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7日,兰州市遭遇了一场50年不遇的特大暴雨。3天后的《甘肃日报》以“军民并肩战洪灾”为题,报道了这一灾情:
“从七日凌晨三时到早上八时的五个小时内,降雨八十九点二毫米,大约相当于全年降雨量的四分之一。暴雨造成山洪暴发,洪水咆哮着冲向市区和农田。顿时,宽阔的马路变成长河,低洼的地区积水一米多深。洪水冲毁了一些房屋,阻塞了一些地区的交通,毁坏了一些农田,有的工厂被迫停电停产。
当暴雨还在倾泻的时候,全市军民就已紧张地动员起来,英勇地同暴雨、洪水进行搏斗:巷道里,一队队解放军指战员跑步奔向险区;马路上,一辆辆满载抗洪物资的汽车驶向深水地段。广大机关干部、工人、学生和街道居民纷纷提上水桶,同洪水展开巷战。”
上面之所以引这样一段报道,是因为当年的这场雨,改变了盛彤笙以后的人生轨迹。他虽然在兰州兽医研究所工作,但家仍在小西湖的兰州中兽医研究所院内。这里虽然较西津路稍高,但南面的伏龙坪地势更高,上面山洪暴发,洪水漫入院中,眼前一片汪洋。盛彤笙当年在国立兽医学院修了教授楼,但自己住的一直都是土坯房的小院,以后中兽医研究所修建锅炉房,小院被拆除,他的家搬到另一处土坯房中,情况比原来的还要糟,坐南朝北,终日阴暗,地势低洼,水一浸泡,全部坍塌。他毕生的藏书、多年来积累的资料以及家中的衣物用品等,均被泥水损毁,仅儿子盛天舒赤身逃得性命。
从外地赶回小西湖家中的盛彤笙夫妇见到眼前这一片狼藉之状,相顾无言,痛楚不已。且事隔多日,竟然无人抢救搬运。从“反右”到“文革”,邹东明未曾流过眼泪,而今面对此景,伤心至极,禁不住失声痛哭。使盛彤笙尤为痛惜的是,原本想利用自己独有的医学和兽医学的双重学术背景,撰写《比较免疫学》和《比较流行病学》两部填补空白的开拓性著作,作为晚年的收官之作,他为之作了长时期的思考,收集了大量资料,不意也在这场大雨中毁于泥浆之下。以他的年龄、精力,已经不允许他收拾残局,从头开始了,儿子从他痛苦万状的表情中清楚地听到了父亲的喃喃自语:“我该走了!”
他的夫人邹东明本来就有高血压,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惊悸之中突发脑溢血,经医院紧急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也落下了后遗症。想要调换住房,所里又无法解决,只得暂在伏羲堂的一个角落里栖身。正在这时,中国农科院副院长左叶来兰州兽研所视察工作,专门到家中看望了盛彤笙,当看到这样一位大学者简陋的住房、艰难的处境,不禁唏嘘不已。当盛彤笙提出因身体多病要求调到南方工作时,左叶副院长慨然相允。本来中国农业科学院仍希望他去北京,他婉辞了。在农业部的关照下,经甘肃省委和江苏省委同意,1978年冬,盛彤笙调往江苏省农业科学院。至此,他为大西北的畜牧兽医事业整整奋斗了32个春秋,他的青春年华和黄金时段都献给了大西北,他是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无限的依恋离开的,因为这里曾经寄托了他的理想,有他未竟的事业,还有他同甘共苦过的同事和弟子。离别时,他已近68岁。
盛彤笙调到南京工作不久,原甘肃省委书记,后任江苏省委书记处书记的张仲良得知后,特意备了一桌宴席,一来为他的到来接风,二来当面表示自己的歉意,但又担心当年造成巨大的心灵创伤,盛彤笙是否能接受邀请。但豁达大度的盛彤笙如约前来了。“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两个过去的“冤家”对头又在南京聚首,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但见四目相对,双方均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终于,“盛老,您好!”“书记,您好!”一声问候泯恩仇,两人又成了经常往来的契友。后来,张仲良生病住院,盛彤笙更是多次到医院探望,给了他不少慰藉。1983年3月,这位老领导病故,盛彤笙前去吊唁,其夫人说:“盛老,您蒙受的冤屈,他一直深感内疚,真的对不起您!”这一声“对不起”的道歉是逝者自我反省的表达,然而,殊不知当时的一错,却断送了一位爱国科学家的大半生,阻碍了他充分发挥专长、提高我国畜牧兽医教育和畜牧业生产水平的愿望和机会,何尝又不是一个历史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