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永远充斥着强烈的消毒水味道,泽旻靠在墙上,眼睛盯着亮起的“手术中”的指示灯。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脏衣服,之前沾湿的地方,水泥已经凝固起来,他的几缕头发也变成了细柱。
护士推着一辆轮椅过来,坐在上面的晓鸥已经换上干净的病服,压伤的左腿已经上了石膏。
“泽旻,我刚才打给萱妍了,她正在赶来…陈高宇怎么样了?”
泽旻没回话,只是摇摇头,他不是医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希望没事…”晓鸥潸然泪下,凉亭倒塌的余悸还没有过去,惊心动魄的爆炸声音犹然在耳。
她犹记得陈高宇在救护车上,熏黑的脸还朝她笑。
泽旻蹲下身子,轻轻抚摸晓鸥上了石膏的腿,问,“护士,我太太除了左腿骨折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伤?”
“金总裁,您放心,刚才拍片出来都没问题,除了骨折,其他都是皮外伤。”
泽旻微微舒了一口气,捧起晓鸥的脸,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眼睛,吻着她晶莹的眼泪,“都会没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泽旻和晓鸥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着。
忽然,萱妍赤着脚跑来,打破了走廊的寂静。只见她满头大汗,洁白的走廊上也印上了一排凌乱的黑脚丫。
“宇…宇怎么样了?…”萱妍累得瘫倒在座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文件出来,“谁是伤者家属?”
“我是!”
“我是!”泽旻和萱妍异口同声说。
两人双眼对视,萱妍有些诧异泽旻的本能反应,她上前拉住护士的手,“我是他姐姐,虽然不是亲的,但跟亲的没有什么差别。”
“好,伤者伤势很不乐观,后背灼烧严重,必须采取阶段性植皮手术,手术过后可能会有感染的危险,必须有家属签字。”护士简单地说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我们多想了,萱妍拿着笔,手抖得厉害,一边签字一边问,“他…会死吗?”
晓鸥双手紧紧握着轮椅手柄,紧张地等待着护士的回答。
“我们会尽力抢救!”护士说得很官方,收了文件又进去了。
萱妍本来就跑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又签字手术的,一想到陈高宇很可能会葬送了性命,她无力地瘫倒在地。
金泽旻上前扶着她,“他不会死的,相信我!”
萱妍摇着头,一边哭一边说,“本来我们已经在飞机上了,说好在机场等的,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你骗我…”
晓鸥本来淡定下来的心,被情绪激动的萱妍感染了,她坐在轮椅上,抓着萱妍的肩膀,“都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的,萱妍,他是为了救我。”
萱妍抬头看看汪晓鸥,再看看金泽旻,此时她才注意到,汪晓鸥腿上打着石膏,而金泽旻全身都是脏的。
她想起陈高宇临走前焦急的神情,她就猜到了几分,“是不是李茂搞得鬼?!”
金泽旻,“你怎么知道?”
“本来我跟宇准备去机场的,李茂打电话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很生气,也很着急,拿着车钥匙就走了,让我在机场等,可我等着等着,却等来了晓鸥的电话。”
“这么说来,他是想来阻止李茂的…”
晓鸥也想起,“对,我记得他打给我说要过来找我们,他还说小心李茂,可我当时没注意…”
泽旻把萱妍扶坐在椅子上,安慰道,“都别急,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三十多年都扛过来了,会怕这一点小小的爆炸?!我不相信他会死,绝不!”
——“嗯,死不了。”
这是陈高宇在爆炸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寂静的走廊里,萱妍的哽咽声是那么明显。
宇,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孩子,虽然被抛弃,但我们依然千方百计地生存着。不管是为了报仇也好,还是为了理想也罢,你都是成功的。报仇的目的不在于让金家毁灭,而是被金家认同,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太过要强的你拾不起这份丢了三十多年的亲情。所以你才会选择离开。
宇,我太了解你了,对汪晓鸥,你尝试了再尝试,试到最后连自己都迷失了。你现在知道了吧,任何事情都拆散不了金泽旻和汪晓鸥,你说他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其实你错了,你们三个都是一样的。你和金泽旻,骨子里都流淌着金世政的血液,你们都是金世政的儿子。
宇,我是不想拆穿你而已,你有多想被金家认同我会不知道吗?!但是你不说,我就不说,我是你的影子,影子没有发言权,影子只要乖乖跟着主人就行。因为你,我甘愿做一辈子影子。
宇,我知道你放弃了很多东西,但是生命,请你千万不要放弃。你若是连生命都放弃了,那作为你的影子的我,又该跟着谁?又该去哪里?我不想再被抛弃了。
宇,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手术室里,主治医生忙得满头大汗,助理不停地拿手帕帮他吸着汗珠。
手术台上的陈高宇是翻身躺着的,他的头往下靠着,睫毛眼皮一直在挣扎。爆炸时,他已经往外跨了两步,所以烧伤最严重的部位是后背和臀部。
也不知道是麻醉的作用,还是已经痛到没了知觉,他完全不知道医生在撕扯他哪一块皮肤。
但是,仅存的一点意识告诉他,他要活下去,很多人在等着他。
当他赶到工地,眼见李茂开着货车撞向凉亭而无法阻止,他有多么自责。他自责对李茂的过多信任,他甚至曾经帮助李茂掩盖安可的罪行,晓鸥的MP4还放在他书桌的抽屉里,那是指控安可的证据,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用处了;他自责对金泰虎的过多侵害,原来害死亲人的滋味并不好受,比报仇还难受;他更加自责的是,每次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晓鸥,结果却是把她伤得更重,他不想看到晓鸥仇视的眼神。
当晓鸥被压在横梁底下,而货车即将爆炸的时候,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晓鸥需要的人是金泽旻,他们是夫妻,他们真心相爱,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也许…唯有这么做才能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于是他果断地说——你们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