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流淌的溪水
可以穿透岩石。
阿爸洛丹和洛桑饶登在驻藏大臣衙门前徘徊,踟躇。衙门周围的僧俗百姓时聚时散,时多时少,走一批又来一拨,来一群又走一伙,但他俩始终坚持在那里,想找机会闯进衙门,向安班安班,即钦差。大人陈述前线军民的愿望和要求。
洛丹和洛桑饶登在这里等候了两天两夜,这是多么漫长,多么难熬,多么令人焦急和烦躁的两天两夜啊!
洛丹靠在衙门口的一尊大石狮子上,路途的艰辛,到拉萨后所遭受的种种冷遇,一桩桩,一件件,又涌上心头。
离开沃措部落,一路上,洛丹和洛桑饶登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路,他们只有一个愿望:快快到拉萨,请求佛爷和噶厦尽快增派援军,把洋妖赶出西藏去。他们不断地对自己说,快点儿,再快点儿,他们的马终于在临近拉萨的曲水宗倒下了。他俩顾不上看一眼躺倒在地的心爱的马,也顾不上嚼一口糌粑团子,急急忙忙找了位船工,坐上小小的牛皮船,渡过雅鲁藏布江,又匆匆赶路,来到拉萨。
洛桑饶登知道,噶厦在布达拉宫下面,他俩便直奔那里。
布达拉宫起基于拉萨红山南边的山坡,依山势蜿蜒修筑到山顶。远远望去,金顶红墙,巍峨壮丽,红宫和白宫连成一气,红白相间,对比鲜明,雄伟庄重,统一和谐。
第一次到拉萨的洛丹,被眼前这辉煌的建筑惊住了。多少次,洛丹曾匍匐在帐房里的神龛前,遥向布达拉宫叩拜,乞求佛爷赐福给自己,给自己的儿女,给沃措部落。现在,终于来到了这红山脚下,来到了佛爷居住的地方,神圣的布达拉宫就在自己眼前。眼前的布达拉宫,比心中的神殿不知要雄伟多少倍。但洛丹眼下还顾不上好好朝拜这心中的圣物。他们要找噶厦,要见噶伦,有最最紧要的事情向他们禀报。
噶厦办理公务的地方共有三处:一处在大昭寺,一处是罗布林卡,另一处就在布达拉宫前的城郭内,那地方藏语叫“雪”,意为宫殿下面。四周有高大的石砌城垣和碉堡。“雪”有噶厦政府的办事机构,叫“雪勒空”,去年英军入侵西藏后的第一号征兵动员令,就是由“雪勒空”发出的。
正南有一座三层石砌碉楼,洛桑饶登告诉洛丹,这就是布达拉宫的正门,到噶厦,或进布达拉宫,都必须经过这座门。碉楼门口无人看守,可以随便出入。
他俩一进大门,看见门内有一石砌影壁,三尺多厚,通道呈凹形,门内有两座琉璃瓦歇山顶碑亭。洛桑饶登告诉洛丹,这碑亭是照内地的样式建造的,叫龟驮御制石碑。一个是藏历铁牛年,清康熙六十年所立“平定西藏碑文”;另一个是藏历水鼠年,清乾隆五十七年所立“十全记”碑。碑文分别用汉、藏、满、蒙四种文字刻于正反两面。可惜洛丹一样也看不懂。进了城郭,他们找到噶厦办公的大楼,可是他们被卫兵粗暴地挡住了。不但不让他们进,甚至不让他们在门口停留。他俩压着满腔的怒火,向卫兵解释,有重要事情当面向夏扎噶伦禀报。不解释还好,一说要见夏扎噶伦,卫兵先是一惊,张大了嘴巴,然后看着洛丹褴褛的袍子,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在说:你是什么人,竟然想见赫赫有名的首席噶伦!
洛桑饶登耐着性子向卫兵解释,说他们是从前线来的,有重要军情禀报。大概是他们诚恳真挚的态度感动了卫兵,洛丹觉得洛桑饶登的衣着和派头也发生了作用,卫兵这才告诉他们,噶伦们根本不在这里,平常也很少来,大楼里只有几个不管事的小秘书,找着他们也没有用。
其他来找噶厦的许多僧俗百姓,也被卫兵们打发走了。
见不着噶伦,洛丹一狠心,拉着洛桑饶登直接去见达赖喇嘛。他俩登上布达拉宫前面长长的石阶,来到大门口。即使在白天,宫门也紧闭着。这里寂静无声,除了高高的、厚厚的城墙,见不到一个人影。他俩在大门外面整整等了一天一夜。既没有人理睬,也没有人赶他们走。第二天傍晚,一位老喇嘛开了一条门缝,走了出来。洛丹他俩忙上前问安,又向老喇嘛讲了他俩如何从曲米仙廓赶到拉萨,如何去找噶伦遭到拒绝,如何在这宫门口等候的经过。老喇嘛听了深表同情,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告诉他俩,噶厦政府有令,除非得到噶厦和基巧堪布的批准,任何人不得入内。老喇嘛说,就是让他们进了大门,也见不到佛爷,里面还有好几道关。
老喇嘛给洛丹他俩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去找驻藏大臣。说最近新来了一位安班大人,可能会支持我们藏民的抗妖斗争。
“怎么办?”洛桑饶登神情沮丧,显然是失去了信心。
“有路总比没有路强,我们去试试看。”洛丹虽然也没有什么把握,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这样会使洛桑饶登更加缺乏信心。
“那,也好。”洛桑饶登勉强同意了。
洛丹和洛桑饶登无可奈何,却又抱着一线希望来到驻藏大臣衙门。
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驻藏大臣衙门戒备森严。在噶厦门口还能和卫兵搭上话,而这里,连这个机会也没有。衙门口有川军守卫,附近还有游动的卫兵巡逻。不但言语不通,那些卫兵,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一般,远远地就把前来请愿、上书的僧俗百姓挡住了。
可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希望的破灭。见到这情景,洛桑饶登只觉得浑身无力,一下瘫坐在地上,泪水从心底里涌了出来。
人啊,就是这样。当你一心一意地从事某件事,或者要实现某种愿望时,你会加倍地努力,不会觉得劳累。倘若结果是成功的,你是不会在乎这点儿劳累的,或许会更有信心地从事另一件事;如果与原来希望的相反,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劳累、疲乏会加倍地向你袭来,沮丧、懊恼、委屈、颓废的情绪也会接踵而至。
“洛桑,洛桑拉,你……你怎么啦?”
其实洛丹何必问呢?他应该理解洛桑饶登的心情。
“我,我……”
洛桑饶登又何必回答呢?他的满脸泪痕,已经展示了他内心的一切!
“阿爸洛丹,您说,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有希望吗?”洛桑饶登抹去泪水,语气中含着忧愤。
“牛毛搓成的绳子,可以锯断粗壮的树干;山间流淌的溪水,可以穿透巨大的岩石。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希望总是会有的。”洛丹这些话,既是在回答洛桑饶登,又是在激励自己,虽然他也感到忧虑,却并不灰心;尽管说不上希望在哪里,却有着坚定的信念。
新的一天又来到了。洛丹和洛桑饶登在日光城迎来了第五个早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朝霞,首先照耀在布达拉宫,霞光照着金顶,金顶映着霞光,金顶与霞光像是在相互交流着感情。慢慢地,阳光顺着金顶铺洒下来,依次照射到布达拉宫前面的广场和广场不远处的琉璃桥。现在,日光已经移过琉璃桥,照到了驻藏大臣的衙门,照到衙门口的石狮子上,也照到了等候在衙门口的洛丹和洛桑饶登身上。
驻藏大臣衙门设在大昭寺西面,布达拉宫前面。与当地贵族农奴主的官邸不同的是,门口除了有卫兵守卫外,还有一对精心雕刻的石狮子,威严地蹲在衙门口两侧,给安班衙门增色不少。
这安班衙门是噶厦政府按照理藩院的指示,为驻藏大臣修建的。衙门修好以后,安班大人感到很满意。但是从内地来的安班大人,看惯了家门口、衙门口的石狮子,认为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两尊守门的石狮子。他特意从内地请来了工匠,藏汉族工匠共十人,整整雕凿了一百天。安班大人终于在石狮子的欢迎下,从北郊搬进了新衙门。
这对石狮子,造型美观,神态逼真。右边那一尊,四肢卧地,昂头前视,像是时时准备跃出石墩,扑向前方;左边的那座石狮子前面,有一个小狮子,前爪稍稍弯曲,搂着小狮子,一对警惕的目光,直视前方,保护着自己心爱的孩子。狮子头上的纹路细如游丝,弯曲而潇洒,可以想见当年那十位汉藏工匠在石头上雕凿时运腕的流畅自如。几缕鬃毛,好像是随手凿上去的,但这简单的几下,充分显示了汉藏工匠的功力和才华,绝非轻易可得。当地百姓还给驻藏大臣衙门起了个非常别致的雅号――石狮子衙门。
辛亥革命后,国民政府的驻藏办事处代替了清朝的驻藏大臣衙门,而把这衙门也改作藏军第四代本的营房。这对石狮子,则被搬到达赖喇嘛的夏宫罗布林卡,直到现在,还在罗布林卡东门。这是后话。
洛丹轻轻抚摸着左边的一尊狮子,心中暗自感叹,人们常说,狮子是兽中之王。传说雪山之上也有狮子。我们藏族把雪山狮子作为威武雄壮和吉祥如意的象征。祖祖辈辈,都喜欢把雪山狮子作为自己民族的标志。传说中的古代英雄格萨尔,也被称作雄狮大王。如今,洋妖闯进了我们家园,藏族人民到了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我们有这样辽阔的国土,这样众多的百姓,各族兄弟为什么不能像雄狮一样扑向洋妖?!洛丹轻轻拍打着石狮子的头部:雄狮啊,你空张着嘴巴,为什么不怒吼?!你高昂着头,为什么不勇猛地扑向洋妖?!为什么老是这样沉默不语,麻木不仁?!
洛丹又亲昵地抚摸那个小狮子,不胜感慨:禽兽尚且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朝廷怎么就不能保护自己的臣民?!
藏历二月,天气还比较冷,石狮子周身冰冷。洛丹想到,石头冰冷倒没有什么奇怪,也不可怕。令人不解、让人寒心的是,衙门里官员们的心,为什么比石头还冷?自从洋妖入侵西藏,尤其在曲米之战以后,整个拉萨,整个西藏都在燃烧,都在沸腾,来自各地的僧俗百姓没日没夜地等候在衙门外面,请求接见,呈交公禀文书,为什么衙门里的人就安稳不动,无动于衷?!难道他们身上流动的不是鲜红的热血?难道他们是糌粑做的,泥巴捏的,木头刻的,石头雕的,连这座狮子都不如?!这座石狮子还能使衙门显得威严,身为朝廷重臣,安班大人为什么像雪猪子那样,老是缩在窝里?!
想到这里,洛丹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确实感到冷,身子冷,心里更冷。由于高原气候的特殊变化,太阳刚升起时,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刻,藏族有句谚语:太阳初升之时,连雄狮也会发抖。整整一夜,洛丹没有喝一口茶,吃一团糌粑。饥饿、寒冷、劳累、困倦,一齐袭了上来。洛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乏,浑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一样,又酸又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阵阵发慌、发闷。洛丹抬头看看天,朵朵白云在飘动,洛丹自己也觉得在飘,脚下,如同踩了羊毛一样,地怎么变得这样柔软?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大地像是在晃,晃得他站不稳,老阿爸感到支持不住,就要倒下去了……
“阿爸!阿爸!”
洛桑饶登的呼唤使洛丹从瞬间的昏迷中清醒了,他揉了揉发花的眼睛,定了定神,终于支撑不住,身子重重地靠在了石墩子上。
“阿爸,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洛桑饶登关切地说。
“没有。”洛丹摇摇头,强打精神说,“到底是年岁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有点儿累。”
“阿爸,我们先到城里去喝碗茶吧!”洛桑饶登知道阿爸洛丹是位刚强的老人,他不愿别人说他人老,累了,病了。
“不用,说不定今天衙门里会有人出来。”洛丹镇静下来,他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疼的腰腿,又揉了揉胸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真希望今天能从衙门里出来一位官员,听听百姓们的呼声,听听前线军民的呼声。
“听说衙门里的官都爱睡懒觉,说不定现在还没有起来哩!阿爸,我们还是先到八角街去喝碗热茶吧。”见洛丹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倦意,洛桑饶登真怕老人支持不住。
“再等一等。”洛丹擦了擦鼻尖上的冷汗,靠着石墩盘腿坐下了。
突然,从东边传来一阵喊声:
“快到八角街去看啊!噶厦政府要开大会,质问夏扎噶伦。”
“三大寺要追究曲米战败的责任啦!”
随着这喊声,衙门口的人一下子活跃起来,纷纷向大昭寺涌去。
“阿爸,您听见了吧,噶厦要开大会了,追究曲米战败的责任,我们快去吧,这下可有说话的地方了。”洛桑饶登有些激动,拽着洛丹就走,老阿爸叹了口气,跟在洛桑饶登后面,他边走边回头,安班衙门仍然紧闭着。门口那对石狮子,依然站立两旁,神情漠然地看着老阿爸和僧俗百姓向东走去。
大昭寺位于拉萨城中心,它庄严雄伟,是拉萨发展变化的历史见证。这座宏伟的建筑物,全部是土木结构。主殿分为三层,金顶白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是辉煌。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牟尼佛像就供奉在这里。
自那以后,千百年来,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信徒在这里烧香祈祷,顶礼膜拜,每逢藏历年则有数万僧众,到殿堂里烧香点灯,室内的梁柱、墙壁、佛像和壁画,全被香烟熏黑。由于信徒们一代接一代,一年又一年,持续不断地磕长头,门外的大青石板上,磨出了深深的槽印。
洛丹早就想到大昭寺来朝拜释迦牟尼像,烧炷香,磕个头,给酥油灯添一点儿油,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可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到了拉萨,也急于禀报战况,没有能来朝佛。听说噶厦的会议还没有开始,他顾不得告诉洛桑饶登一声,急匆匆走到大昭寺门前,放下挽在头上的辫子,一连磕了十几个长头,然后长时间匍匐在地,默默祈祷。
洛桑饶登一转眼不见了洛丹,以为在人群中挤丢了,他东挤西闯,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在磕长头的人群中找到了他。
“您也不说一声,真把我急坏了。”洛桑饶登用长袖擦汗,语气中有埋怨的味道。
洛丹又连着磕了三个头,这才慢慢站起身,表示歉意:
“到了神殿面前,把什么都忘了。”
“今天人多,您又不熟悉路,我真怕把您给挤丢了,挤出毛病来。”洛桑饶登关切地说。
“还没有开始吧?”
“没有。”
“那我们去转转八角街好吗?”
“好。”
从磕长头的人群中挤出来,他俩来到“公主柳”旁边。
“阿爸洛丹,您看,这就是著名的公主柳。”
洛丹顺着洛桑饶登的手指看去,广场上,孤零零的有一株柳树,树干粗壮,树杈很多,树梢上已经长出了鹅黄色的嫩芽,柳树用碎石围着,柳树旁边还有几座石碑,其中一座又高又大,矗立在正中央。
洛丹用他那和树皮差不多一样粗糙的手,抚摸着树干,怀着敬仰的心情问:
“它真是公主的头发变成的?”民间传说这垂柳是文成公主的长发变的。
“这是一种传说。还有人说这树是公主亲手裁的,所以叫公主柳。”洛桑饶登解释说:“藏王松赞干布从内地迎娶文成公主,促进了唐番友好。据说公主笃信佛法,她不但从内地带来了释迦牟尼的佛像,还带来了许多经典文书和能工巧匠,把汉族的工艺、医学和历算传到了藏区,为藏族人民做了许多有益的事。千百年来,民间流传着很多有关她的传说,不一定都是真的,只是表现了藏族人民对她的尊敬和怀念。”
洛丹点点头说:“凡是为百姓做过好事的,老百姓都会尊重和怀念他们。”
洛桑饶登指着一座石碑说:“阿爸,您看,这个碑,叫唐蕃会盟碑,也叫甥舅会盟碑。”
这是一块扁柱形、上有顶盖的石碑,有一丈多高,二尺多宽,约一尺厚。碑的四面都刻有汉、藏两种文字,可惜他都看不懂。
“阿爸,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转八角街吧!”洛桑饶登搀起了洛丹。
“好,好!到了拉萨,不转八角街,可是一件让人终生后悔的事。”
按照藏族习俗,除了在佛像前烧香,磕头,点酥油灯,还要围着佛像、佛塔、经堂或寺院转圈,据说是寻求超度之路。转得越多,越勤,积的功德越多,来世就越容易得到好报,甚至到极乐世界,而不会走入迷途。
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牟尼佛像,供奉在大昭寺,它成为藏传佛教的象征和中心,全国各地的藏族、蒙族同胞前来朝佛,就是朝拜这尊佛像。信徒们认为围绕着它转,比在别的地方转经,积的功德要大得多。
在大昭寺内,围绕释迦牟尼佛像有个回廊,围着它转,藏语叫“朗廓”,即内转,但普通人进不去。围着大昭寺转,叫“八廓”,即中转,在大昭寺周围形成一条街道,就叫做八角街“八角”,是藏语译音,不是汉语。有人望文生义,说“八角街”是四面、八方,有八个角的意思。这种解释是错误的。正确的译音,“八角”应写“八廓”,据说四川话中“廓”与“角”的读音接近,当年川军入藏时,将八廓街叫做八角街,约定俗成,以后都叫八角街。拉萨的朗廓、八廓、琪廓,相当于现代城市的一环、二环、三环路。。沿拉萨河,围着整个拉萨城转经,叫“琪廓”,意为外转。
如果把拉萨比作西藏的心脏,那么,八角街应该是这心脏的主动脉。这是拉萨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街道两旁有许多店铺,经营的商品不仅有西藏的特产氆氇、皮毛、药材等,也有内地来的丝绸、锦缎和茶叶,还有印度、尼泊尔进口的呢子和洋布。小商品、小食品就更多了。
近些天来,街上的人明显地增多了,从衣着和说话的口音看,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他们中大多数人还背着火枪、弓箭一类的武器,看得出来,这是些从西藏各地前来参战的百姓。这些人的到来,给拉萨城增加了很浓重的战斗气氛,连空气都充满了火药味。本来就不很宽阔的八角街,显得更狭窄了。
洛丹和洛桑饶登转着,看着,不时地和一些陌生人打招呼,不管过去是否相识,共同抗击洋妖的心愿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洛桑饶登被这种气氛所鼓舞:
“阿爸,您看,您看,我们有这么多人,大家都想上前线,只要佛爷一句话,我们就……”
“一起扑向洋妖!”洛丹的身子像是轻松了许多,心头也是热乎乎的。
“公主柳”在大昭寺西门,噶厦开会的地方在南门。按照佛教的规矩,转经要从左至右转,不能逆转,只有苯教和异教徒才从右至左反着转。洛桑饶登领着洛丹围着大昭寺整整转了一圈,来到南门口。这里挤满了人,会议已经开始。
洛桑饶登拉着洛丹的手,连挤带央求,说明自己是从前线来的,有重要事情向噶厦禀报,终于挤到了南大门附近。但是门口有藏军守卫,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了。
人们怀着关切、焦急的心情,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可是噶厦政府没有一个官员出来说明会议进行的情况,更没有人倾听僧俗百姓的要求和愿望。人们感到不耐烦,甚至有些不满和愤怒。尤其是三大寺的喇嘛和外地来的百姓,情绪更加激动。广场上的人群开始骚动,吵吵嚷嚷,要夏扎出来,向僧俗百姓说明情况。在他们看来,曲米战败,夏扎噶伦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喇嘛们拍着巴掌,像诵经一样有节奏地呼喊:
“夏扎出来,夏扎出来!”
“胆小鬼夏扎出来!”
“卖国贼,夏扎出来!”
……
尽管外面闹翻了天,里面的人始终不予理睬,人们被激怒了。有人喊叫,要冲进会场,把夏扎拉出来。由一批外地来的青年喇嘛带头,往大门里冲,守卫的藏军挡不住,人们冲进了大院,洛丹和洛桑饶登也被人流挤到了楼下,他们眼看着就要冲进噶厦开会的楼房。这时,在楼房的平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穿黄袍的官员。这人约有三十来岁,中等身材,面目清秀,显得机敏干练,他拿着一条洁白的长哈达,向着人群挥动,让大家安静。
激愤的人们慢慢平静下来,吵闹声也逐渐止息了。
平台上的官员大声说:
“僧俗百姓们!从各地来的同胞们!请大家耐心一点儿,噶厦正在开会,夏扎噶伦在说明情况。请大家不要着急,佛爷讲啦,僧俗百姓的要求一定要得到满足,我们一定要把洋妖赶出西藏去!”
“好啊!好啊!”
“求佛爷保佑!”
……
人群又沸腾起来!
洛桑饶登一见那位官员,觉得面熟,仔细一看,忽然想起来了,一拍洛丹的肩头,指着平台上的官员,高兴地说:
“有办法了,找他去。”
“他是谁?”
“宇妥孜本。”
“孜本?”一听说是孜本,洛丹立即想到多吉孜本,不觉皱起眉头。
“宇妥孜本和多吉孜本不一样,和夏扎噶伦也不一样,他一定能帮我们的忙。”洛桑饶登很有把握地说。他已经有了新的主意,通过宇妥孜本直接拜见达赖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