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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畏惧的地方

不到地狱门口,

不会拜佛忏悔。

遭到夜袭之后,荣赫鹏就搬到过去管家住的一幢楼房里。它远不如原来的那幢楼房宽敞、华丽,但经过侍卫们的精心布置,安排得也蛮不错。但是,不管房子布置得多么舒适、整洁,荣赫鹏的心情却很不愉快,很不舒畅。

那天晚上的袭击,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英军死伤了二百多人。尤其使他恼怒的是:新调来的皇家炮兵的一个山炮队,几乎全部被歼,连炮兵大尉也让人砍死。阵地上的炮弹统统被烧毁,还炸毁了几门大炮。为此,他受到总督的严厉训斥。还有,威廉上尉的死也使荣赫鹏很惋惜,很难过。威廉这个人固然有很多毛病,爱逞能,缺乏军人的素养,不能严守纪律,而且,也很贪婪,爱财。但他懂藏语,熟悉藏区的情况,不仅是个好翻译,也是他必不可少的参谋和顾问。有很多事还要向他询问,和他商量。如今,他被砍死了,永远地离去了,荣赫鹏突然觉得自己很需要他。

人啊,就是这么奇怪,当你占有某种东西时,你并不会珍惜它,也不会觉得它有多么贵重。但是,你一旦失去了它,你才会突然感到它的价值,感到它存在的重要性。

荣赫鹏的左臂隐隐作痛,而内心的痛楚,远远超过了臂膀的伤痛。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一闭上眼,那冲天大火就在他眼前燃烧。不,不只是在眼前,在江洛林卡,他觉得整个西藏的土地都在燃烧,到处都是愤怒的烈火,复仇的烈火……

荣赫鹏头痛,痛了好几天,痛得很厉害,脑袋就像要炸裂,尽管吃了很多镇痛药,也无济于事。而且,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躺下时感到憋气,起来又想呕吐。心跳加速,连说话、走路都感到吃力。到这时,他才开始懂得高山反应是怎么回事。

此刻,荣赫鹏正躺在松软舒适的鸭绒被子里,头部的阵阵剧痛,使他心烦意乱,他叫侍卫们走开,连玛丽也不让进来,他不要听见什么,也不要看见什么。他只想静静地躺着。然而,他的思维并不像他的士兵那样听指挥,思潮仍然在脑海里不断地翻卷着波浪,一浪接着一浪,一波紧似一波。最紧要和最迫切的一波翻过来了:

已经是第五天了,还没有接到春丕方面的电报。荣赫鹏急切地等待着麦克唐纳将军的答复。

麦克唐纳将军保持沉默,总督也再没有发电报来,这意味着什么?荣赫鹏不敢想,又不能不想。

他让玛丽发给麦克唐纳将军的电报是经过仔细推敲的。荣赫鹏尽可能地把藏军攻击英军的力量说得很厉害,让他们觉得仿佛从后方来了大批援兵,把他的损失说得很轻,然而他又不得不明确提出增派炮兵部队并运送大量炮弹的要求。没有炮兵,没有炮弹,不要说攻克宗山,连英军的安全都成了大问题。当然,将军和总督绝非傻瓜,对战事,他们会怎样想?对荣赫鹏自己,他们会怎样看?

荣赫鹏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地躺着,想着。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荣赫鹏的思绪,面对着沉沉黑夜,思绪的浪潮马上又涌来了新的一波:藏军又来偷袭了。

他神经质地一跃而起,随即大声喊叫:“快!快来人呀!”

“上校,什么事?”格林的动作倒也挺快,立即到了他跟前。

“快,快命令克拉克来保卫指挥部。”

格林感到莫名其妙,唯唯诺诺地说:“上校,您这是……”

荣赫鹏只觉得这响声越来越大,好像藏军已经接近了指挥部,他歇斯底里地大声叫着:

“快!快!快去传达命令!”

“亲爱的,您这是怎么啦?”随着一个娇媚的、温柔的声音,玛丽走了进来,她就住在荣赫鹏的隔壁。

荣赫鹏发怒了:

“怎么啦?藏蛮子又来偷袭了。”

玛丽感到奇怪,侧耳细听,林卡里像死一样沉寂。她走近荣赫鹏:“哪里有什么藏蛮子?今晚您是怎么啦?亲爱的!”

“你听,藏蛮子的呐喊声,多么可怕的呐喊,还有……”荣赫鹏惊魂未定,指着窗外,语无伦次。

玛丽“咯咯”地笑了起来:“亲爱的,这哪里是什么呐喊,这是河水声。”

格林也觉得好笑,要不是他紧紧咬住嘴唇,肯定会笑出声来。

“河水声?”荣赫鹏仔细听了听,周围静悄悄的,确无藏军前来攻击的迹象。那么,是自己过分紧张了?这太有失指挥官的尊严和威信了。血,一下子涌了上来,荣赫鹏只觉得两颊发烫。幸好是夜晚,他的难堪之色才得以遮掩。

玛丽对格林说:“好啦,格林,没有你的事了,去休息吧!”

“是不是点上汽灯?”格林感到荣赫鹏最近害怕黑夜,一到夜晚,他就有点儿坐卧不安,神经紧张。

“不用啦。”玛丽宁愿在黑暗中同荣赫鹏在一起。

“还是点上吧!”荣赫鹏余悸尚存,他似信非信地说:“河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格林点灯去了。玛丽上前一步,伸出她细长的手臂,紧紧搂住荣赫鹏的脖子,亲了一下:

“亲爱的,您难道没有注意到高原气候的变化?雨季虽然尚未到来,但天气已经渐渐变暖。上游的雪山经过一整天烈日的暴晒,冰消雪融,注入河里,每到夜晚,河水就会上涨。有时上游发生雪崩,或冰湖决堤,把大量冰块和泥石冲到河里,水击岩石,石头相撞,或巨大的冰块撞到岩石上,就会发出雷鸣、炮击般的巨响,您听,”玛丽指着窗外,“现在声音就小一些。”

荣赫鹏有些不明白了:“白天为什么没有这么大的声音?莫非西藏的江河也会夜袭,反对我们?!”因为战事紧张,这个“西藏通”竟没有注意到高原气候的这一特殊现象。

玛丽笑了笑:“亲爱的,我看您是让藏蛮子打怕了。这同夜袭有什么关系?高原昼夜的温差大,夜里冰雪不会消融,一到清晨,河水又会落下去,自然也就不会有巨大的轰响。”

“亲爱的,你真是我聪明的小天使。”玛丽轻柔悦耳的声音,使荣赫鹏那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头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他一弯腰,把玛丽抱了起来。荣赫鹏想彻底松弛一下,管他什么将军啊,总督啊,电报啊,都见鬼去吧。

一道刺眼的白光首先射入室内,格林提着一盏汽灯走了进来。荣赫鹏赶紧将玛丽放下。

格林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总是多余的,放下汽灯,立即走了出去。

玛丽觉得汽灯的光亮太刺眼,又把它灭掉,然后走到床头,扶着荣赫鹏躺下来,自己也躺在他的身边。

经过这一阵惊吓,荣赫鹏睡意全无,他轻轻地抚摸着玛丽的头,好久没有和玛丽这样亲热过了:

“玛丽,亲爱的,过去我认为西藏是一个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地方……”

“现在呢?”

“现在嘛?现在我觉得是一个不可理解的、令人畏惧的地方。”

对于荣赫鹏的这种转变,玛丽并不感到突然,更不感到奇怪,这不正是玛丽自己亲身感受到了的吗?但是,她觉得现在还不宜过多地谈论这种感受:

“人们常说,伟大的人物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坚强的意志。亲爱的,您是一个要干一番事业、名垂史册的人物,怎么能因为受到一点儿挫折而丧失勇气,感到畏惧呢?”

“我没有丧失勇气,更不会畏惧,但是,我也不能不面对现实,一个严酷的现实。”荣赫鹏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入藏之前,我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研究西藏社会,自认为对西藏有比较透彻的了解,我的上司和同事都称我为‘西藏通’,我自己也觉得受之无愧,自鸣得意。然而,当我们真的踏上西藏这块土地之后,我才逐渐感觉到,过去我对西藏的了解,只是纸上写的,画上画的,只是西藏的表皮,而西藏真正的、更深一层的东西,特别是对它的百姓,却了解得太少。甚至毫无了解。”

“噢?”

“来藏之前,我们只看到朝廷腐败,官员无能,经济落后,武器低劣,以及作战时机选择得当等因素。但是,对西藏民族,对这里的人民,对他们的文化传统、宗教信仰以及特殊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等方面的因素了解不多,考虑不够。现在我觉得,凭着我们最精良的新式武器,我们能打败他们。但是,我们不可能征服这个民族,更不能永远占领西藏这块土地。”

“这是您的发现?”玛丽也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一点,还曾同威廉交谈,但这样的话从荣赫鹏嘴里说出,却使她感到有些惊讶。

荣赫鹏点了点头,继续说:

“有人说,那些最重要的发现往往是受到失败的启示而得到的,我看这句话不无道理。”

“难道我们失败了?”

“没有。但也没有胜利,也不可能取得真正的胜利。”荣赫鹏说得很肯定。

玛丽亲身体验到入藏以来的种种困难,但还没想到荣赫鹏会做出这样的结论:

“我们不是在世界上占领了很多国家和地区吗?我们光荣的旗帜几乎插遍了全世界,为什么惟独西藏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占领,不能征服呢?”

“你说得对,亲爱的。我们在全世界占领的殖民地和附属国的面积,比我们的本土还要大几十倍。我们为什么能以那样小的国土,那么少的人,占领和控制那么多的国家呢?”

“您说是什么原因?”玛丽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荣赫鹏用一种历史学家的口吻进行分析:

“我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在这些地区,我们采用的一个最重要的办法,就是组织雇佣的土著军队,利用土著人打土著人,然后建立一个听命于我们的政府,作为代理人去统治那些地方,以维护帝国的利益。”

“在西藏,我们为什么不能用这个办法?”

“问题就在这里。早在一百多年前,我们就派出传教士和探险家到西藏。以后,沿着喜马拉雅山,在边境上经营了几十年,付出了很大代价,不要说建立什么土著军队和听命于我们的政府,连一个可靠的向导和联络人员也找不到。1888年,我们的武装部队进入西藏,和驻藏大臣签了约,可有什么用呢?西藏人并不承认这个条约。但我们一直没有放松在西藏边境的活动,这次,又使用了武力,从去年到今年,从岗巴宗到江孜,我们又得到了些什么呢?也不只是我们,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俄国和其他一些国家,用各种办法到西藏,想建立教堂,传播新教,也都遭到强烈的反对。两百多年来,这些国家连一所教堂也没有能建立起来,后来连传教士也全都被他们赶走。”

“这是什么原因呢?”玛丽也感到疑惑。照上校的讲法,武装入侵行不通,和平谈判又不起作用,签了约的东西在西藏也形同废纸,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办呢?西藏真的就是一块插不进针的石头?

荣赫鹏并不急于回答玛丽,他欠起身子,从枕头下抽出一根红布条,对玛丽扬了扬:

“你看,这就是一个重要原因。他们的宗教意识和民族意识太强烈,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是什么?”黑暗中,玛丽并不知道荣赫鹏在手里晃动的是什么东西。

“红布条,啊,藏蛮子叫它护身结,听说还是他们的达赖喇嘛亲自赐给的呢!”

“护身结?您要它干什么?”玛丽把护身结拿在手中,也随手摇了两摇,只觉得它轻轻的,软软的,像是丝绸。她用轻蔑的口吻说:“这有什么用?给我扎头发,我还嫌不好看哩!”

“你最好还是不要用它扎头发。这种事不要说做出来,就是随便说说,藏蛮子也会跟你拼命。”

“可惜的是,护身结并没有护住他们的身子。他们不是成批成批地倒在我们的枪炮下了吗?”玛丽的口气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

“不错,他们的人倒下去了不少,但他们的精神并没有倒下去。我知道,要征服一个民族,首先要摧毁她的精神力量。”荣赫鹏加重语气说:“十三世达赖喇嘛是个极其固执、极难对付的人。现在,他成为这个民族的精神领袖。”

玛丽知道,一说到十三世达赖喇嘛,英印政府就感到头痛。她说:“这个喇嘛,是个极端狂妄而又愚昧无知的人,连我们的总督,他也不放在眼里,连着写了三封亲笔信,他看都不看,就退了回来。”

“他很狂妄,却并不愚昧。清廷腐败,噶厦懦弱,这个喇嘛,现在成为我们征服西藏的主要障碍。”说这话时,荣赫鹏的神情有些沮丧。

玛丽一翻身,坐了起来,把护身结往地上一扔:

“那么,为帝国开疆拓土,突破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宏伟理想,就不能实现??”

荣赫鹏长叹了一声:“障碍重重,举步艰难哪!”

“障碍怕什么?您不是很喜欢这样一句格言吗?天才是难免会遇到障碍的,因为障碍恰恰会造就天才。您不想成为一个天才?”

“我知道,生活中没有困难,未免过于平淡。但是,我们到西藏后,遇到的困难实在太多,太大。”荣赫鹏深深地吐了口气,好像要将满腹的忧虑通通吐出去。

“克服障碍,占领西藏,征服西藏,不正是表现您的伟大和天才的极好时机吗?”

“不,不可能。”荣赫鹏连连摇头,“亲爱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玛丽扶着荣赫鹏的肩头说:

“啊,这么说来,您这第一任西藏总督也不想当了?”

玛丽的话虽然很轻,却像一根钢针,深深地刺进了荣赫鹏那仍然自尊而又变得不那么自信了的心,荣赫鹏咬了咬牙:

“不当了,等战事一结束,我就要回国去。”

“何必等战事结束?既然不能占领西藏,我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到拉萨去?”

“不,拉萨还是要去,而且一定要他们的达赖喇嘛亲自和我们签约。即便不能占领西藏,我们也要得到尽可能多的利益。”荣赫鹏阐述着到拉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末了,他又说:“同达赖缔了约,我们就立即回国。”

“一回国,见了夫人,您也就该把我忘掉了。”一说到回国,玛丽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酸溜溜的味道。连荣赫鹏都心灰意懒,她玛丽的前途岂不是更加渺茫了吗?

“不!不会的,亲爱的,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关系,我们的情谊。”荣赫鹏把玛丽紧紧地搂在怀里。

第二天早上,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荣赫鹏还没有起来,因为玛丽在里面,格林也不好去叫,好几个人来找上校,都被他挡住了。

又过了好一阵儿,见玛丽披头散发地从荣赫鹏的卧室里出来,格林才端着洗脸水走了进去。等荣赫鹏洗漱完毕,用过早点,格林才用最低的声音向他报告:“上校,来协老爷要求见您。”因为这几天荣赫鹏心情不好,格林特别谨慎,免得遭到训斥。

荣赫鹏不听这话还好,听说是来协,本来有些平静的心情又烦躁起来。

“他又来干什么?”江孜地区柴草很缺,抢也抢不到,买也买不来,几千人马,没有柴草,士兵吃不上饭,驮马饿倒了不少,战马也跑不动。没有办法,荣赫鹏只好再找来协帮忙,从外地为他们购买,运送柴草。没想到藏军却趁机混进了林卡,搞了个中心开花,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一想到这件事,荣赫鹏就感到脑门冒火。他见格林还站着,一挥手:“不见!”

停了一会儿,等荣赫鹏走到窗口,再转回来时,格林才谨慎地说:“他说,他带有驻藏大臣的信,要当面交给您。”

“啊!驻藏大臣的信?快让他进来。”

来协进屋后,首先对荣赫鹏在夜袭中受了惊表示问候。一提到夜袭的事,荣赫鹏就异常恼怒,真想训斥他一顿,甚至扇他几个耳光。要不是他派那些不可靠的人来,怎么能出那样大的危险!但他并不想跟来协多?嗦,就是说了也没有用,他急于知道,在这个时候,驻藏大臣送信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开门见山,让来协把信给他。

来协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中式大信封,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荣赫鹏。信是用汉文写的,还附有英文译文。荣赫鹏先没有看信,他问来协:“驻藏大臣的信怎么让你来送?”

来协欠了欠身子,搓着双手:“驻藏大臣派来的人,到江孜后,说明朝廷要与贵国谈判、协商的主张,遭到藏军军官和僧俗百姓的坚决反对,他们也不同意汉官直接同贵军联系,说必须有藏方参加。来人见势不好,几经周折,才找到我,让我把信转给您。”

荣赫鹏赶紧看信,信是这么写的:

尊敬的荣赫鹏上校阁下:

本驻藏大臣向您致意。查前藏代本,不遵约束,竟在曲米地面,始祸称戈。大国之威,败其徒众,厥咎虽由自取,实以本大臣开导无方,悲惭交集。所幸贵大臣悯其愚顽,宽其既往……仁者用心,恩威并著,造福西藏,有涯量哉。本大臣自愧鲜能,惟有率领番民,瓣香遥谢而已。昨据边务委员何光燮来禀,据称贵大臣已驻江孜,限礼拜之期,约本大臣来江孜会晤,否则直进前藏等情……本大臣拟十五日以内启节赴边,趋谒台从,妥筹一切。……细思通商立约,必须汉番合商,番官中若无有胆有识之人,将来往返函商,文多周折,似不若稍缓数日,或可一举而成。业已向该达赖详细告知,并令其迅速遣派明干番员,随同前往,一面督促马,约计月内必到江孜,断不似前任大臣,出言不信。如贵大臣鉴我心曲,则请暂缓限期,在江孜静候,决不敢饰词粗谈,望乞照复施行,以便遵办。

荣赫鹏看了一下信的落款,日期是4月16日,不禁冷笑一声,这位有泰先生,真是糊涂到了极点。信中所谈我军“已驻江孜,限礼拜之期”约驻藏大臣来江孜会晤等事,是几个星期前,我军第一次占领宗山古堡时的事,那个边务委员还没有到拉萨,藏军就组织反击,收复了宗山,把我们赶了出来。现在,已经是6月22日了。

不过,在目前情况下,收到这样的信,对于荣赫鹏来说,无疑也是一大安慰。这封信的内容,同年初驻藏大臣给他的照会的内容是一致的,就是说:清朝政府的态度始终没有变,一意求和,绝不抵抗。曾使荣赫鹏最担心的是,在全国民众的强大压力和俄国人的挑动下,清朝政府会派兵入藏,抗击英军。现在他完全可以放心了,朝廷不但不会派兵,有泰自己还要赶到江孜同我谈判。但是,有泰信中所说的月内必到江孜的月内,早已成为过去,并未见大臣先生的影子啊。就是再过一个月,有泰也不一定能到。荣赫鹏暗自思忖:有泰先生,就请阁下在拉萨等着吧,我可等不得了。一个月之后,不是你驻藏大臣到江孜来,而是我荣赫鹏到拉萨去同达赖喇嘛谈判。到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完全操在我的手里了。

尽管心里高兴,荣赫鹏表面上仍不露声色,他吩咐侍卫带来协下去休息,又用不冷不热的口吻对来协说:“如何回复,我考虑一下再说。”

来协走后,他立即让玛丽将驻藏大臣的信全文向总督报告,又召集军官们来开会。

等格林去传达命令之后,屋子里只剩下荣赫鹏一个人,他整了整衣襟,捋捋头发,在部下面前,他总是非常注意仪表和风度。他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被茶杯击伤的痕迹正渐渐消去,但过去那副威严而又潇洒的面孔已经变得黄里透黑,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泽。荣赫鹏暗自感叹:“战争真是催人老啊!”

在藏军夜袭中侥幸活命的一个炮兵军官首先赶到了。荣赫鹏马上对他下达命令:

“最近几天,炮兵要连续不断地炮击宗山……”

“报告上校,皇家炮队的炮弹全部被敌人烧毁,只……只剩指挥部的一点儿炮弹,恐怕不能天天打,万一……”炮兵军官看着荣赫鹏的脸色,喃喃地说。

荣赫鹏看着陆续到齐的军官们,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情况,他比炮兵军官知道得清楚:

“每天要打几发,给敌人在心理上造成一种压力。藏蛮子相信护法神,但他们的护法神救不了他们。大炮,则是我们的护法神,能帮助我们打败敌人。”他扫视了所有的军官,提高声音,发布命令:“其余所有的部队,从今天起,都要参加挖战壕。”

“挖战壕?挖什么战壕?”军官们低声议论,带头的照例是吉布森。本来荣赫鹏要把他留在春丕,但是他坚决不肯,一定要与荣赫鹏一起回到江孜,以便建立军功。

“挖一条通往宗山的战壕,那次藏军夜袭,他们撤回去的路线,给了我很大的启示。”荣赫鹏指指窗外的树林,“我们就从这里开始,穿过后边的树林,一直把战壕挖到绛噶林卡。”

“哎哟!那得多大工程呀!”

“工程是不小,而且时间紧迫。”荣赫鹏用手比划着,“这战壕要挖一米五宽,两米深,骑兵也能通过。”

一个军官说:“我们的工程兵不多,是不是让来协给我们派一点儿民夫?”

“不行,不行,西藏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要让西藏人为我们办事是不可能的。”荣赫鹏断然否定了这个意见,他又补充了一句:“连来协本人也靠不住,完全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

“啊!我明白了,上校是要……”吉布森想表现一下自己,说明他已领会了荣赫鹏的意图。

“好啦,好啦!不要多说,赶快去执行命令!”荣赫鹏打断了他们的话,最后又强调地说:“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能让一个西藏人知道。”

军官们还没有走,玛丽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报告上校,麦克唐纳将军回电了!”

“噢?快念。”

“荣赫鹏上校:

皇家炮兵三队携大批炮弹已经出发,速派人前来接应。

麦克唐纳”

“马上回电,我立即派克拉克大尉率骑兵前去接应。”荣赫鹏喜形于色,“还要写上一句,衷心感谢麦克唐纳将军的有力支持。”

驻藏大臣的信向他表明,藏军是孤军作战,无所依靠;而麦克唐纳的电报则使他相信,帝国远征军有强大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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