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清政府开始向西方列强各国派出留学生,寻求科学救国之道,美、日、英、法等国成为留学的核心之国,而以理工、军事、教育著称的德国更是中国精英的荟萃之地。留德期间,盛彤笙通过他一位远亲朱江户,结识了在柏林的乔冠华、王炳南、江隆基、陆达等一批中共人士,这些人后来都成为新中国外交和教育战线的杰出人物、职业革命家。当时正是希特勒统治时期,共产党无法公开活动,他们通过党的一个外围组织———反帝大同盟,进行半公开的活动。1935年,盛彤笙和同时留德的好友屈伯传加入其中。在盛彤笙的档案中,还留有这样的一纸证明,“文化大革命”的1968年,他所在的单位外调,曾找过时任外交部办公厅主任、后任副部长的王炳南同志,了解盛彤笙在留德期间的情况,王炳南证实:
“盛彤笙在德留学期间,参加了需经介绍并履行通过手续的‘反帝大同盟’及‘旅法华侨抗日联合会’这两个反蒋抗日组织,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
盛彤笙和王炳南、乔冠华等保持了真挚的友谊。1946年5月,中央大学从成都迁回南京,当时国共两党正在进行和谈,王炳南同志为中共和谈代表团的发言人,常驻南京。盛彤笙和他在德国分手后又得以在宁聚首,过从甚密,有时间还经常上上馆子,畅谈一番。1947年3月下旬的一天,《中央日报》发表一条消息:“和谈破裂,政府驱逐中共代表团于明晨飞返延安。”盛彤笙当时正在南京继续给学生讲授未上完的课程,他当时怀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心情,于傍晚时分前往梅园新村送别,想为他们饯行。王炳南见后,十分骇然,说:“你好大胆子,今晚还敢上馆子?我们的四周都被特务包围了,你现在出去都困难了。”不料盛彤笙镇定地说:“你们为民族奔走,为和平呼号,不惧安危,你我同窗之谊,君子之交,危难之际,当知交情,能有不送之理!”王炳南听后十分感动,紧握着盛彤笙的双手,连声说:“你是个仁义君子!政府驱逐中共代表团,你却冒险上门,为我们饯行,说明我们并不孤立。”当时幸亏还有两个澳大利亚记者在楼上采访,王炳南在他们辞行时,让盛彤笙坐在他们的吉普车后面混出去。临别时,盛彤笙问道:“你估计我们何时可以再见面?”王炳南满怀信心地说:“全国人民要求和平,但国民党一定要同我们打嘛!他们的士气一点都没有,怎么打?我们很快就可以重见的。”他坐的车子走到办事处的大门口,便有五六个特务蜂拥而上,放过了澳大利亚记者,集中盘问了他的姓名、身份、来访目的等,并让他在本子上亲自写了下来,他据实说明了与王炳南是留德同学,特来此送别的,才被放行,但事后还是长期受到特务的盯梢和监视。果然不出王炳南所料,两年多后,南京即告解放。1950年冬盛彤笙到北京开会,又与王炳南,还有乔冠华、江隆基、陆达等人再度聚首。
当年中共地下党在巴黎还出版了一份《救国时报》,这是我党在欧洲的一份重要报纸,在华侨和留学生中影响很大。因为留德学生的经费比较充足,一个留学生的费用,相当于德国一个讲师的待遇,盛彤笙经常捐赠节余的留学经费办报,宣传抗日主张。
20世纪30年代留德的中国学生并不多,住在柏林的中国人很有限,所以基本上大家都互相认识。当时国民党政府驻德使馆组织了一个官办的“中国留德同学会”,所有留德学生都是会员,其中的成分十分复杂,形成了左、中、右三派,各种政治倾向进行着尖锐的斗争。一次开会讨论国内时局时,以盛彤笙为首的左派同学坚决主张团结抗日,而右派中的“蓝衣社”学生则坚持“攘外必先安内”,在激烈的辩论之后,演变成互相用投掷茶杯和墨水瓶的武斗来捍卫自己的主张。据盛彤笙自己评价,如果说在中央大学参加学潮还属于一种自发的“反叛”性质,那么在德国参加党的外围组织的活动,就是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的一种有组织的行动了。
留德期间盛彤笙还遇到这样一件事,使他深受启发。有一位生意做得很成功的中国商人,从国内组织了一个杂技团到德国演出。首演那天,这位商人留了最好的包厢招待几个在柏林的中国留学生,盛彤笙也在其中。开演前几分钟,忽然下面坐池里的观众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起立向他们包厢的方向张望,几个中国人觉得奇怪,不知所以,也左顾右盼,才发现人们是在看隔壁包厢刚进来的几个人,而当中的一个正是希特勒。人们向希特勒欢呼,久久不肯落座,希特勒只好站起来示意,让观众坐下来。当时德国人对希特勒的崇拜到了狂热的地步,导致他的极端独裁,没几年就把这个国家引向了劫难的深渊,并让世界上许多国家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可见受多数人拥护不见得一定正确。以后盛彤笙曾引用过一位名人的话:“德国人作为个人,个个可敬(指一般德国人诚实、勤恳、认真的品格),作为一个民族,实在可悲(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均以失败告终)。”他觉得,再优秀的民族,若由狂人领导,后果总是可怕的。
在共产党人的熏陶下,盛彤笙成为一名爱国反帝的革命斗士。1938年8月在瑞士召开了第13届世界兽医会议,年仅27岁的盛彤笙受国民政府派遣参加了这次会议,他以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在当代兽医学界权威云集的大会上,用德语和英语发表演说,控诉和谴责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罪行:
“各国同道,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我受中华民国政府所委派,向大会表示诚挚的祝贺,此次世界兽医大会实乃兽医界之盛事。当我们论及兽医臻进人类营养健康、造福人类之时,千万不可忘记目前人类受到的威胁与灾难。战争祸起,相互惨杀,生灵涂炭,殃及无辜,胜瘟疫之百倍。我们谈论动物的防疫救治,而人类却在惨遭屠戮。人为万物之灵,人为万物之主宰者,人尚且如是命运,况乎动物?诸位众所皆知,众目所睹,日本帝国主义自1931年侵占我中华东北三个省以来,去年又发动全面侵华的“七·七”卢沟桥事变,震惊中外。日本军队在我中国领土上烧杀掠抢,实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我之国土烽烟四起,血流成河,实乃世之所罕。‘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日军之兽行,野兽之所不能及、药物之所不能治、兽医亦所不能救。我国同胞所受之灾难,亦为人类的灾难,我国同胞所付之牺牲,亦为人类的牺牲,故我同胞之命运与世界人民之命运无异也。今日本已成战争策源地与战争机器,与我等世界进步势力水火不能相融,冰炭不能同炉。日本帝国主义以暴力施虐、以杀戮取乐、以血腥洗劫,反人类、逆人性,自取灭亡之道。今日本代表怎能与我等同堂而坐,同席论道?中国自古有‘道不同不相与谋’的宏论,况日本奉行杀戮之道,与‘医者仁术’相去南辕而北辙,其悖人伦而灭苍生,弃人性而图兽欲,十恶不赦,大逆不道。在侵略者无情炮火攻击之下,我国各种教育学府及研究机构均遭破坏与牺牲,中国兽医界亦被迫不得不移入内地,在更困难之环境下进行其伟大艰苦之工作。此不独为中国兽医界之损失,亦即全世界兽医界之损失!盛某作为中国政府的代表,呼吁与会各国代表,兽医同道,驱逐日本代表,以表强烈抗议,以示和平仁爱,以免杀戮荼毒,以彰人类尊严!盛某还呼吁各国同道对中国兽医事业给予支持,请捐助经费俾中国得重新建设各种兽医学术机关;请捐助图书仪器及其他教育用品以补充中国各兽医学校之设备;请筹设奖学金名额俾中国得遣派学生赴各国研究兽医学术。”
他对祖国和对事业的赤诚感动了每一位代表,全场报以热烈掌声,对这位年轻英俊的中国代表盛博士投以敬慕的眼光。而日本代表迫于全场声讨的压力,无地自容,慌不择路离席而去。会后,各国学人纷纷捐款,支援中国的抗日战争和兽医界的重建。
§§第三章 执教生涯
在抗日战争的岁月里,各方面困难至极,我潜心教学、研究和编译工作,并不以为苦,反而觉得其乐陶陶。
———盛彤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