,时因恩例,不必到部,已得选授浙江绍兴府会稽县知县。公以笼仕在迹,卜吉赘生。当合卺之夕,命生作催妆诗,钱生提笔立就。
诗曰:银汉不须乌鹊渡,良媒只合谢明珠。
凤楼早把新妆办,为报三星已在隅。
既而,银烛荧煌,珠帘高卷,小姐金装玉裹,打扮得好似天的帝女,两行婢媵,簇拥出来。钱生乌纱皂靴,身穿大红员领,参拜礼毕。外面大开喜筵。公与范、斐陪着王梅川、许翔卿二媒,及钱鸣皋等,内面鼓乐,送人洞房。生与小姐,同饮花烛之下。不多时,酒阑人散,珠娘卸了凤冠霞帔,钱生亦脱去袍靴,移烛近前,把小姐仔细一看。虽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然与那年月夜所见,绝不相似,心下惊讶不定。
便把前后事情,细细盘诘。珠娘道:"君以昔时所见的,比妾如何?"钱生道:"彼不如也。"珠娘笑道:"君误矣。昔时会见者,即妾也。岂有一人容貌前后各别。"钱生道:"休言诳我。自与小姐一面之后,晓风夕月,在在相思,总不离于心目之间,那有面庞尚不能记真者。"珠娘道:"设或妾非小姐,花烛已成,何必多问那?"钱生颜色顿变,愀然不乐。珠娘乃笑道:"妾虽陋质,素以礼法自持,岂肯夜出闺房,以沾多露。只因慕君之才,君又固需一见,故不得已,特以侍女莲香代会。
其实非妾也。"生犹未信,珠娘解松衣领,出刀痕以示生。生方欣喜道:"好笑,我三载相思,竟在梦中也。"乃细述从前想慕之怀,珠娘亦诉被难之苦。少焉,解带下帏,共人鸳鸯裳里。真个是少年才子佳人,温存旖旎,彼贪此爱,曲尽于飞之乐矣。"次日,恰值莲香亲来贺喜,夫人、小姐优礼相待。钱生见毕,细看面容,宛然如故。莲香说起范公以诗选择之事,因笑道:"那日妾在屏后,窥见钱爷面容不豫,拙夫又仓皇无计,故妾聊设此谋耳。"钱生谢道:"感领盛情。中心颂之,何日忘之。"退而有感,赋诗一绝。
诗曰:国色从来识面难,洞房昨夜喜相看。
三年一觉相思梦,错认山茶是牡丹。
钱生终以颈痕为玷,问于医者,医者道:"昔有美妃,为如意所伤。曾将獭髓为膏,和珠粉以敷之,其瘢始灭。"钱生乃令人遍求白獭。过了数日,即感红蕖之情,又以紫箫曾经同难,便将二人配合。又想起瑶枝,未知还魂果否?即着紫萧,前往东昌,迎接白翁夫妇。不一日,紫萧回报,临清近遭流寇,城外居民各窜,遍处寻问,竟不知白公所在。钱生听罢,不胜怅怏。忽闻报进,姑苏贾文华椰一。
溪回路转,如入桃花源,别有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