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漫灌整个浮躁的城市,我的掌纹模糊且错乱。
一个星期后,小飞得奖的消息扩散到各个场子里,大家像过年似的准备给他接风洗尘。晚上酒吧里挤满了人,小飞坐的班机大概还有十分钟抵达西安,平子和阿界去机场接小飞。伦子和万雷在酒吧忙着准备伏特加摔杯。鬼苍在给阿堂打电话告诉他小飞得奖的消息。
车停到酒吧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出来,小飞拿着奖杯咧着嘴不停地笑:
看看谁来了?!
一个女孩从车里走出来,穿着翻领大衣,咖啡色长靴,淡妆让她显得青春却不乏成熟。伦子顿时恍然大悟,不敢相信地喊道:
小……小……小天?!
怎么,不认识我了?呵呵……小天眼睛依旧眯成一条缝,酒窝仍然可爱至极。
我的妈呀!真的是小天啊?!你怎么会和小飞一起回来了啊?!万雷从后面跑了过来兴奋地说道。
我和我男朋友去上海旅游,听说有调酒师大赛就去看看,没想到在那儿碰到了小飞,自己当时也没想到。呵呵……所以就让我男朋友在上海呆几天我就回来喽……大家都还好吧?小天走到伦子旁边,熟悉的琥珀色眼睛调皮地看着他,用手比划了几下,继续说道:
长这么高……和他都差不多一般高了。越来越帅了,是不是我走后收到的情书还是那么多啊?呵呵……伦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小天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在他的印象中小天永远都是十年前穿一双米黄色的小皮鞋和一条湖蓝色丝制连衣裙的傻丫头,花布小翻兜斜挎在肩膀上蹦蹦跳跳的穿梭于胡同的每个角落。而如今米黄色的小皮鞋变成了性感妩媚的长靴,湖蓝色的连衣裙被白色翻领大衣和粉色布裙代替。一切都在变化。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在这站着啊!都进去吧,对了小天,你给他们画的肖像现在还在二楼呢,一会儿让伦子和小飞带你去看看。
嗯,雷哥哥现在还好吧?几个人走进了酒吧,其余的人也都陆续进来。
嗯,还好了,我和鬼苍暂时先帮他们看着酒吧。
鬼苍?是不是伦子原来救的那个人?怎么现在和他在一起,我可知道他这人不怎么正派。对了,小八呢?怎么没见到他啊?小天朝酒吧里四处张望。旁边站着的人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伦子抢先一步打破了尴尬,说:
他和老刀去外地了,近期回不来。来来来,大家开酒瓶为咱们的小飞干一杯!
是啊,是啊。来来来干杯!万雷和小飞想打个圆场。
老刀?!他怎么能和小八在一起?!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小天刚才的笑脸一瞬间被惊诧的表情代替。伦子走到小天旁边小声说:
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等会儿跟你说。伦子站在中间继续说道:
来,大家举起杯!为了咱们过去的美好时光,为了小飞的全国第二,为了咱们的美丽公主回来,大家干了!
聚会到一半的时候小天拉着伦子跑到二楼的天台。
黑色蔓延整个无声的大地,茫然四顾的白鸽在天台上毫无目的地盘旋。小天坐在天台的边缘,双手环膝,脚耷拉在半空不停地摇晃,那种飞翔落落的幸福感充斥着她残阳般的脸旁。伦子站在小天旁边仿佛像三年前为她支撑即将倒塌的世界一样,对于过去的暗无天日现在回忆起来似乎可以释然地笑了。
这里还是这样安静,不同的地方原来可以如此相近。小天抬头看着伦子。
也许这里更适合你吧?在那边怎么样?伦子坐了下来,笑得依旧温暖。
嗯,挺好。德国的大学很不错,比起国内学术气氛自由得多,也民主得多。对了,我认识的那个男孩叫Alan,呵呵,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想到的人就是你,原因就是他的名字。
是吗?呵呵,我想我迟早会走的。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这里已经不再适合我了,想去更冷的地方。你走后的这些年过去的事还在继续,我实在无法权衡自己与生活之间的平衡点,也许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会让自己更快乐充实一点吧。伦子点了根HILTON继续说:
其实,枫的死并不是老刀做的,或者说他只是个砝码。小天听到这的时候悬在半空的脚停止了晃动,头沉沉地低下。伦子知道在她面前不应该提起这些,但却很清楚逃避只能让她更加难过。
小八回来把酒吧砸了,其实是为了老刀。鬼苍威胁小八如果不把酒吧和小飞他们做了就要干掉老刀。小八也是为了他哥才回来的。说实话,我能理解他,毕竟是亲兄弟,小八他妈妈的病也是老刀给气的,如果他出什么事那她也活不下去了。我们去找鬼苍的时候老刀已经死了……小八在医院没几天就消失了,没有消息。直到前几天我才接到他的电话,说在新疆。哎……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至于鬼苍,其实我们没有人怪他。他的过去告诉他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说真的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伦子站了起来深吸了口烟,青色烟尘氤氲缭绕。
也许吧。事情过去就算了。不过我还是要说我直到现在还是纯真的。我不知道枫为什么会那样想,为什么会为了这些而对我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也许,只有你能理解我。你知道吗也是因为你我才决定离开这里。小天站起来头轻轻地靠着伦子的后背。颤抖的身体,无法言语的落寞。
枫之所以那么轻易地相信那些骗局是因为他太爱你了。伦子闭上眼继续说: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机票。
嗯,和小飞一起。
小飞?
嗯,他没跟你们说?那边有个酒吧要小飞去当调酒师。也算是他的理想吧。
也好。
怎么了?
没什么。
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
不知道,不过,你永远是我的小丫头。伦子用右手刮了一下小天的鼻子说道。
嗯!呵呵……我们下去吧。
小天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件纪念品。给伦子的是一件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打火机,极强的歌特式风格,表面雕刻着落神主义的雕花,传说是为了避免一场浩然的水灾落神把自己融化成一团火焰拯救苍生。传说总归是传说,但低沉的色彩却让伦子爱不释手。小天把一辆打磨得极其精致的水晶玻璃工艺品给了伦子,说这是给小八的,等他回来了交给他。那是一辆奔驰第二代的老爷车,按照严格的比例制作,就连座位都仿照当时的皮革制成。拿出伏特加的时候伦子说这不是德国的特产啊,小天笑了笑说是一个俄罗斯的朋友给她的。至于这瓶陈酿的伏特加给谁小天并没多说。谁都明白。
小飞告诉伦子后天要和小天一起回上海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空荡的酒吧显得有些凌乱。小飞说他也许会一直在上海发展。伦子顺着窗外望去,这大火燎原的夏季就这样没有商量余地的来临了。伦子说加油的时候,小飞哭了。
欲言又止的再见,谁都说不出口。曾经的傲气与落寞也就这样一点点被分割。小天和小飞走的时候伦子没有去送,借口是要去看成绩。他怕说再见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怕那样的场景,怕离去的背影,怕回头的不忍离去,甚至怕飞机划过的天际。
余下的几天伦子一直在和不同的人唱卡拉OK,却始终在唱着相同的《白鸽》,直到泪流满面。同学录在消失一个月后重新回到他手里。呵呵终究没有兑现她的诺言写完余下的三十页。PP的字依旧凌乱不堪却真挚无比,强子在上面用硕大的字写道:我们是最优秀的男人,终究会为了理想而奋斗到底!伦子看到成成写他们是水火不容却彼此依赖的朋友时眼泪不停地在眼圈里打转。离别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来临了,没有任何防备却终究要承受;曾经以为自己总是在自我编织的世界里走完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的四季,也许到了这时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自己的世界到处都有他们的笑容,信奉的孤独也就很自然地被惆怅代替。措手不及。
揭榜的那天伦子不知是该兴奋得扇自己还是该恶狠狠地抽自己几巴掌,他始终无法相信自己那点可怜的分数,却真实得无法取代。梁头和他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外面的梧桐树茂盛得让伦子羡慕。复读这个概念他从没想过,父母和老师都说再读上一年会考到更好的学校,伦子却非常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痛苦的磨难,可是,这个分数让伦子自己也无法接受,命运在他眼里就像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玻璃球,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人艳羡,但终究会有落地的时刻——支离破碎。
整个七月伦子就像一个自闭的孩子一个人如同傻瓜一样游走,一个人上网郁闷至极,吃完了就拉拉完了倒头就睡,没有了条条框框的生活习惯,没有了赴汤蹈火的付出,没有多余的言语,不去酒吧,不去淘碟,看不见鸽子,不寻找未完成的梦。夏季变得越来越沉闷,让人窒息,开始听幽暗的歌特金属,唯美的嗓音安抚着即将糜烂的心。阿堂打过一次电话,说现在已经到了新加坡做了一本时尚杂志的平面模特。伦子说挺好。可当阿堂问上了哪所学校时伦子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说,我想喝伏特加。
七月中旬伦子去了青海。高速公路穿梭于高山之间,一直往西,把背影留给太阳,生活定格。月牙山让人感到刺骨的冷,白色的雾霭遮掩住远处暗色的天,看不到草原,看不到声声不息的河流。夜风吹得伦子腿脚麻木,蒙古包里生起零星的火,沉沉睡去。天光大亮,草原上牦牛的眼神肃穆且庄重,伦子有点高原反应,如影随形,在体内疯狂地蔓延。草原与天没有了明显的界限,一切自然得让人感到舒心自在。继续往西,与月牙山就此话别,忠诚地祈祷。在车里看远出一片片青绿的草原,几朵流云,不知名的飞鸟。伦子感到从没有过的怅然。远处看到了青海湖,天一般的蓝色,湖面上的船像浮游在云海一般。七月虽不是来青海湖的最佳时节,却已经让伦子兴奋不已。吃了湟鱼,算是了却此生一大心愿。晚上睡在湖边的蒙古包里,繁星与苍穹交织得如此自然,成成和呵呵同时发来短信。亲切的问候。一切安好。安静的笑。返回的途中去了塔尔寺,抓上一把五谷,顺时针慢慢地洒在杯中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家庭和睦。据说正殿的塔顶是用纯金制成,站在底下照张相也算沾一点佛缘之光。虔诚的教徒顶礼膜拜,年复一年,五体投地。顺着旁边喇嘛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不停地做着相同的动作——起身,爬下。地面已经磨出浅色的印记,喇嘛说他已经在这做了整整一个月,并且一直要做满四十九天。听的人只有崇拜与惭愧。停留片刻,坐上车回归生活。耳机里不停地在放许巍的《天鹅之旅》:
我们在前世约定
一起穿行这世界
一生都不会停歇
永远向着那春天
迎着那天边的夕阳
让我们一起在风中起舞
穿过这午夜星辰
让我们旅行的梦更精彩
一生都不会停歇
永远向着那春天
直到这最后一刻
融进这温暖阳光里
让我们飞越这世界
迎着那天边的夕阳
穿过这午夜的星辰
让我们眼中的世界更精彩
在最后的一刻
融进这眼光里
在最后的一刻
飞越这辽阔世界
飞过这群山
飞越那洁白云海
飞过那万马奔腾的绿色原野
飞越那辽阔的碧海蓝天
伦子的这趟出游着实让心情好了许多,也渐渐从迷惑与不安中走了出来。只是许多过往的烟云都在念念不忘的回忆中平平淡淡地被人遗忘。
临近八月,故事的开始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