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929③致郑振铎西谛先生:惠函收到。元谕〔1〕用白话,我看大概是出于官意的,然则元曲之杂用白话,恐也与此种风气有关,白话之位忽尊,便大踏步闯入文言营里去了,于是就成了这样一种体制。
笺纸样张尚未到,一到,当加紧选定,寄回。印款我决筹四百,于下月五日以前必可寄出,但乞为我留下书四十部(其中自存及送人二十部,内山书店包销二十部),再除先生留下之书,则须募豫约者,至多不过五十部矣。关于该书:(一)单色笺不知拟加入否?倘有佳作,我以为加入若干亦可。(二)宋元书影笺可不加入,因其与《留真谱》〔2〕无大差别也。大典笺〔3〕亦可不要。(三)用纸,我以为不如用宣纸,虽不及夹贡之漂亮,而较耐久,性亦柔软,适于订成较厚之书。(西)每部有四百张,则是八本,我以为豫约十元太廉,定为十二元,尚是很对得起人也。
我当做一点小引,但必短如免尾巴,字太坏,只好连目录都排印了。然而第一叶及书签,却总得请书家一挥,北平尚多擅长此道者,请先生一找就是。
以后印造,我想最好是不要和我商量,因为信札往来,需时间而于进行之速有碍,我是独裁主义信徒也。现在所有的几点私见,是(一)应该每部做一个布套,(二)末后附一页,记明某年某月限定印造一百部,此为第△△部云云,庶几足增声价,至三十世纪,必与唐版媲美矣。
匆复并请著安。
迅顿首九月廿九夜如赐函件,不如"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转、周豫才收",尤为便捷。
注释:
〔1〕元谕指元代朝廷发布的诏令。
〔2〕《留真谱》摹写古书(古抄本及宋元刻本)首尾真迹的书,可藉以考见古书的行格字体。清末杨守敬编,初编十二册。
〔3〕大典笺以明朝《永乐大典》书影印制的笺纸。
331002①致姚克莘农先生:九月二十八日惠书收到。北京环境与上海不同,遍地是古董,所以西人除研究这些东西之外,就只好赏鉴中国人物之工贱而价廉了。人民是一向很沈静的,什么传单撒下来都可以,但心里也有一个主意,是给他们回复老样子,或至少维持现状。
我说适兄的事,是他遭了不幸,不在上海了。报上的文章,是他先前所投的。先生可以不必寄信,他的家一定也早不在老地方的。
上海大风雨了几天,三日前才放晴。我们都好的,虽然大抵觉得住得讨厌,但有时也还高兴。不过此地总不是能够用功之地,做不出东西来的,也想走开,但也想不出相宜的所在。
先生在北平住了这许多天了,明白了南北情形之不同了罢,我想,这地方,就是换了旗子,人民是不会愤慨的,他们和满洲人关系太深,太好了。
此复,即颂时绥。豫顿首十月二日331002②致郑振铎西谛先生:笺样昨日收到,看了半夜,标准从宽,连"仿虚白斋〔1〕笺"在内,也只得取了二百六十九种,已将去取注在各包目录之上,并笺样一同寄回,请酌夺。大约在小纸店中,或尚可另碎得二三十种,即请先生就近酌补,得三百种,分订四本或六本,亦即成为一书。倘更有佳者,能足四百之数,自属更好,但恐难矣。记得清秘阁〔2〕曾印有模"梅花喜神谱"〔3〕笺百种,收为附录,亦不恶,然或该板已烧掉乎。
齐白石花果笺有清秘,荣宝两种,画悉同,而有一张上却都有上款,写明为"△△制",殊奇。细审之,似清秘阎版乃剽窃也,故取荣宝版。
李毓如〔4〕作,样张中只有一家版,因系色笺,刻又劣,故未取。此公在光绪年中,似为纸店服役了一世,题签之类,常见其名,而技艺却实不高明,记得作品却不少。先生可否另觅数幅,存其名以报其一世之吃苦。吃苦而能入书,虽可笑,但此书有历史性,固不妨亦有苦工也。
书名。曰《北平笺谱》〔5〕或《北平笺图》,如何?
编次。看样本,大略有三大类。仿古,一也;取古人小画,宜于笺纸者用之,如戴醇士〔6〕,黄瘿瓢〔7〕,赵撝叔〔8〕,无名氏罗汉,二也;特请人为笺作画,三也。后者先则有光绪间之李毓如,伯禾,锡玲,李伯霖〔9〕,宣统末之林琴南,但大盛则在民国四五年后之师曾,茫父〔10〕。。。。。。时代。编次似可用此法,而以最近之《壬申》,《癸酉》〔11〕笺殿之。
前信曾主张用宣纸,现在又有些动摇了,似乎远不及夹贡之好看。不知价值如何?倘一样,或者还不〔如〕将"永久"牺牲一点,都用夹贡罢。此上,即颂著安。
迅顿首十月二夜。
注释:
〔1〕虚白斋清末的一个字画店。
〔2〕清秘阁和下文的荣宝(即荣宝斋),都是北京琉璃厂的字画店。
〔3〕"梅花喜神谱"梅花画谱,上下两卷,共一百图,每图附五言绝句一首。宋代宋伯仁著,有一九二八年六月中华书局印本。"喜神"是宋时俗语,画像的意思。
〔4〕李毓如清末光绪、宣统年间为北京南纸店作画笺的作者。
〔5〕《北平笺谱》彩色水印的木刻笺纸选集,共六册,收录人物、山水、花鸟画三三二幅。鲁迅、郑振铎选编,一九三三年刊行。
〔6〕戴醇士(1801--1860)名熙,号榆庵,字醇士,又自称鹿床居士,浙江钱塘人,清代画家。
〔7〕黄瘿瓢(1687--1768后)名慎,字恭懋,号瘿瓢子,福建宁化人,久寓扬州,清初画家"扬州八怪"之一。
〔8〕赵暾叔(1829--1884)名之谦,字暾叔,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清代书画家、篆刻家。
〔9〕伯禾、锡玲、李伯霖均系清末光绪、宣统年间为北京南纸店作画笺的作者,所作大都取意吉祥或花果之类。
〔10〕茫父姚华(1876--1930),字重光,号茫父,贵州贵筑(今属贵阳市)人。清末书画家。
〔11〕《壬申》,《癸酉》笺指一九三二(壬申)年、一九三三(癸酉)年齐白石等人所作笺纸,北京荣宝斋刻。
331003致郑振铎西谛先生:今日下午刚寄出一信并笺样一包,想能先到。今由开明书店汇奉洋肆百元,乞便中持收条向分店一取,为幸。
先生所购之信笺,如自己不要,内山书店云愿意买去,大约他自有售去之法,乞寄来,大约用寄书之法,分数包即可,并开明价目。内有缺张,或先生每种自己留下样张一枚,均无碍。我想可以给他打一个八折,与之。
用色纸印如"虚白斋笺",及其他,倘能用一木板,先印颜色如原笺,则变化较多,颇有趣。不知能行否?但倘太费事,则只好作罢耳。
此布,即请道安。
迅顿首十月三夜附上收条一纸。
331007致胡今虚今虚先生:二日信收到。《毁灭》已托内山书店寄上,想已到。另两种〔1〕亦系我们自印,大约温州亦未必有,故一并奉呈。
《轻薄桃花》〔2〕系改编本,我当然无所不可的(收入丛书)。但作序及看稿等,恐不能作,因我气力及时间不能容许也。
现在○○〔3〕的各种现象,在重压之下,一定会有的。我在这三十年中,目睹了不知多少。但一面有人离叛,一面也有新的生力军起来,所以前进的还是前进。
弄文学的人,只要(一)坚忍,(二)认真,(三)韧长,就可以了。不必因为有人改变,就悲观的。
此复即颂时绥。
迅启上十月七日〔1〕指《铁流》和《不走正路的安得伦》。
〔2〕《轻薄桃花》一九三三年胡今虚等拟将苏联文学作品《毁灭》、《十月》、《母亲》、《士敏土》、《第四十一》及《铁甲列车》等书分别改写为通俗小说,编成丛书。《轻薄桃花》是《毁灭》改编后的书名。
〔3〕○○据收信人注:"信中○○系指当时的前进文学团体",当指"左联"。
331008致赵家璧家璧先生:惠函及木刻书三种〔1〕又二十本均收到,谢谢。这书的制版和印刷,以及装订,我以为均不坏,只有纸太硬是一个小缺点;还有两面印,因为能够淆乱观者的视线,但为定价之廉所限,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M。氏〔2〕的木刻黑白分明,然而最难学,不过可以参考之处很多,我想,于学木刻的学生,一定很有益处。但普通的读者,恐怕是不见得欢迎的。我希望二千部能于一年之内卖完,不要像《艺术三家言》〔3〕,这才是木刻万岁也。
此复,并颂著安。
鲁迅启上十月八日〔1〕木刻书三种指现代比利时画家麦绥莱勒所作木刻故事连环图画《我的忏悔》、《光明的追求》和《没有字的故事》。均于一九三三年九月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又二十本",指同时出版的《一个人的受难》。
〔2〕M。氏即麦绥莱勒。
〔3〕《艺术三家言》国民党反动文人傅彦长、朱应鹏、张若谷合著,一九二七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
331009致胡今虚〔1〕今虚先生:十月六日信收到。我并未编辑《文艺》〔2〕,亦未闻文艺研究社之事,自然更说不到主持。前函似已提及,特再声明,以免误解。此复,即颂时绥。
迅上十月九日〔1〕此信据收信人所录副本编入。
〔2〕《文艺》月刊,一九三三年十月在上海创刊,上海华通书局发行,同年十二月出至第三期停刊。文艺研究社,即现代文艺研究社,一九三三年六月在上海成立,《文艺》月刊即由该社编辑出版。
331011致郑振铎〔1〕西谛先生:七日信顷收到。名目就是《北平笺谱》罢,因为"北平"两字,可以限定了时代和地方。
印色纸之漂亮与否,与纸质也大有关系,索性都用白地,不要染色罢。
目录的写法,照来信所拟,是好的。作者呢,还是用名罢,因为他的号在笺上可见。但"作"字不如直用"画"字,以与"刻"相对。
因画笺大小不一,而影响于书之大小,不能一律,这真是一个难问题。我想,只能用两法对付:(一)书用五尺纸的三开本(此地五尺宣纸比四尺者贵三分之一),则价贵三分之一,而大小当皆可容得下,体裁较为好看;(二)就只能如来信所说,另印一册,但当题为《北平笺谱别册》,而另有序目,使与小本者若即若离,但我以为纵使用费较昂;倘可能,不如仍用(一)法,因为这是"新古董",不嫌其阔的。
笺上的直格,索性都不用罢。加框,是不好看的。页码其实本可不用,而于书签上刻明册数。但为切实计,则用用亦可,只能如来示所说,印在第二页的边上,不过不能用黑色印,以免不调和,而且倘每页用同一颜色,则每页须多加上一回印工,所以我以为任择笺上之一种颜色,同时印之,每页不尽同,倒也有趣。总之:对于这一点,我无一定主意,请先生酌定就是。
第一页及序目,能用木刻,自然最好。小引〔2〕做后,即当寄呈。
此复,即颂著安。
迅上十月十一日一九三三年十月283〔1〕此信据《现代作家书简》所载编入。
〔2〕小引即《<北平笺谱>序》,后收入《集外集拾遗》。
331018致陶亢德〔1〕亢德先生:蒙示甚感。其实两者亦无甚冲突,倘有人骂,当一任其骂,或回骂之。
又其实,错与被骂,在中国现在,并不相干。错未必被骂,被骂者未必便错。凡枭首示众者,岂尽"汉奸"也欤哉。
专复并颂著安。
鲁迅上十月十八夜。
注释:
〔1〕陶亢德浙江绍兴人。当时为《论语》半月刊编辑,后又编辑《宇宙风》、《人间世》等,抗日战争时期堕落为汉奸。
331019①致郑振铎西谛先生:惠函,笺纸,版画会目〔1〕,均收到。
蝴蝶装虽美观,但不牢,翻阅几回,背即凹进,化为不美观,况且价贵,我以为全部作此装,是不值得的。无已,想了三种办法----一、惟大笺一本,作蝴蝶装,但仍装入于一函内。
二、惟大笺一本,作蝴蝶装,但略变通,仍用线订,与别数本一律,其法如订地图,于叠处粘纸,又衬狭条,令一样厚而订之,则外表全部一样了。
三、大笺仍别印为大册,但另名之曰《北平巨笺谱》,别作序目。
我想,要经久而简便,还不如仍用第三法了。倘欲整齐,则当采第二法,我以为第二法最好。请先生酌之。
笺纸当于夜间择定,明日付邮。
此复即请道安迅顿首十月十九日〔1〕版画会目指《北平图书馆舆图版画展览会目录》。
331019②致郑振铎西谛先生:信一封及笺样一包,顷方发出。此刻一想,费如许气力,而板式不能如一,殊为憾事。故我想我所担任之四十部,将纸张放大,其价不妨加倍,倘来得及,希先生为我一嘱纸铺,但书有两种,较费事耳。其实我想先生自存之十部,亦以大本为宜。其廉价之一半,则以预约出售可耳。如何,乞即示及,倘可能,当即以款汇上耳。此致即请文安。
迅顿首十月十九夜331021①致郑振铎西谛先生:十七日信收到。纸张大小,如此解决,真是好极了。信笺已于十九日寄回,并两封信,想已到。
清秘阁一向专走官场,官派十足的,既不愿,去之可也,于《笺谱》并无碍。
第二次应否续印,实是一个问题,因为如此,则容易被同一之事绊住,不能作他事。明年能将旧木刻在上海开一展览会,是极好的事,但我以为倘能将其代表作(图)抽印以成一书,如杨氏《留真谱》之类,一面在会场发卖,就更好(虽然不知道能卖多少)。倘无续印之决心,预告〔1〕中似应删去数语(稿中以红笔作记),此稿已加入个人之见,另录附奉,乞酌定为荷。
我所藏外国木刻,只四十张,已在十四五开会展览一次〔2〕,于正月再展览,似可笑。但中国青年新作品,可以收罗一二十张。但是,没有好的,即能平稳的亦尚未有。
《仿[访]笺杂记》〔3〕是极有趣的故事,可以印入谱中。第二次印《笺谱》,如有人接办,则为纸店开一利源,亦非无益,盖草创不易,一创成,则别人亦可踵行也。
此复即请著安。
迅顿首十月二十一日现在十月中旬,待登出广告,必在十二月初或中旬了,似不如改为正月十五截止,一面即出书,希酌。同日又及〔1〕预告指《北平笺谱》出版预告。
〔2〕指一九三三年十月十四、十五日借北四川路千爱里举办的德俄木刻展览会。
〔3〕《访笺杂记》郑振铎作,记访求笺纸的经过。后收入《北平笺谱》。
331021②致曹靖华亚丹兄:十七日来信收到。早先有人来沪,告诉我(他知道)郑君〔1〕寄款已收到,但久未得兄来信,颇疑生病,现今知道我所猜的并不错,而在汤山所遇〔2〕,则殊出意料之外,幸今一切都已平安,甚慰。我们近况都好,身子也好的,只是我不能常常出外。孩子先前颇弱,因为他是朝北〔3〕的楼上养大的,不大见太阳光,自从今春搬了一所朝南房子后,好得多了。别特尼诗〔4〕早收到。它兄多天没有见了,但闻他身子尚好。
《我们怎么写的》〔5〕这书,我看上海是能有书店出版的,因为颇有些读者需要此等著作。不过这样的书店,很难得,至多也不过一两家,出版时还可得到若干版税。大多数的是不但要"利",还要无穷之"利",拿了稿子去,一文不付;较好的是无论多少字(自然十来万以上),可以预支版税五十或百元,此后就自印自卖,对于作者,全不睬理了。
兄未知何时来?我想初到时可来我寓暂歇,再作计较,看能不能住。此地也变化多端,我是连书籍也不放在寓里〔6〕。最好是启行前数天,给我一信,我当通知书店,兄到时只要将姓告知书店,他们便会带领了。至于房租,上海是很贵的,可容一榻一桌一椅之处,每月亦须十余元。
我现在校印《被解放的唐。吉诃德》,它兄译的。自己无著作,事繁而心粗,静不下。文学史尚未动手,因此地无参考书,很想回北平用一两年功,但恐怕也未必做得到。那些木刻,我很想在上海选印一本〔7〕,绍介于中国。
此复即颂时绥。
弟豫顿首十月二十一夜令夫人均此致候。
注释:
〔1〕郑君指郑振铎。
〔2〕汤山所遇据收信人注:当时他全家避居北平小汤山疗养院,适遇日机飞临轰炸。
〔3〕朝北的楼上指北川公寓;下文的"朝南房子",指大陆新邨九号。
〔4〕别特尼诗指别德内依的《没工夫唾骂!》。
〔5〕《我们怎么写的》即曹靖华准备编译的《苏联作家创作经验集》,未译完。
〔6〕书籍不放在寓里一九三三年三月鲁迅在狄思威路(今溧阳路)租屋存放书籍。
〔7〕选印一本指《引玉集》,一九三四年三月由三闲书屋出版。
331021③致王熙之〔1〕熙之先生:九月十六日惠函收到,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一个多月了,我们住得真远。儿歌当代投杂志,别一册俟寄到时,去问北新或别的书局试试看。
《自由谈》并非我所编辑,投稿是有的,诚然是用何家干之名,但现在此名又被压迫,在另用种种假名了。至六月为止的短评,已集成一书〔2〕,日内当寄奉。
此复,即颂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