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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祥预感竟灵验

  这个春天姗姗来迟。惊蛰刚过,万物尚未复苏,却被从北方沙漠刮来的浮尘笼罩,气温下降,乍暖还寒。

  已退休四年的姚惟诚,从室内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心情格外的沉闷。他的老伴张一荷正忙乎着擦电视柜、茶几与其他家具上落满的灰尘。

  十点半不到,电话铃骤然响起。姚惟诚仿佛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忐忑不安地拿起话筒。果然,得到的是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不幸消息。

  电话是千里之外的韩雪从医院打来的。她竟然若无其事地告诉姚惟诚,她住进医院作化疗。

  姚惟诚以为这是在试探他对她是否还那样一往情深,便对她说:“你何必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韩雪的声音变得很低沉:“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怎么能跟你开玩笑呢!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听完这话,姚惟诚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罪恶的词语--癌症。他心里纳闷:我的不祥预感怎么会如此灵验?随即,他又想起曾在一份科普杂志上看过的文章,说人体能发射一种电波,在出现意外情况时能把信号传递给与自己有血缘关系或者非常思念的人。先前的不祥预感之所以这么灵验,有可能是在接到韩雪的电话之前,先收到了她的身体发来的信号,才使自己的不祥预感成为现实。他不知所措地拿着话筒,一时决断不出该说的话。妻子看到他惊慌的神态,停止了手中干的活,坐在电话机旁边的沙发上,想听听电话是谁打来的,对方究竟出了什么事。

  “喂,说话呀!”话筒里传来韩雪的催促声。

  愣了好一阵,姚惟诚诚惶诚恐地问她:“你得了什么病需要化疗?”

  她沉思片刻,小声地只吐出了三个字:“血液病。”

  听到“血液病”!姚惟诚犹如五雷轰顶。等他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才告诉她:“这种病现在有办法治愈了。新闻媒体已经报道过用骨髓移植治愈血液病的许多实例,难道医院还不知道?”

  “医院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我的血型是Rh阴型。这种血型的人在我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微乎其微,要找到它,几乎是大海里捞针。医院多方求援,至今没有找到。再说,即便是找到这种血型,我想医疗费用可能是个天文数字。”其实,她的病已到了晚期,骨髓移植无济于事,只不过医生和家人给她隐瞒了真情。

  姚惟诚叫着她的小名说:“雪儿,你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你一定要挺住,创造战胜病魔的奇迹!”

  “谢谢你对我的鼓励和期盼。我会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至于死神能不能从我身边离去,这就看我的造化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便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不能耽误治疗。再说,我可以动员我们这里的同学为你的治疗助一臂之力,当然也包括我了。”

  “你千万不要把我患病的消息告诉你那里的同学们。我知道你和你身边的那些同学,没有一个是腰缠万贯的。大家都是靠退休工资过生活,你让他们赞助我,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沉重的负担,对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昨天,教育局的领导来医院看望我时,也给医院打了招呼,要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治疗。所以,我再次恳求你,不要把我住院的事传给其他同学。你要是那样做,我于心不忍!请你听我的劝解好吗?”

  听韩雪的口气那样坚决,姚惟诚只好向她作出了保证,放弃原先念头。

  韩雪在电话里听到姚惟诚的声音凄楚,就对他说:“你难过什么,难道你不了解我这个人的性格?”可能是为缓解这凝重的气氛,也可能是大学生活的美好片段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她出人意料地问他:“你想不想听我给你唱首歌?”

  姚惟诚很纳闷,这个时候她怎么还有心思唱歌呢?没有等他回答,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她那清脆的歌声:

  春季里呀么到了这,迎春花儿开,迎春花儿开……

  这不是《花儿与少年》吗?姚惟诚忽然猜想到她为什么唱这首老掉牙的歌。

  那还是20世纪50年代后期,他们考进大学两个多月后的一个夜晚。出了医院不久的姚惟诚,第一次出现在校团委和学生会在食堂大餐厅举办的舞会。因为与同学们相互不熟悉,他只是站在旁边当看客。大约半小时后,一位个头高挑、皮肤白皙、鸭蛋脸型、清秀可人的女同学,在跳完一场舞后刚好站到他的身旁。他转身瞥了一眼,认定她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但叫不上她的名字。他偷偷地注视她一阵,但见她身穿红色毛衣,黑色裤子,满头的乌发被红头绳扎成两根齐肩的辫子,青春靓丽。不一会,乐队奏起《花儿与少年》的乐曲,姚惟诚大胆地走到她面前,有礼貌地请她跳舞。她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小伙子,身穿白洋布的旧衬衣,毛蓝布的中山装和裤子,脚上穿的是舞场上很少见的圆口黑条绒布鞋。他的穿着虽然有点土气,但相貌还算帅气,个头也比她高出四五厘米。她想,既然他很有礼貌的要请我跳舞,我也不能伤了他的自尊心。于是,她随着他进入了舞池。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貌似乡巴佬的同学,跳起舞来,有节奏、有韵味,旋转时与她配合得那样的默契,在裙笈交错、比肩接踵的舞场上又是那样的游刃有余。

  “你是哪个系的?”她问姚惟诚。

  他笑了笑,回答说:“我这个人是那样的不被同班同学所注目?”

  “这么说你也是地理系一年级的,可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我仅仅上了一周多的课,就住医院做手术治病两个月。你不认识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入校后第一堂课就注意到了你。我叫姚惟诚,是你的同班同学。你是第一个引我注目的同班同学,遗憾的是还不知你的尊姓大名。”

  “记住,我叫韩雪。”

  一曲终了,他们刚走到场边,乐队队长来到姚惟诚身边,通知他,后面的几场该轮到他用手风琴独自伴奏了。

  姚惟诚进了乐池,用手风琴演奏《芦笙恋歌》,人们又涌入舞池,欢快地跳起了华尔兹。跟别人跳舞的韩雪经过乐池时,演奏手风琴的正是刚才跟她跳过舞的姚惟诚,便对这个土气的同班同学有点刮目相看了。

  姚惟诚演奏了半个小时,又轮到铜管乐伴奏了,姚惟诚回到了韩雪的身边。

  从乐池里传来了印尼歌曲《哎呀妈妈》,韩雪主动地请姚惟诚跟她跳。他们沿着舞池边缘尽情地转了两圈,然后进入舞池中间。韩雪这才问他:“你连班上的同学认识不了几个,怎么就进了校乐队?”

  在我入校的那天,有个比我高一级的同学在汽车站接新生。在回校的车上,我情不自禁地把左右手分别放在胸部两侧,模拟弹奏手风琴的指法。那个同学发现后问我,‘你会演奏手风琴’?我回答,‘从初二开始学的’。接着,我又反问那个同学‘你一定也是个器乐爱好者’。得到的答复是‘不瞒你说,我是校乐队的队长,叫柯鸿章。乐队里正好缺一个演奏手风琴的,你想不想参加’?我当即点头同意。

  韩雪听了姚惟诚的这段话,有点惊讶地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这就应了那句老话:‘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以后遇到舞会,你还请我跳吗?”

  “没问题,只要你不觉得我土气,我只跟你跳行吧?”

  这天晚上,韩雪不但跟姚惟诚跳了舞,还欣赏了他演奏的手风琴独奏曲。

  自此以后,凡是节假日晚上办舞会,韩雪就主动地找姚惟诚跳舞。尤其是听到《花儿与少年》舞曲,她必请姚惟诚跟她跳。他们从一次又一次地跳舞中注入了青春的活力,也渐渐地从相识到相知。

  现在,韩雪在电话里唱起《花儿与少年》,岂不是在回首那段令人难以忘却的岁月吗?期盼能够再次注入青春的活力,战胜病魔吗?

  韩雪唱完《花儿与少年》的第一段,就问姚惟诚:“还有当年的韵味吗?”

  “雪儿,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此时此刻我和你一样,也沉浸在当年那段幸福的岁月中。”

  “是吗?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会儿我最想听你对我说一句什么话?”

  她这一问,姚惟诚就有点为难了。老伴张一荷就在旁边,他怎么回答她呢?其实,也没什么,对他和韩雪在大学期间的那段恋情,张一荷是理解的。再说,张一荷虽是个女人,却倒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魄,很大度,从来没有为此事怨恨过他。特别是在姚惟诚去年才与分别40年且又音讯全无的韩雪终于见了面,重温了旧情,张一荷还为此而庆幸,使姚惟诚深受感动。

  电话那端,韩雪还在等待姚惟诚的回答。对妻子深信不疑的他终于鼓起勇气,向韩雪倾吐了埋藏在他心中40多年的三个字:“我爱你”。

  “太吝啬了,就简单的三个字,在‘爱’字的前面连个副词都舍不得加!”

  姚惟诚立即对着话筒大声地说:“雪儿,虽然我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但请你相信,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韩雪听了后说:“这才是我最想听的。要是在我们大学毕业前夕你对我说‘亲爱的,我深深地爱你,你嫁给我吧’该多好!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你太傻太傻!竟然荒唐地失去了你心爱的雪儿。”

  “是的,我不但傻而且有些痴呆,世上所有的后悔药让我一个人都吃上,也治不了我心灵深处的创伤。”

  “对了,你的文笔还是可以的。这样吧,我希望你把我们在大学四年的生活,当然包括你我之间只开花而未结果的那段爱情的精彩片段写出来,追昔抚今,也算是我们的校园遗梦。我想,它不仅会成为我们那段生活的真实记载,或许还能给现代的大学生留下如何对待人生和爱情的一点遗产。虽然,现在的大学生就群体来说,比较追求时尚,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可能会有接受我们的人生取向的。我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够读到它,你不会像40年前那样,再让我失望吧?”

  “不会的,不会的,尽管我是一支老朽的秃笔,但我会倾注我的全部感情和心血去写,争取早日给你寄来。”

  张一荷虽然在看电视,但她还是把姚惟诚和韩雪的通话听了个一知半解。在姚惟诚放下话筒后她问道:“好像是韩雪来的电话吧,听你们说话的口气,她是不是得了血癌?”

  “人有旦夕祸福啊!但愿她能创造出战胜病魔的奇迹。”

  “刚才在电话里她是不是还给你唱了一首歌?”

  “是的,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电话里给我唱起了《花儿与少年》。在读大学期间,我和她的相识、相知到后来的相爱,是伴随着《花儿与少年》这首曲子。我听着她抱病吟唱这首歌曲,心灵都震撼了。这说明她在病魔面前很坦然,也很坚强。但愿她唱的这首歌不要成为她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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