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往日于朝堂之上喧闹不已,今日倒是给朕个说法啊!”洛阳皇宫大殿里位置最高的那张座椅之上,传来一声饱含苦闷和憋屈的咆哮声。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道:“自朕登基以来,第一年朝廷聚集天下兵马五十万之巨,讨伐并州赵兴未果,反倒白白折了十数万将士的性命;第二年并州倒逼朝廷签下城下之约,一州之地被分封出去;然后年中北地渔阳张纯称帝,又是赵兴跳出来打着帮助朝廷平叛的旗号窃据了幽州;接着凉州董卓和马腾两股势力内讧,董卓暗中败于赵兴之下,又一个凉国从大汉边陲分离出去……”
“到了第三年,北地一场大雪,朕原想着赵兴这次能够消停一段时日,好让大汉喘口气,没成想他又搞出一个什么商展会来,将天下资财尽收囊中。如今尚未到年末,晋国自产的雪花盐席卷中原之地,致使朝廷河东盐池收入锐减,如今竟然还不到往年的四成左右。长此以往,诸位每月的俸禄恐怕也只能打个对折,到时候可不要在朝堂之上喊冤叫苦!”刘辨带着嘲讽的话语继续响起,仿佛是要将心中的郁闷尽数倾倒出来,晚上才能吃下饭一般。
被皇帝一通质问加奚落的朝中大臣们,个个拉着一张驴脸,脸色已经被憋成了黑色或者紫红色。不怪皇帝咆哮龙庭,实在是赵家儿欺人太甚,如今竟然意欲染指朝廷赋税核心所在的盐铁经营,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触及到了朝中各位大佬们的利益和底线,引起大家的公愤。
和赵兴有着灭族之仇的司空张温,本就出身并州上党,对于并州的物产和情况十分熟悉,他和陈群有着同样的疑虑,对于晋国突然之间能够大量向外销售食盐感到十分不解。
河东池盐与益州井盐乃天下两大产盐之地,河东盐池所产之盐主要在中原地区和北方销售,益州井盐则是在长江流域销售,两处盐矿都有朝廷直接派人把持,严禁私人涉足和插手。
按照张温的理解,或许赵兴是从西域地区购买囤积了一批高价盐,趁机发动食盐价格战,意图对河东池盐三月份涨价的事情进行报复,并且趁机向朝廷示威,要求将现在的盐价降低下来。所以张温开口说道:“臣以为晋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意图逼迫朝廷将先前涨上去的盐价再降下来。”
皇帝没想到张温竟然得出这个结论,尽管心里有些气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张温:“张司空为何以为晋国是在虚张声势?从刘廷尉上报的情况来看,这次雪花盐来势汹汹,分明是蓄谋已久,并非偶然之事。”
张温回答道:“臣出身并州,对于并州境内的山川地貌和矿藏产出十分熟悉,虽然西河、上郡一带有些小盐池,但产量并不丰富,根本无法与河东盐池相提并论。今年春季晋国北方天降暴雪,冻死牲畜无数,赵兴为了安抚牧民,竟然想出了用盐腌制牲畜尸体的主意,结果耗尽了国内存储。正在彼时,河东盐池提价三成,晋国正好为此凭空地花费了许多钱财。那赵国昌乃睚眦必报之人,暗中恼恨河东盐池趁火涨价之事,或许暗中从西域购进大量食盐囤积数月之后,集中爆发,意图逼迫朝廷降低盐价。”
不论正确与否,张温的这一段分析倒是听上去合情合理,于是引来朝堂之上不少官员符合。
司隶校尉何苗说道:“按照张司空的分析,如果晋国这次倾销雪花盐是虚张声势之举,那么必不持久,我们暂且忍耐等候一段时日,一旦晋国囤积的西域高价盐售罄之后,这场风波自然消弭,不过是赵国昌自己掏腰包便宜了天下的百姓。”
按照何苗的说法,赵兴花费更高的价格从西域地区购进咸盐,然后以低于朝廷的盐价卖出,完全就是一种赔钱赚吆喝的愚蠢举动,只要朝廷的盐价不跟着晋国走,等赵兴把银子耗光之后,盐价还是会回到朝廷定下的标准上来。
内执金吾杨彪觉得前面两人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站出来说道:“臣以为如今朝议的重点并非晋国是否虚张声势,而是针对晋国未经朝廷允许便私自贩卖食盐这种举动,应当予以严厉的惩处。如果这次不能狠狠整治一番,天下各州纷纷起来效仿,你卖私盐,他贩铁器,则大汉朝廷颜面扫地,威信尽是,更不谈税赋会锐减,动摇了国之根基。”
一直看着众人表演的袁隗,就等着暗中跟自己一伙的杨彪说这段话,把皇帝和大臣的注意力引向如何惩处赵兴这个方面,而不是在那里不痛不痒地分析情况,然后琢磨如何跟晋国打食盐价格战。他接着杨彪的话说道:“内执金吾杨大人方才的一席话发人深省,臣听后觉得如雷贯耳,惶恐不安。盐铁专营乃大汉祖制,事关国体朝纲,万万不可轻易视之。臣以为朝廷应当速速做出决断,坚决惩处和打击各地贩卖私盐的商贩,将晋国的商会查封罚没,狠狠地给予赵兴当头棒喝!”
司徒王允听完袁隗的话之后,这次出奇的竟然没有站出来帮腔,反倒是替赵兴说起话来。王允说道:“臣不认为赵兴对于朝廷有关盐铁专营的法条有什么不悉之处,他既然敢于触动朝廷禁忌,在各地兜售晋国所产咸盐,想必一定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如果此事处理的过于狠厉,惹恼了晋国,只怕后面会有更大的麻烦。”
王允这席话,是在提醒一些跟赵兴仇怨深厚的官吏,不要动不动就想着狠狠惩处赵兴,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反倒将把柄递到赵兴的手里。
只可惜,王允身为赵兴岳父的敏感身份,使得他最为接近赵兴内心想法的分析,成了众人攻讦的导火索。大家纷纷群起质问王允安的是什么居心,竟然帮着自己女婿说话,而王家这次又暗中得了赵兴多少好处?
被众人一番冷嘲热讽之后,王允紧闭双唇,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多言。他方才说话之前就在犹豫,说完之后发现朝中诸人果然如他所料的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自己作为出气筒,却没有几个人冷静地去思考赵兴这么做的用意。
代表朝廷分别出使过晋国和凉国之后,王允在心里渐渐对于赵兴搞的一些变革产生了兴趣,不再死抱着忠于大汉朝廷这根棒槌不放。他听闻赵兴为了安抚受灾严重的牧民,可以发动全国之力支援灾民,甚至是免费为牧民们提供大量的咸盐,让他们把没有变质的牲畜肉腌制起来。这种明显是赔钱的买卖,还了别人决计是做不出来的,但赵兴就能做到。而朝廷却趁着晋国需要大量用盐的当口,一下子将盐价涨了三成不止,不仅赚晋国的钱,还顺道让天下百姓一起跟着吃亏。
王允对于这种行为很不齿,他对自己那个干女婿的了解也比别人更深入。在关乎百姓利益和生计的事情上,赵兴从来都比朝廷官员做的更好。这一次晋国既然敢于光明正大地在各地销售价格便宜的食盐,那么一定是做好了被禁售和惩处的对策,绝对不会虎头蛇尾地结束。一旦朝堂之上这群头脑发热的人做出了令晋国十分恼火的事情,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王允想的长远,但可惜没有几个人有他这种眼光。所以当众人攻击完他之后,大将军何进也站出来表态了。何进义愤填膺地说道:“大汉与晋国势不两立,如今不过是暂且苟合求安罢了。就算我们一再退让,然而赵国昌欲壑难填,今日得一州,明日占一郡,三五年之后只怕连这洛阳城都会不保。与其这样,不如奋然起身,与晋国撕破脸皮地进行对峙,或许还能有个出路!”
何进一席话,顿时让超嚷嚷的朝堂肃静了下来,众人开始认真地思考如何与晋国对峙,或者是思考一些其他不可告人的事情。
总之,何进的一句“大汉与晋国势不两立”,彻底将大家不愿提及的一个事实摆了出来。既然遮羞布被人扯掉了,是等着被人推倒,还是去推别人,都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和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