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2月10日,瞿秋白第二次到鲁迅家来避难。
2月17日,鲁迅接到蔡元培的一封信,邀请他到宋庆龄处赴宴。午后,鲁迅乘车来到宋庆龄寓所。原来是,英国大文豪萧伯纳来上海访问,宋庆龄举行欢迎仪式设宴款待。宴会同席的还有蔡元培、杨杏佛、林语堂、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等。萧伯纳是这次宴会的佳宾,大家的谈话自然是以他为中心,鲁迅没有机会和他单独交谈。这位英国老人正直而不失风趣,给鲁迅留下很好的印象。
傍晚,鲁迅回到家里。瞿秋白夫妇饶有兴致地让鲁迅讲一讲宴会情况,于是,鲁迅便将当时的情况讲述了一遍。接下来,鲁迅和瞿秋白就萧伯纳的来访各抒己见。在交谈中,两人都觉得,像萧伯纳这样的人物到中国来,许多人都没有机会见到他,而中国新闻媒介报导动作实在太慢,各个报刊由于各自的立场和观点不同,对萧伯纳的介绍描绘不仅各不相同,而且与事实真相相去太远甚至大相径庭。
鲁迅和瞿秋白商量,最好是把当天各种报刊对萧伯纳的捧与骂、冷与热,表现出各派政治势力的思想态度的文章都剪下来,编辑成一本书,使人民群众对他们因立场不同而好坏廻异的真实面目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也可以对报刊出版业有一个刺激。说到这里,鲁迅夫妇和瞿秋白夫妇四人都来了兴趣,说干就干。于是,许广平跑到北四川路一带,将各大小报摊都细细地搜罗一遍,把当天的各种报刊尽可能都搜集来。
鲁迅和瞿秋白交换了意见,把所需要的材料当即圈定,然后,许广平和杨之华一起动手,把圈定的文章一篇一篇地剪下来,最后,鲁迅和瞿秋白又把这些文章加以编辑,安排妥当之后,鲁迅还挥毫写了一篇序。很快,一本署名乐雯的《萧伯纳在上海》的书由野草书屋出版,出现在市面上。这本书从编辑、排版、校对,以至成书,都体现了一个惊人的“快”字,表现出革命者那种战斗精神,也体现出两对战友的可贵的友谊。
《萧伯纳在上海》一书,既是瞿秋白在鲁迅家第二次避难的一份纪念品,又给瞿秋白带来一点稿费收入,作为生活上的一点补贴。瞿秋白身患有肺病,在白色恐怖下做革命工作,过着东奔西跑的生活,经济上十分困难,却不肯接受鲁迅的资助。这本书的稿费,在鲁迅夫妇的劝说下,瞿秋白总算收下了。让他收下这笔稿费,帮助战友度过难关和困境,尽了战友的一份微薄之力,鲁迅夫妇心里也得到一点安慰。
到2月底,瞿秋白因为革命工作需要又走了。瞿秋白同志担任着中共重要职务,敌人始终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断追踪搜捕。形势紧迫,瞿秋白夫妇搬了好几次家,而每次搬家都要散失很多书籍物品,连鲁迅送给瞿秋白的一些书和许广平送给杨之华的一件棉旗袍也在仓促搬家时丢失了。但是,瞿秋白和杨之华两位革命者,没有被恶劣的斗争环境所困倒,革命意志和战斗精神始终非常旺盛饱满。
然而,鲁迅夫妇却一直在为瞿秋白夫妇担忧焦急。为了让瞿秋白夫妇有一个比较适宜的生活环境,鲁迅多次到外边去为他们找住房。经过三番五次的“看屋”,在内山完造夫妇的帮助下,终于在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东照里找到一处住房。这里是日本人住的一套房子,他们将这套住房的亭子间分出租给了鲁迅。不过也好,住在这里比住在中国人中间要好得多,这里不会经常有人问长问短、看家底查职业的。
3月6日,瞿秋白夫妇搬到了东照里。下午,鲁迅到他们的新居祝贺乔迁之喜,还带一盆堇花赠送给杨之华,以表示对他们乔迁新居的祝贺。他们的新居和鲁迅的寓所同在北四川路底,相距不远,两家从此便经常来往,一些日常生活需要方面的事,许广平便欣然代劳。待到他们的新居布置好以后,鲁迅书写了一幅对联赠送给瞿秋白。对联上书写的是清代何瓦琴的两句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对联署名为洛文。这幅对联道出了鲁迅对战友对党的一片心情,瞿秋白将它挂在新居的墙上,也表达出对战友对同志的一片真情和敬重。
4月11日,鲁迅夫妇搬到了大陆新村,离瞿秋白家更近了,于是两家人来往就更加频繁。晚上,瞿秋白常常走过来,和鲁迅倾谈一番。面包店烤好了热烘烘的面包,许广平把热面包买回来送过去。两人谈政治,谈时局,谈文艺,谈生活,常常谈到很晚。鲁迅一见到秋白,就感到他那正义感、那真理的光芒照射着人,使人时刻不愿离开。瞿秋白一见到鲁迅,平时少话的他却话多起来。两人常常谈着谈着便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瞿秋白和鲁迅经常在一起切磋创作。瞿秋白搬进东照里以后,有一段时间生活比较安定,便重新拿起久置不用的笔,也写起了杂文。两人相见,瞿秋白便将他想好的腹稿讲给鲁迅听,经过两人交换意见和补充修改之后,瞿秋白执笔很快便将文章写了出来。每次写完,他都交给鲁迅看,鲁迅每次看了文章都惊叹他的文情并茂精美无伦。瞿秋白写的杂文义正辞严地揭露敌人的卑鄙无耻行径,总是批剥得敌人体无完肤,击中要害令敌人心惊胆寒。
从搬到东照里以后第二天起,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瞿秋白就写出了十几篇杂文,如《王道诗话》、《伸冤》、《曲的解放》、《迎头经》、《出卖灵魂的秘诀》、《最艺术的国家》、《关于女人》、《真假堂?吉诃德》、《内外》、《透底》、《大观园的人才》等。瞿秋白这些杂文既有思想深度又有艺术感染力,发表出来以后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他考虑到自己革命者的身份不大适合公开发表文章,便请许广平誊抄一份,然后请鲁迅在这些文章上签署上笔名,以鲁迅名义发表。后来,这些文章分别收入鲁迅杂文集《南腔北调集》和《伪自由书》中。
7月的酷热令人难眠,到了后半夜方才凉爽,鲁迅一家安然进入梦乡。深夜二时左右,突然前门传来一阵不寻常的急促敲门声,将刚刚睡熟的鲁迅一家惊醒了。鲁迅要去开门,许广平急忙拦住说:“我去!如果是敌人来逮捕人的话,我可以先抵挡一阵子,你就从后门走出去!”说完,披上衣服走到前面去开门。从门里听出来是瞿秋白的声音,许广平赶快开了门,瞿秋白腋下夹着一个小皮包仓促走进来。不大一会儿,后门又传来一阵迅速而急迫的敲门声,许广平想:糟了,莫不是敌人跟踪而来?她硬着头皮走下楼去听动静,打开门,原来是杨之华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场虚惊!
瞿秋白这是第三次到鲁迅家避难,不过此时,鲁迅家已经搬到了大陆新村。这段时期,白色恐怖十分严重,革命组织被破坏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敌人的网撒得越宽越密,革命者钻网的法子也就越多越精。只是现在,瞿秋白正患有肺病,平日里东躲西藏的连阳光都难得见到,鲁迅一家实在是为他们担忧。然而,瞿秋白却十分乐观地说:“只要想一想,革命者随时可能被捕入狱,那时什么也不能做,更不用说见到阳光了,住在外边总比监狱里面强百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