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的那天一大早,赖福禄急急忙忙地上了女生宿舍楼,去敲韩雪的房门。等了好一阵,门才开了,但开门的不是韩雪,而是袁玉枚。就问她:“韩雪起床了没有?”
“她天不亮就去了火车站,说是回家跟父母商定她的人生大事。”
他让袁玉枚拉开宿舍的灯,看见韩雪的床确实空着,便茫然离去。
当他回到宿舍楼,见姚惟诚的房门大开,便疑神疑鬼地走了进去。姚惟诚没有理他,忙着收拾回家要带的东西。他扫视了整个房间,发现桌子上有一张信纸,想拿起来看看,被姚惟诚用手掌摁住,不让他看。这一举动更使赖福禄产生狐疑:是不是写有类似邹豫强日记中的那类话?赖福禄硬是搬开了姚惟诚的手,把那张信纸夺了过去。
姚惟诚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偷看别人的信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我有责任检查你的信中是不是散布反动言论。”赖福禄说完,拿起信看了起来。原来这是韩雪写给姚惟诚的信。信中写道:
惟诚:
有一句话我思考了很久,现在不得不对你说了。我已经另有选择,而且已经接受了他的信物。因此,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可以终结。我知道你会恨我的,恨就恨吧,谁让我酿成了这瓶苦酒!最后,我诚心地向你表示道歉,也祝愿你早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友。
韩雪 即日
在信纸的空白处,姚惟诚写上了“与无情无义的女人早日分手也是件好事情,免得陷深了就难以自拔”的话。
赖福禄看完信后,满脸堆笑地把韩雪的信扔到桌子上,并带着讥讽的口气对姚惟诚说:“把这封信好好地保存起来,当作我战胜你的历史凭证。”说完,乐滋滋地吹着口哨转身离去。
姚惟诚走出房门,见他进了自己的宿舍,“扑哧”地一笑,就关住宿舍门,独自雀跃起来,并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一出好戏,感谢编导袁玉枚!”
赖福禄返回餐厅,没想到在这里正好遇见韩雪。
“你不是去火车站了吗?”
“是呀,我是要去火车站,在校门口遇见林晓兰,她告诉我,去我老家的火车下午4点35分发车,这才回来吃早餐,等到午餐后再去火车站。”
赖福禄环顾餐桌周围,见旁边没人,低声地问她:“我听袁玉枚说你回家跟父母商定终身大事,有这回事吗?”
“哼!”韩雪摆出一副生气的架势,“这个袁玉枚的嘴总是把不住关,我的什么秘密她都往外传!”
赖福禄又喜笑颜开地问她:“你是不是给姚惟诚写过一封信?”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姚惟诚宿舍看到你写给他的信,看来你是决心跟他断绝关系了。”
“其实我早跟他不来往了,只是他心不死,依然在等着我,我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让他死了那个心。”
“好好好,你这个撒手剑比皇上赐的尚方宝剑还厉害,使姚惟诚不得不败在我的手下。我再问你,这个寒假你不回家行吗?”
“你呢?”
“我不回家,我希望你也不要回家,我们俩--”
“不行,不行,”她打断了他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递给他,“我回家的理由袁玉枚已给你透露了,昨天又收到家里发来的电报,你看看就知道了。”
赖福禄取出电报一看,上面写着“父亲病重住院,速归”。
“你说怎么办?”她问他。
“我也说不上怎么办,还是你决定吧。”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回家尽一份女儿的孝心,如果父亲的病情好转,我就赶回学校,你要是等不住就回你家去。”
“我能等住,能等住,你回校时先给我发个电报,我去车站接你。”
“那就好,下午我就出发了。”她一说完,就大口大口地喝光了碗里的小米粥,拿起没吃完的半个馒头,边吃边出了餐厅,朝宿舍走去。没有走出多远,她忽然想起那封电报是她从市内发给自己的,赖福禄只看了内容,没有看电报上的印戳。如果他再仔细一看,岂不露出破绽。于是,又折回去找他索回了电报,便跑步离开了他,还回过头大声地对他说:“一定等我。”
就这一声“一定等我”,赖福禄更是乐不思蜀了。
其实,昨天上午韩雪在姚惟诚的陪同下去了市医院耳鼻喉科,办了今天住院做扁桃体切除术的手续。出了医院门,她想起小个子李透露给她的一条消息:赖福禄这个寒假不回家。她问姚惟诚怎么办?姚惟诚也不清楚赖福禄不回家的原因,只是担心他得知韩雪住院的事,跑到医院来纠缠,就想出了一个障眼法--从市内发一封假电报迷惑赖福禄。韩雪就依他所说,从市中心的电信局发出了一封给自己的急电。然后,跟姚惟诚在一家小饭馆各吃了一碗牛肉面,下午又在市内看了场电影,并约定明天早晨姚惟诚先离校,在市人民医院门口等韩雪,还把袁玉枚出主意,让她给姚惟诚写封“断交信”的事告诉给了他。傍晚,他们才一前一后地回了学校。
今天拂晓前,韩雪趁着黎明前的夜色,去约定好的枣树林,把昨晚写好的“绝交信”悄悄地送给了姚惟诚。二人分手后,姚惟诚回到自己的宿舍,而韩雪为了躲避赖福禄,按照袁玉枚设计的“战术”,躲进了陈桂芝的宿舍。等到餐厅里没人的时候,才去吃早餐。倒霉的是在餐厅恰恰遇见赖福禄。还好,她随机应变,把那个狡诈的赖福禄糊弄过去了。
当韩雪在医院门口看到数九寒天里等她的姚惟诚时,心里很是感动。又联想到他的老母亲盼望见到儿子的那种焦急心情,再也不能忍心他陪自己住院。
“我看,你不必陪我了,早点回家去吧,你母亲整整一年没见你了。”
“咱们不是商定好的吗,为什么又变卦了?况且,我已经给我妈寄去了信,告诉她迟来三五天。我要是回家了,谁照顾你呀?”
韩雪一听这话,心里暖洋洋的。说实话,她是巴不得他陪她几天。但是,她不忍心那样做,就奉劝他:“你不想想,儿行千里娘牵挂,孤独的老人家是多么想你啊!”
“你再别劝我了,迟去几天我妈妈会理解的。你是第一次做手术,我能撂下你不管?再说,趁着你住院的机会我们可以相聚几天,把这个学期相逢不相识的损失弥补上。还有一条理由,现在大专院校刚放假,回家的车票很难买。”
“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可是你最多陪我三天。”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想到:真诚的爱是相依为命。我们彼此之间的爱,不就是这样的爱吗?
姚惟诚说了一声“行”,就跟她进了医院。刚在耳鼻喉科安排好床位,朱主任正好来查房。他告诉韩雪,今天做一些术前的必要检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上午我给你做手术。
朱主任离开病房后,韩雪发现其他病友都带来了暖水瓶,而她仓促离校,忘了带暖水瓶,便对姚惟诚说:“劳驾你再去趟学校,把我的暖水瓶取回来。”说话间,随手把宿舍门的钥匙给了姚惟诚。
姚惟诚点了点头,把她的钥匙装进口袋,然后陪她去做相关的检查。他把她送回病房后,就离开了医院。
出了医院门,姚惟诚并没有去学校。他从黄河冰面上走了条捷径,去了市中心,在一家小百货店里买了一个竹壳暖水瓶,又跑了好多地方去买冰棍,但没有找到。这时,他感到饥肠辘辘,就在一家蒸馒头的小作坊里买了四两馒头充饥。临出门时他问馒头作坊的主人“哪里有卖冰棍的?”那个人告诉他,出门向右拐,走两百多米,是全市最好的一家电影院,冬天只在那里有冷饮出售。姚惟诚按他的指点,在这家电影院的前庭买上了20支冰棍。
下午四点多,他赶回医院。韩雪看见暖水瓶不是她原来的,便问他:“你没有去学校?”
“我考虑再三,一是怕遇见赖福禄;二是我去开你们女生宿舍门,别人见了还以为是小偷。所以,没有去学校,就去市内买了一个很便宜的暖水瓶,再说,我还得去买冰棍。”
“你莫不是吃错了药,这数九寒天买冰棍谁吃呀?”
正在这时,一位护士来到韩雪的床前送手术通知单。她听到这个病人责怪买冰棍的话,就有点诧异地说:“给你买冰棍的这位同志比我们的一些护士还专业!做过扁桃体切除手术后,就应该吃点冰棍。这样,既有利于微血管收缩,防止出血,又能抑制细菌繁衍,防止伤口感染。你看,他给你想得多周到,你不感谢他,反而责怪他,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韩雪听了护士的话,低着头,面带愧色地对姚惟诚说:“我错怪你了。”
次日清晨,姚惟诚早早地来到医院。当护士领韩雪去手术室时,他护送到门口,一再叮咛“不要紧张,和医生好好配合。”
不到一个小时,韩雪的手术就做完了。她一回到病床,等护士给她输上液体后,姚惟诚把浸在脸盆里的毛巾拧干,敷在她的脖子上。一个小时后,把冻在外面窗台上的冰棍从纸盒中取出了一支,剥去包装,轻轻地放到她嘴里,又把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写着:“不要说话,有什么事就写在这张纸上。”她看过纸条后点了点头,眼角里的泪水滴在了枕头上。他从她的脖子上拿起毛巾,一边替她擦泪水,一边在她耳旁小声地问她:“伤口疼吗?”她摇了摇头。他这才知道她的哭不是因为伤口疼,便关切地对她说:“不哭,不哭,哭了不利于伤口愈合。”
旁边床上的病友看到后异常羡慕地对韩雪说:“你的福气真大,找了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人才好不说,心肠更好,会疼自己的女人。”这一席话,说得韩雪无比欣喜。
过了好一阵,韩雪想拿起笔来要写什么,姚惟诚猜想她可能要小便,就悄悄地问她是不是内急?她点了点头。这个医院是依山势而建的平房,室内没有卫生间,姚惟诚从护士办公室要来了一个女用便盆,塞进她的被子里。她尿完后抽出便盆,他接了过来,端到厕所倒完、洗净,拿回病房放在她的床下。
中午时分,病灶上送饭的护士走进了病房。她看到韩雪床头牌上写的是流食后,给她的搪瓷碗里盛了满满的一碗牛奶。她要姚惟诚把她扶起来,自己坐在床上喝。
姚惟诚说:“不行,刚作完手术,你一定要卧床休息,还是我来喂你。”
她小声地、慢慢地说:“让其他病友看着多不好意思。”
“给病人喂饭,谁还少见多怪呢?”他便说边把病床朝着头部的一端摇起20公分多高,然后端起碗,拿勺子给她一口一口地喂牛奶。
她深情地望着他那熟悉的脸庞和憨厚的表情,心里自然而然地想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至理名言。她喝了一多半牛奶,就摇头表示再喝不下去了。这时,她意识到姚惟诚还没有吃中午饭,就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指了指他的嘴巴,又拍了拍他的腹部。姚惟诚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自己带来的小包里取出从学校食堂买的两个花卷。她伸手一摸,冰凉冰凉的,又示意他把花卷撕开,泡到她剩下的牛奶里。姚惟诚照她的意思,把花卷都撕开泡到牛奶里吃了。谁知吃完不久,他打了一个饱嗝后几乎要呕吐。韩雪在他的背上拍了几下,这才没有吐出来。她以为是他吃了她剩下的牛奶而恶心了。
病人们吃过午饭就要休息,姚惟诚小声地给韩雪说了句“你现在需要好好地睡一觉,我去外面看看书”,就提了病房里的一个小凳子,又从包里拿出俄文版的《欧洲地理》和《俄汉词典》,走到外面屋檐下,沐浴着冬日少有的暖和阳光,借助词典看起了那册俄文版的《欧洲地理》。阿尔卑斯山秀美的风光,多瑙河蓝色的波涛,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绿色森林和冰雪世界,波罗的海港口城市轮船进出的繁忙景象,爱琴海沿岸国家和亚平宁半岛历史悠久的人文遗迹……激起了他对知识的渴求和无限的遐想。
下午两点半过后,姚惟诚透过窗户望了望,见韩雪已经睡醒,就提起凳子进了病房。她把一张纸条递给了他。他拿起一看,上面写了这么一句话:“你吃中午饭时又是打嗝,又像要吐,是不是吃了我喝剩的牛奶恶心了?”
姚惟诚见几个病友出去活动了,就对她说:“简直不可思议!我吃你的剩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句实话,吃你的剩饭我觉得更香,也许里面有你的涎水。有一首花儿是这么唱的:‘青苗地里浇三水,它不如天上的雨水;阿哥喝的是冰糖水,它不如尕妹的涎水’。”
她一听,笑又不敢笑,就伸手拧了拧他的腮帮,然后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问话:“那你是不是有胃病?”
“我一生下来,抗日战争就爆发,父亲在我八个月大时就病逝了,家中生活来源断绝,我母亲的奶水也随之断了,更谈不上给我喂牛奶。正因为自小没有吃过牛奶,长大后一喝牛奶就打嗝,一打嗝就想呕吐。”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等他情绪平静下来,又深沉地说:“我是非常爱你的,但我心中爱情的幼芽却生长在贫瘠的土壤里,这是你想象不到的。”
韩雪听完,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递给姚惟诚。他一看,上面写的是:“在你眼里,我是一片戈壁荒漠是吧?”
他那低着的头摇了摇,再没有说话。这时,一位护士走了进来,一看液体已经滴完,就一边拔针头,一边说:“你们呀,怎么光顾着说话,也不看看液体完了没有。”
姚惟诚送护士出了门,看到夕阳西下,就对韩雪说:“我该回学校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陪你。”走到门前时又折回问她“伤口还疼不疼?”她仍然摇头,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