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青州,变得热闹起来。
炎炎夏日,百姓们干完一天的活计,吃完晚饭,来到田间地头,听听村里有些见识的人扯扯淡,顺便纳凉,消除一天的疲乏,倒也是一件舒爽的事情,几千年来,他们的祖祖辈辈也就是这样过来的,对于他们来说,家中有温饱,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外面的世界闹腾的再欢,只要不折腾到他们身上,那么,他们就把这外面的一切当做演义故事听听,听完再回家,打打孩子,折腾下老婆然后再继续第二天的日子。
但是,离开乡镇,在青州的各个县城,这街头巷尾,议论得最多的,可不是那些天南海北的见闻或者是不靠谱的演义故事了,如今大家说得最多的,还是新近发生在他们身边,和他们有关的几件事情。
先是盐运巡检司的盐丁,一队队派驻到这县城里,这盐运巡检是个什么衙门,升斗小民还是不太清楚,不过奈不住有些有那么几分见识又好卖弄的人,在旁边做着解释:这盐运巡检啊,和济南城的都转运盐使司就是一个衙门,都是给皇上老人家做买卖的!咱山东不比江南富庶繁华,派不得提举司出来,有个巡检也就够用了,别看这灵山巡检官不大,算起来,可是管着小半个山东的盐政云云。
当然,这些百姓最感兴趣的,还是这巡检司的那些军兵,一个个啧啧称奇,这样的军兵,甲亮枪利,拿出去剿匪都够了,用来缉查些卖私盐的,怕是大材小用了吧!旁边那有见识的又说话了:你们这帮土棍又没见识了不是,这些人这可不是朝廷的军兵,剿什么匪啊,这些人,叫盐丁,为什么叫盐丁知道不,就是盐运司巡检老爷的家丁,现在贩卖私盐的人多狠呐,要是这些盐丁不比那些私盐贩子更狠一点,那到底谁缉查谁还真说不一定。
青州这边,也是有好大的一块地方临海,这贩卖私盐的勾当,自然也是有的,不过却是一直没有多少人来管的,远一点的,都是属于长芦盐场那边管,那边泼天一样的盐场,自己的买卖都顾不过来,又怎么会看得上这边的这点小打小闹。近一点,按地域来说,这边倒是归灵山这边管,不过,灵山的巡检司就那么多人手,历来可没有多少精力兼顾这边,再说,就算他们像把这边也看起来,人生地不熟的,这边的他们也插手不进,所以,基本上,青州这边,历来的灵山巡检那是不理的。
这灵山巡检司的盐丁一进入青州,立刻就成了众人的话题,当然,对于这些登莱来的人,青州人可没有多大的好感,甚至不少人都攒着劲儿,准备看这些盐丁如何灰溜溜的回去。
盐丁的话题尚未冷却下去,立刻就听到各地的开始闹起匪患来了,顿时,人心又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了。盐丁们有的驻扎在城里,有的驻扎在城外比较大的乡镇,或者是一些必经之路的要道上,可是不管这里那里闹匪患闹得多凶,倒是没有听说过那里有匪徒和盐丁们起了冲突,那些驻扎之地的百姓,想法淳朴的很,他们只道这些盗匪不来祸害,纯粹是有了这些拿着刀枪的盐丁们镇守的缘故。有了这个想法,百姓们对于盐丁的排斥也没有那么明显了,最明显的就是盐丁们在市集上去买东西,那些乱喊价钱的小贩一个个都不再抬价了,而是老老实实的和他们做生意。
还好,朝廷体恤百姓,一听说地方有盗匪作乱,立刻就派官兵出来剿匪了。奇怪的是,那些官兵可不是从济南那边来的大军,还是从这登莱来的,不是说登莱那边被孔有德糟践得不成样子了,怎么还能派出这么多的兵马来?老百姓奇怪是奇怪,却是没人敢接近这些官兵,官兵剿匪天经地义,但是,官兵若是剿不到匪了,杀良冒功的事情,也是不罕见的。
被派往青州剿匪的是赵贵的那一个千户。一千多号人,一下子就几乎将风字营拉空了一半,这些人出来,直接就是开往益都县,说准确点,直接就是扎营在翦家庄附近。对于这些人的到来,翦家的人是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这些官兵在这里,那些盗匪肯定是望风而逃,肯定是不敢再来,担忧的是,这些官兵虽然粮饷都由县里拨给,但是官兵们的霸道蛮横他们可是听说过的,万一盯上了翦家,半夜里扮作贼人将庄子洗了的事情,也不见得做不出来。
连夜将家中的女眷幼子送往州城,这翦家的家主翦国栋这才是微微放下心来,当然,对于这些官兵他也是小心的伺候着,生怕惹得他们不快给自己招来祸患,他虽然是读书人,可没读坏脑袋,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翦国栋进士出身,做过布政使属下的左参议,提督过一任学道的,这是从四品的官职,放在地方上,无论哪里,都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了,后来因为受了朝中党争的牵累,被迫致仕,这才回乡读书,教养子弟。
按理来说,以他的身家名望,即便是致仕,大可在江南富庶之地,太太平平的做一个富家翁,而无须回到贫瘠的老家来。但是,明朝文人做官,和武官不同,武官被撸了,那就是彻底歇菜了,但是文官即便是一撸到底,但是只要朝中有乡党同年举荐,还是可以“起复”的。
翦国栋今年也不过四十多,五十不到,仕途虽然出现波折,他还是没有死心的,要是去了江南,那朝中的乡党自然不会多加关注了,你都不再山东住着了,难道还指望你起复了为山东官员士子说话吗?所以,他还是得回到自己老家来安安心心的闭门读书,这样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前些日子匪人来袭,着实让他惊慌了一阵,他甚至想到,这是不是昔日政敌弄的手段,前来斩草除根的?但是,慌乱过一阵,他也回过味来了,只怕,还真的只是一些不开眼的盗匪,就算自己的庄子抵御不过,自己避一避也就是了。但是,那个时候,他的送信的庄丁,已经将该跑的地方都跑了,而且,如他所愿,官兵们也召之即来了,即便他想脱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了。眼下这样的情况,他反而有点犯愁了。
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这些盗匪要是一日没剿灭,这些官兵岂不是要一直在这里驻扎下去,到时候,地方上负担不起这些官兵的粮饷开支,恐怕很大一部分要算在自己头上来吧,说到底,这些官兵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庄子产业来的吗?
不过,这几日的接触,他发现这些官兵还算是和气,那带兵的千总和手下的几个百户,都不算是什么跋扈之人,虽然该吃该喝该拿的,对方一点都没客气,但是这样他反而安心了许多,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将这些官兵喂饱,只希望他们能够收钱了办事,那就谢天谢地了。
“大人,这趟差事,还真是轻松,是不是先生见我们操练得辛苦,特意关照大家的啊!”营帐中,一个百户笑嘻嘻的对着赵贵说道,余风定下的规矩,如无必要,风字营一概不许进入民居宿营,所以,即便是靠着翦家庄这个大庄子,也是他们自己建的营盘。
“这几日都快吃出肚腩了吧!”赵贵笑骂了一声,眼下不是军议,气氛倒也不甚严肃,无非是几个不当值的老兄弟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而已。
“还好,趁现在有机会,多吃一点,要不回去了又得练死人,我手下那帮小子,一个个心气十足的,练少了还真怕干不过他们!”那百户笑道。
“吃归吃,莫要吃醉了酒,耽误了正事,我可不讲情面,要行军法的!”赵贵告诫道,脑子却想起了两年前这个时候,那时候他还在还一贫如洗,就连贩点私盐也要跟着眼下的这个百户家里借独轮车,如今却是领着上千的朝廷军马,戡乱平贼了。
“陌然,你说两年前,我们能想到有今天吗?”另外一个百户,对着身边的同伴说道,他们都是当初最早跟着余风贩卖私盐的那一批人,如今都是余风军中大大小小的军官了。
“那时候能有肉吃,就感觉已经是美的没边了,要不是先生带着我们,我们不都还窝在咱村煮盐吗?”
众人心里都是在点头,是啊,要不是余先生,现在的守备大人,哪里有咱们这些穷腿子的现在。
“对了,千户大人,咱们来这里也好几天了,那些不开眼的贼人,一个都不见,我手下那些小崽子们,都憋得嗷嗷叫,马队的那些人,干什么吃的,这么久,连贼人的老巢都找不到,这不耽误守备大人的事情吗?”
“莫要着急,有的你打的!”赵贵仿佛是在安慰对方,眼睛却是朝着营帐门口看去,余风的计划,他是知道一些的,那贼人,怕是真打了那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不过,有些人,倒是可以吓唬吓唬的,大人说了,甚至杀些人,也是无妨的。前提是只要他们不和大人作对,就什么都好说,此刻他驻军在此,不就是为了等大人手下的盐丁传来确凿的消息吗?没有当地盐丁的指引,他连真正要对付谁都不知道,怎么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