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中,我向她示爱后,就描述了两桩一厢情愿的爱情。一个是凡?高缓慢地暗恋上了房东的女儿尤金尼娅,一个资色平平、性格温驯、贤良淑德的幼儿家庭教师。对尤金尼娅的爱,在凡?高心里掀起烈火和狂潮,但凡?高既不抱着吉他唱情歌,又不主动请客吃饭,也不拉着人家唠嗑,连封情书都不写。心里猛打别人主意,表面上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直到就要回老家去了,不说觉得对不住自己,才竹筒倒豆子般一举全说了,以为谈恋爱是买彩票啊!另一个是尼采,他在一瞬间爱上了一位十四岁的良家少女,晚上就动笔写下情书一封,一不考虑对方还是未成年少女,尽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二不顾忌对方的理解力,甚至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打听清楚,回到家就赤膊上阵了。在给谢曼的信中,我自比凡?高和尼采――开始我还觉得有点委屈了自己,因为他们俩都有一身性病,虽然来源不一,前者是与一名妓女同居的副产品,后者是大学时嫖娼引火烧身,可毕竟都是通过性传播的啊,怨不得别人。后来又觉得他俩正是杨兰所激赏的数学家卡尔达诺之流,跟他们扯到一块儿,不至于自跌身价――我和他们一起做着一件傻事: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伏笔地表达爱情,成败系于对方对自己的粗略的第一印象。尤金尼娅接受凡?高表白之后,脸都吓白了,原来这租出的多余房间里住着一位对自己有所企图的家伙,好一个深藏不露!少女的父亲,大概是一位农场主,收到了尼采的情书,没有任何文字记录下他的反应,我猜他肯定这样想,这不是胡闹吗?尤金尼娅说她不能接受凡?高的爱情,因为她已经跟别人有婚约了。如此婉拒,也算是给足了凡?高面子。不过尤金尼娅的借口也透着不老实和势利味,从经济法学的角度看,违约收益如果高于违约成本的话,理性的当事人会选择违反合约而不是继续履行合同。她还不如直接一点: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一脸雀斑,一头乱七八糟的红头发,既不英俊潇洒,又不高大魁梧,家里没钱也没有权,自己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想追我也不撒泡尿照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也白想。我们这位未来的画坛天才是需要打击的。那个保守的农场主,作为无名少女的抚养者,他把尼采教授的信客客气气地退了回来,有点“咱们俩谁都别麻烦谁”和“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的意思。凡?高在爱情征途上出师不利,巨悲痛;尼采则很快把事情抛诸脑后了,他被人拒绝惯了,无所谓。
我对谢曼说,你是我的尤金尼娅,你是我的无名少女;我十九岁,你十四岁;我是小资产阶级,你是地主阶级;我是情场老手,你情窦初开;我橘子红了,你正在发育……最后我写道,我希望有一种新的可能性出现,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处处毫无新意。
我揣着那封情书跟谢曼第三次相见。她刚放寒假,而且次日就要回老家过年,所以当日还要收拾东西,我们只好小半径地逛了一圈。分别之前,我把信交给谢曼,交代说,看信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防止呕吐和晕倒,最好吃两片晕车药;看信之时,千万要挺住,挺住就是一切;看信之后,该怎么样就随你了。她连连说好,然后消失在人群中,穿着鲜红的呢子外套的谢曼,像一团火渐渐熄灭。我想起第一次跟郭霜外出的时候,我衣兜里也揣着情书,不,只是一封拍马溜须的信。信在我的手心里渐渐湿掉,我却没有交给郭霜,因为其中有一段我赞美了郭霜的胸部和P股,还用上了丰乳肥臀这样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