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树叩上七月十一日广平及海婴同叩330714致黎烈文烈文先生:昨得大札后,匆复一笺,谅已达。《大晚报》〔1〕与我有夙仇,且勿论,最不该的是我的稿件不能在《自由谈》上发表时,他们欣欣然大加以嘲笑〔2〕。后来,一面登载柳丝(即杨邨人)之《新儒林外史》〔3〕,一面崔万秋君又给我信,谓如有辨驳,亦可登载。虽意在振兴《火炬》,情亦可原,但亦未免太视人为低能儿,此次亦同一手段,故仍不欲与其发生关系也。
曾大少〔4〕真太脆弱,而启事〔5〕尤可笑,谓文坛污秽,所以退出,简直与《伊索寓言》〔6〕所记,狐吃不到葡萄,乃诋之为酸同一方法。但恐怕他仍要回来的,中国人健忘,半年六月之后,就依然一个纯正的文学家了。至于张公〔7〕,则伎俩高出万倍,即使加以猛烈之攻击,也决不会倒,他方法甚多,变化如意,近四年中,忽而普罗,忽而民主,忽而民族,尚在人记忆中,然此反复,于彼何损。文章的战斗,大家用笔,始有胜负可分,倘一面另用阴谋,即不成为战斗,而况专持粪帚乎?然此公实已道尽途穷,此后非带些吧儿与无赖气息,殊不足以再有刊物上(刊物上耳,非文学上也)的生命。
做编辑一定是受气的,但为"赌气"计,且为于读者有所贡献计,只得忍受。略为平和,本亦一法,然而仍不免攻击,因为攻击之来,与内容其实是无甚关系的。新文人大抵有"天才"气,故脾气甚大,北京上海皆然,但上海者又加以贪滑,认真编辑,必苦于应付,我在北京见一编辑,亦新文人,积稿盈几,未尝一看,骂信蝟集,亦不为奇,久而久之,投稿者无法可想,遂皆大败,怨恨之极,但有时寄一信,内画生殖器,上题此公之名而已。此种战法,虽皆神奇,但我辈恐不能学也。
附上稿一篇〔8〕,可用与否,仍希裁夺。专此,顺请暑安。
干顿首七月十四日〔1〕《大晚报》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二日在上海创刊。创办人张竹平,后为国民党财阀孔祥熙收买。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停刊。
〔2〕大加嘲笑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一日《大晚报。火炬》发表法鲁的《到底要不要自由》一文,对鲁迅等进行攻击和嘲讽。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3〕《新儒林外史》载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七日《大晚报。火炬》。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4〕曾大少指曾今可。参看330708信注〔3〕。
〔5〕启事指曾今可一九三三年七月九日在上海《时事新报》上刊登的启事。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6〕《伊索寓言》伊索(Aisopos,约前六世纪),相传是古希腊寓言作家,奴隶出身,因机智博学获释为自由民。所编寓言经后人加工和补充,集成现在流传的《伊索寓言》三百余篇。
〔7〕张公指张资平。参看330708信注〔6〕。一九二八年创造社提倡革命文学时,他曾翻译一些日本无产阶级文学作品,并开办乐群书店,主办《乐群》月刊,自称"转换方向"。三十年代初,国民党当局提倡所谓"三民主义"文学,张又宣扬"民主主义文学"和"民族主义文学"。
〔8〕指《智识过剩》,后收入《准风月谈》。
330718①致罗清桢清桢先生:先后两信均收到,后函内并有木刻五幅,谢谢。
高徒的作品〔1〕,是很有希望的,《晚归》为上,《归途》次之,虽然各有缺点(如负柴人无力而柴束太小,及后一幅按远近比例,屋亦过小,树又太板等),而都很活泼。《挑担者》亦尚佳,惜扁担不弯,下角太黑。《军官的伴侣》中,三人均只见一足,不知何意?《五一纪念》却是失败之作,大约此种繁复图像,尚非初学之力所能及,而颜面软弱,拳头过太[大],尤为非宜,此种画法,只能用为象征,偶一驱使,而倘一不慎,即容易令人发生畸形之感,非有大本领,不可轻作也。
我以为少年学木刻,题材应听其十分自由选择,风景静物,虫鱼,即一花一叶均可,观察多,手法熟,然后渐作大幅。不可开手即好大喜功,必欲作品中含有深意,于观者发生效力。倘如此,即有勉强制作,画不达意,徒存轮廓,而无力量之弊,结果必会与希望相反的。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鲁迅启七月十八夜〔1〕高徒的作品指罗清桢在梅县松口中学任教时,他的学生所作的木刻五幅。参看340105信中木刻目录N0.50--54.
330718②致施蛰存蛰存先生:十日惠函,今日始收到。
近日大热,所住又多蚊,几乎不能安坐一刻,笔债又积欠不少,因此本月内恐不能投稿,下月稍凉,当呈教也。
此复并请著安。
迅启上七月十八夜。
330722致黎烈文烈文先生:晨寄一稿〔1〕,想已达;下午得廿一日信,谨悉种种。
关于《自由谈》近日所论之二事〔2〕,我并无意见可陈。但以为此二问题,范围太狭,恐非一般读者所欲快睹,尤其是剪窃问题,往复二次,是非已经了然,再为此辈浪费纸墨,殊无谓也。此后文章,似宜择不太专门者,而且论题常有变化为妙。
我意刊物不宜办。一是稿件,大约开初是不困难的,但后必渐少,投稿又常常不能用,其时编辑者就如推重车上峻坂,前进难,放手亦难,昔者屡受此苦,今已悟澈而决不作此事矣,故写出以备参考。二是维持,《自由谈》仅《申报》之一部分,得罪文虻,尚被诋毁如此,倘是独立刊物,则造谣中伤,禁止出版,或诬以重罪,彼辈易如反掌耳。
天热蚊多,不能安坐,而旧欠笔债,大被催逼,正在窘急中,俟略偿数款,当投稿也。
此复,即请暑安。
干顿首七月二十二日〔1〕指《诗和豫言》,后收入《准风月谈》。
〔2〕指一九三三年七月赵景深等在《申报。自由谈》揭发余慕陶的《世界文学史》系剽窃别人译著而引起的争论,以及同月十五日《申报。自由谈》署名"珠"作的《教科书大倾销》一文引起的讨论。
330729致黎烈文烈文先生:偶成杂感一则,附奉,如觉题目太触目,就改为《晨凉漫记》〔1〕罢。
惠函奉到。明末,真有被谣言弄得遭杀身之祸的,但现在此辈小虻,为害当未能如此之烈,不过令人生气而已,能修炼到不生气,则为编辑不觉其苦矣。不可不炼也。
此上,即请道安。
干上七月廿九日向未作过长篇,难以试作,玄〔2〕先生恐也没有,其实翻译亦佳,《红萝卜须》〔3〕实胜于澹果孙〔4〕先生作品也。同日又及。
注释:
〔1〕《晨凉漫记》后收入《准风月谈》。
〔2〕玄指沈雁冰。
〔3〕《红萝卜须》小说,法国雷纳尔(ЦuSesRenard,1864--1910)著,林取(黎烈文)译,一九三三年四月连载于《申报。自由谈》。一九三四年十月上海生活书店出版。
〔4〕澹果孙李允(1886--1969),笔名青崖、澹果孙,湖南湘阴人,翻译家。曾留学欧洲,文学研究会早期成员之一,译有《莫泊桑短篇小说全集》等。这里的"作品",指所作小说《平凡的事》,载一九三三年七月四日至八月十五日《申报。自由谈》。
①330801致吕蓬尊〔1〕蓬尊先生:蒙赐函指示种种,不胜感谢。
《十月》我没有加以删节,印本的缺少,是我漏译呢,还是漏排,却很难说了。至于《老屋》〔2〕,是梭罗古勃之作,后记〔3〕作安特来夫,是我写错的。
《一天的工作》再版已印出,所指之处,只好俟三版时改正。
靖华所译的那一篇,名《花园》〔4〕,我只记得见过印本,故写为在《烟袋》中,现既没有,那大概是在《未名》(未名社期刊,现已停止)里罢,手头无书,说不清了。
此复,并颂时绥。
鲁迅启上八月一日〔1〕吕蓬尊(1899--1944)原名吕劭棠,又名吕渐斋,广东新会人。当时为小学教师。
〔2〕《老屋》中篇小说,梭罗古勃著,陈炜谟译,一九三六年三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3〕后记指《<十月>后记》,现编入《译文序跋集》。
〔4〕《花园》短篇小说,苏联费定作。
330801②致何家骏、陈企霞〔1〕家骏、企霞先生:来信收到。连环图画是极紧要的,但我无材料可以介绍,我只能说一点我的私见:一,材料,要取中国历史上的,人物是大众知道的人物,但事迹却不妨有所更改。旧小说也好,例如《白蛇传》(一名《义妖传》)〔2〕就很好,但有些地方须加增(如百折不回之勇气),有些地方须削弱(如报私恩及为自己而水满金山等)。
二,画法,用中国旧法。花纸,旧小说之绣像〔3〕,吴友如〔4〕之画报,皆可参考,取其优点而改去其劣点。不可用现在流行之印象画法〔5〕之类,专重明暗之木版画亦不可用,以素描(线画)〔6〕为宜。总之:是要毫无观赏艺术的训练的人,也看得懂,而且一目了然。
还有必须注意的,是不可堕入知识阶级以为非艺术而大众仍不能懂(因而不要看)的绝路里。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鲁迅上八月一日〔1〕此信据一九三三年八月《涛声》周刊第二卷第三十三期所载编入。
何家骏,即魏猛克,湖南长沙人,"左联"成员;陈企霞,浙江鄞县人,当时为上海《无名》杂志编辑之一。
〔2〕《白蛇传》演述关于白蛇娘娘的民间神话故事的弹词,清代陈遇乾著,共四卷五十三回,又《续集》二卷十六回。故事最早见于《清平山堂话本》中的《西湖三塔记》,参看鲁迅《坟。论雷峰塔的倒掉》。
〔3〕绣像明清以来附在通俗小说卷首的书中人物白描画像。
〔4〕吴友如(?--约1893)名猷(又作嘉猷),字友如,江苏元和(今吴县)人,清末画家。这里的"画报",即《点石斋画报》,旬刊。附《申报》发行的一种石印画报,一八八四年创刊,一八九八年停刊。由上海申报馆附设的点石斋石印书局出版,吴友如主编。后来他把在该刊发表的作品汇辑出版,分订成册,题为《吴友如墨宝》。
〔5〕印象画法即印象画派画法。十九世纪后期产生于法国。该派反对当时学院派的保守思想和表现手法,采取在户外阳光下直接描绘景物的方法,追求光色变化的效果,主张根据太阳光谱所呈现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相去表现对象,强调瞬间印象。
〔6〕素描(线画)我国传统的线条素描,也叫线描、白描,即以单色线条勾勒人物、景物的图像。
③330801致胡今虚〔1〕今虚先生:你给我的七月三日的信,我是八月一日收到的,我现在就是通信也不大便当。
你说我最近二三年来,沈声而且隐藏,这是不确的,事实也许正相反。不过环境和先前不同,我连改名发表文章,也还受吧儿的告密〔2〕,倘不是"不痛不痒,痛煞痒煞"的文章,我恐怕你也看不见的。《三闲集》之后,还有一本《二心集》,不知道见过没有,这也许比较好一点。
《三闲集》里所说的骂〔3〕,是事实,别处我不知道,上海确是的,这当然是一部分,然而连住在我寓里的学生,也因而憎恶我,说因为住在我寓里,他的朋友都看他不起了。我要回避,是决非太过的,我至今还相信并非太过。即使今年竟与曾今可同流,我也毫没有忏悔我的所说的意思。
好的青年,自然有的,我亲见他们遇害,亲见他们受苦,如果没有这些人,我真可以"息息肩"了。现在所做的虽只是些无聊事,但人也只有人的本领,一部分人以为非必要者,一部分人却以为必要的。而且两手也只能做这些事,学术文章要参考书,小说也须能往各处走动,考察,但现在我所处的境遇,都不能。
我很感谢你对于我的希望,只要能力所及,我自然想做的。不过处境不同,彼此不能知道底细,所以你信中所说,我也很有些地方不能承认。这须身临其境,才可明白,用笔是一时说不清楚的。但也没有说清的必要,就此收场罢。
此复,并颂进步迅上八月一夜〔1〕胡今虚浙江温州人。当时在温州任报纸编辑。
〔2〕吧儿的告密如王平陵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在《武汉日报。文艺周刊》发表《"最通"的文艺》中说:"鲁迅先生最近常常用何家干的笔名在黎烈文主编的《申报。自由谈》发表不到五百字的文章。"参看《伪自由书。不通两种》。
〔3〕参看《三闲集。序言》。下文所说的学生,指廖立峨。
330801④致科学新闻社编辑先生:今天看见《科学新闻》〔1〕第三号。茅盾被捕的消息,是不确的;他虽然已被编入该杀的名单中〔2〕,但现在还没有事。
这消息,最初载在《微言》〔3〕中,这是一种匿名的叭儿所办,专造谣言的刊物,未有事时造谣,倘有人真的被捕被杀的时候,它们倒一声不响了;而这种造谣,也带着淆乱事实的作用。不明真相的人,是很容易被骗的。
关心茅盾的人,在北平大约也不少,我想可以更正一下。至于丁玲,毫无消息,据我看来,是已经被害的了,而有些刊物还造许多关于她的谣言,真是畜生之不如也。
鲁迅上八月一夜〔1〕《科学新闻》周刊,一九三三年六月二十四日于北平创刊,同年八月一日出至第四期停刊,为北方左翼文化总同盟刊物,端木蕻良、方殷等编辑。
〔2〕参看330620②信注〔2〕。
〔3〕《微言》周刊,潘公展主办的反动刊物,一九三三年五月创刊于上海。茅盾被捕的消息最初载《微言》第一卷第九期(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五日)"文坛进行曲"专栏:"茅盾有被捕说,确否待证"。
330803致黎烈文烈文先生:得七月卅一日信,也很想了一下,终于觉得不行。这不但这么一来,真〔1〕好像在抢张资平的稿费,而最大原因则在我一时不能作。我的生活,一面是不能动弹,好像软禁在狱室里,一面又琐事却多得很,每月总想打叠一下,空出一段时间来,而每月总还是没有整段的余暇。做杂感不要紧,有便写,没有便罢,但连续的小说可就难了,至少非常常连载不可,倘不能寄稿时,是非常焦急的。
小说我也还想写,但目下恐怕不行,而且最好是有全稿后才开始登载,不过在近几日内总是写不成的。
此复,顺请著祺幹幹顿首八月三日〔1〕好像抢张资平稿费张资平的长篇小说《时代与爱的歧路》,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一日起在《申报。自由谈》上连载,次年四月二十二日《自由谈》刊出编辑室启事说:"近来时接读者来信,表示倦意。本刊为尊重读者意见起见,自明日起将《时代与爱的歧路》停止刊载。"反动文人便乘机造谣,如《社会新闻》第三卷第十三期(五月九日)发表《张资平挤出<自由谈>》一文,说此举是为鲁迅"扫清地盘"。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330804致赵家璧家璧先生:一日惠函,我于四日才收到。
译文来不及,天热,我又眼花,没有好字典,只得奉还,抱歉之至。序文〔1〕用不着查什么,还可以作,但六号是来不及的,我做起来看,赶得上就用,赶不上可以作罢的。
书两本,先奉还,那一本我自己有。
此复,即请著安。
迅上八月四日〔1〕序文指《<一个人的受难>序》,后收入《南腔北调集》。
330807致赵家璧家璧先生:为《一个人的受难》〔1〕写了一点序,姑且寄上,如不合用,或已太迟,请抛掉就是,因为自己看看,也觉得太草率了。
此上,即请著安。
迅启八月七日〔1〕《一个人的受难》比利时麦绥莱勒(F。MasereeS,1889--1972)所作木刻故事连环图画。一九三三年九月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
330809致李霁野霁野兄:来信及款〔1〕,今日收到。
靖回否似未定,近少来信。款能否寄去而本人收到,亦可疑,姑存我处,俟探明汇法后办理。
开明二次付款期,似系六月,三次为八月,但约稿不在手头,无从确言,总之,二次之期,则必已到矣。
丛〔2〕近到上海一次,未见,但闻人传其言谈,颇怪云。
上海大热,房内亦九十度以上。我如常,勿念。
此复,并颂时绥树启八月九夜〔1〕款指曹靖华的版税二百五十五元。
〔2〕丛指韦丛芜。
330810致杜衡〔1〕杜衡先生:惠示谨悉。《高尔基文选》〔2〕已托人送上,谅已达览。译者曾希望卷头有作者像一张,不知书局有可移用者否?倘没有,当奉借照印。
不看外国小说已年余,现在无甚可译。对于《现代》六期,当寄随笔〔3〕或译论一篇也。
此复,并颂著安。
鲁迅启上八月十夜。
注释:
〔1〕杜衡(1906--1964)原名戴克崇,笔名杜衡、苏汶,浙江杭县人,作家。当时任上海《现代》月刊编辑。
〔2〕《高尔基文选》即《高尔基论文选集》原稿,萧参(瞿秋白)译,原定由上海现代书局出版未果,后收入《海上述林》。
〔3〕随笔后寄《小品文的危机》,收入《南腔北调集》。
330813致董永舒〔1〕永舒先生:你给我的信,在前天收到。我是活着的,虽然不知道可以活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