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驻甘肃记者站 曾华锋
重大事件发生后,记者应该出现在什么地方?答案只有两个字:现场!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能出新闻,记者越要在场。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本报国内记者部通知:甘肃记者站负责报道甘肃地震灾情。于是,站长李战吉负责全面工作,我和彭波负责前线报道。5月14日,我穿上徒步鞋、速干衣,带上湿纸巾、饼干、矿泉水等,随甘肃省卫生厅工作人员出发了。
疾行在千处塌方的险峰
兰州离灾情最重的陇南市文县有近千公里路程,用时15小时,沿途皆有塌方、滑坡,行路之难,难于上青天。特别是武都到文县的200公里路段,属于诸葛亮六出祁山进行北伐的古蜀道,险象环生。当中,还横亘着一座海拔33000多米的高楼山,山路用土石夯成,狭窄、崎岖,“六盘”、“八盘”、“十二道拐”,比比皆是。就连一向能坐车的我,也被颠簸得头晕眼花,同行的女记者们更是出现恶心、呕吐的现象。
晕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高楼山上因地震而频频出现的塌方和山体滑坡。像轿车一样大的巨石滚落在路边,像雪崩一样的泥石冲下山崖,若被砸中,将车毁人亡。交通部门派出的装载车、推土机,来回巡逻、作业,但清理完后又有新的塌方。我们行车当日,见一辆车被砸中,十余人伤亡。到达文县后,听说另一辆甘A牌照的小车也被砸中,两人当场死亡。据统计,这条路有上千处塌方、滑坡。
在文县采访完后,我们前往甘南藏族自治州灾情最严重的舟曲县。救护车徐徐向海拔22000多米的受灾山村开拔,盘旋的直升机先是在我们头上,后来与我们平齐,最后被我们“踩”在脚下。便道宽处六七米,窄处三四米,越往上走越险,一翻车必死无疑。坐在车的外侧,看着下面的万丈深渊,我感觉像行走在刀锋上。作为一名业余登山运动员,我徒步攀登过无数山峰,但驱车行进在如此危险的山路上,还是第一次。同行的一位摄像师说:“我都不知道摄像带能否带回兰州。”
正如国内记者部副主任李忱在短信《向抗灾前线记者致敬》中写的:“在落石飞滚的山路上有你们的脚步,在军民抢救生命的废墟上有你们的身影,在受灾群众面前有你们解囊、抚慰,在余震颤抖的屋棚下挥不去你们写稿的镇静……”
在频频余震中采访写稿
“昨晚到今晨,余震不断,我能感觉到的就有一二十次,招待所的楼在动、床在晃,‘隆隆’的声音像火车由远而近穿过。每次,我倾听动静,打算有巨大的崩塌声再行撤退,没有的话就继续安睡。”在日记中,我如是写道。
文县与四川省青川县仅一山之隔,鸡犬之声相闻,人员伤亡较为严重,一度交通、水电、通讯中断,成为“孤岛”。余震一波接一波,像惊涛骇浪绵延不绝。灾区帐篷相当紧张,缺口很大,我们只能冒险住进招待所。服务员身上带着“细软”,随时准备撤离。房间里出现裂缝,桌上、床上覆盖着被震落的尘土、石灰。水管被震坏,卫生间的水没了。浑身是汗,只能用湿纸巾擦;没法刷牙,就用口香糖“刷”。
5月17日夜晚,在甘南采访卫生局长和医院院长等人时,楼忽然晃动。大家都很紧张,我呵呵一笑说:“没事,这种余震我在文县经历几十次了。”18日凌晨1点10左右,巨大余震将我震醒,整个楼都在晃动,并持续了两三分钟。很多人冲下楼去,有的只穿了裤衩。第二天看报道,才知道四川江油发生了6.0级余震。
据说,震中向西北甘肃转移,弄得陇南、天水、兰州一带人心惶惶,满城尽是帐篷。有北京朋友也来电:“震中转移,你要小心!”如果是一介平民,我随时可以撤走,但我是记者,不能离开岗位。我在电话中对好友说:“如果我遭遇不测,请为我悼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记者的职责。
5月19日晚,我刚在康县招待所躺下,就听到服务员急促的敲门声,说有余震,所有人员必须撤离,包括在康县指导抗震救灾的副省长。同时,四川电视台、陕西电视台打出字幕:“19日至20日,汶川地震余震区发生6—7级地震可能性较大。”有厅局也传来消息:余震或将发生在20日凌晨4点。我们开车来到县城一片空旷地,坐等余震到来。车上的记者们对我说:“你以后离开甘肃记者站时,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为你送行。”是啊,在漆黑的夜晚,我们同生死、共患难,其实所有的中国人都在生死与共。这夜,我们仅睡了2小时,所幸余震没有发生。天一亮,我们又投入到新的采访任务中去。
妈妈不知道我的去向
身在一线,谁最关心你的生死?答案也恐怕也只有两个字:妈妈。当我在武都中医医院采写《“砸死我,也要把孩子救出来”》一稿时,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武都三河乡庙坪村农民赵书娃拼死闯进屋里,救出4岁的儿子,自己被砸断肋骨,砸伤头部,差点殒命。如果换了我妈,我坚信她也会这么做!
“你在哪里?”5月19日,妈妈叫二哥发来短信。我怔了良久,不知该如何回答。地震当天,我正在北京装修报社分的旧房子,并没有意识到地震会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灾情就是命令”,我于13日下午接到记者部通知后,翌日清晨火速奔赴地震前沿地带。李战吉站长匆忙料理了独生女儿的婚事,随后赶赴甘肃。其实,我并不想去甘肃,而是想去四川。我给龚达发主任发了短信:“如果四川重灾区需要,我义不容辞,随时接受调遣!”龚主任回复:“甘肃报道也很重要。”
走时,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告诉妈妈去向。爸爸去世得早,妈妈身患糖尿病、高血压、风湿病,对她“报喜不报忧”,是我做记者13年以来的准则。即使在因言获罪、内外交困时,我也从不透露半个字,只会偶尔在事后云淡风轻地说几句。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在灾区默默奋战五六天后,妈妈终于忍不住询问:“你没有什么事吧?这几天我总感觉不对劲,昨夜一夜没睡好。”我安慰她说,我刚回甘肃,离四川震区远着呢,你莫要担心。其时,我正奔走在陇南灾区。汶川地震波及甘肃10个市州的70个县市区,365人遇难,上万人受伤,受灾严重程度仅次于四川。
龚主任对我说过:“人民日报社是一个半军事化单位。”那个夜晚,我唱起《军中绿花》:“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妈妈你不要牵挂,孩儿我已经长大……待到庆功时再回家,再来看望好妈妈。”
记者永远在路上
地震之后,我先后到达陇南、甘南、天水3个市州的文县、武都、康县、成县、舟曲、麦积等6个县区,行程22500公里。一路走,一路采,一路写,一路发。截至6月14日,在《人民日报》发稿21篇,《海外版》发稿4篇,《情况汇编》发稿10篇,人民网发稿40篇。其中,1篇内参得到中央政治局常委批示,1篇通讯得到甘肃省委书记陆浩好评并被报社评为好新闻,1篇业余研讨文章得到报社副总编辑米博华的批示。
我是甘肃省新闻界第一批抵达重灾区文县的记者之一。由于文县实施了夏时制,很多人躲过一劫,灾难的惨烈程度不如四川。受伤群众基本是自救。此外,兰州离文县太远,沿途塌方等原因,救援队和记者抵达文县多是在5月15日以后。
也正因为如此,甘肃的灾情和报道起初并没有得到重视,不少稿件被积压。为此,《南方周末》发表报道《甘肃文县:被低估的震情》。直到5月16日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永康视察文县后,甘肃灾情才引起各方关注,报社也加大了发稿力度。其间,我们记者站全体记者只知耕耘,不问收获,该传稿时就传稿。
同时,本着对党和人民负责的态度,我通过内参向中央领导反映甘肃在抗震救灾中存在的问题和困难,如《甘肃交通部门保畅压力加大》、《甘肃将全面核查灾情以防弄虚作假》、《甘肃的灾情比预料严重许多》、《甘肃灾区卫生防疫工作存在诸多困难》等。其中,《甘肃灾区卫生防疫工作存在诸多困难》得到中央政治局常委批示,解决了实际问题。
中宣部指令稿就是命令。6月9日,李站长临时将《决战陇原》的采写任务转交给我时,我已完成好几篇指令稿,身心俱疲。但是,一接到任务,我只说了一句:“行,站长您放心!”李站长事后说,当时听了挺感动。我耗时两天两夜,几易其稿,成稿77000字,再经李站长把关、润色、修改、定稿,一经发表,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新华网、中国政府网、《甘肃日报》等数十家网站、报纸转载。其中,新华网甘肃频道、甘肃省政府新闻网放在头条位置,被称为甘肃抗震救灾的经典之作。
6月16日,在甘肃省委常委会召开的间隙,甘肃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陆浩对我说,你们采写的抗震救灾报道很多、很好,工作很辛苦。《决战陇原》我看了,写得很不错,大气、生动。谢谢你们!听到陆书记的话,我觉得所有的辛劳都值了。其实,记者所求并不多,一句话,一条短信,一个笑脸,都足以告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