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农业科学院,一所人才济济、综合科研实力雄居全国省级农科院前列的科研机构,其前身为国民政府的中央农业实验所。在盛彤笙落难之时,它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这位科学大家,让他在此度过了与病魔搏斗的晚年岁月,并送他走向远方的天国。
盛彤笙离开甘肃后,在江苏省农科院的工作生活情况如何呢?为了探求先师的行踪,2008年10月,我们在该院走访了部分专家学者,对盛彤笙的晚年有了一些了解。特别是原江苏省农科院副院长阮德成和周光恒两位研究员,给我们提供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情况。临行前还给我们一本怀念江苏省农业科学院老领导与老专家的文集,其中就有他们二人和林继煌研究员所著的《再认识,更敬仰———追忆盛彤笙先生》,文章对盛彤笙在江苏省农科院的工作生活有详尽的叙述,文笔精彩,描绘传神,感情真挚。现摘要如下:
“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之后,传闻盛先生将调来我院。对我们这些从事畜牧兽医专业的人来讲,盛久负盛名,是同行晚辈都敬仰的专家,很希望认识他并得到教诲。
记得在一次全院的中层干部会上,当时的院领导卢良恕向大家介绍了盛彤笙先生,大意为:盛先生是畜牧兽医界的老专家,知识渊博,是中科院学部委员。他长期在西北工作,作出很多贡献,‘反右’与‘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现在彻底纠正,调来我院,我们欢迎他的到来。盛先生在学术界有很高声誉,院内几位畜牧兽医老专家与盛都比较熟悉,在座的各位有什么问题可多向他请教,希望盛先生逐渐熟悉江苏情况,为江苏省农科院的发展,为江苏的发展多多出力。对本院的工作,欢迎盛先生随时提出建议。盛先生站立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谦逊地说了几句:新到这里,情况不熟,还希望多和大家交流,有什么事可互相探讨。这就是第一次与盛先生的见面。当时我院的郑庆端、何正礼、吴纪棠等几位老专家,差不多于盛先生是同时代的兽医专家,互相早已有所知晓,在盛从兰州刚搬迁来院时,即已互相拜会往来。
这个见面会上盛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派儒雅风范,身着中山装,挺括干净,发言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他步履沉稳,虽已68岁高龄,但并无老态龙钟之相,可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丝不苟。此后在职工中常有一些人相互探询:这老人是谁?住的房子是当时院里最好的‘高知楼’之一,与院长同住一幢楼,过去干什么的,有什么贡献,为何待遇这么高等等,不一而足。对一些职工而言,只晓得他是学部委员,是畜牧兽医界的名人,有些人略知其过去梗概,却也都难言其详。能与交往者很少,但大家都很尊重这位老者。
盛先生来院后,院中讨论一些大事,诸如发展规划、全院性的工作总结、年度工作计划及院的学术委员会、职称评定委员会等等都请他参加。随着形势的发展,盛先生的全国性职务恢复或新委任职务增多,出席的全国性会议很多,如:全国政协会议、政协专委会、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农业部和中科院学部委员会,还有一些学会、编辑、审稿、成果评议会议,等等,总之,非常忙碌。而一些年轻同行、晚辈则不时登门访问求教,或请为推荐出国深造。凡此,盛都热情接待,帮助排疑解难。直至身患癌症,手术后于中山陵干部疗养院疗养期间,仍不时有外界给盛先生的各种函件送交他本人由其酌情处理。因健康原因,对于一些会议邀请函他一般均婉拒出席了。当时的通讯落后,为了方便联络,院里经过努力,给盛先生家中装了电话,还是那种经过总机人工接转而不能直接拨号的。
据有关人士回忆,在一次院学术委员会上,盛先生语出惊人。那次会议是讨论农业部农业科学发展规划和江苏省农科院的1981—1985年发展规划,卢良恕首先发言后,各位专家也各抒己见。盛先生对规划表达自己的意见后,说道:‘卢良恕同志的发言很好,很有气派,很有远见,我认为以这样一种见解和认识,他应当到中国农科院去当院长,去承担更大的任务,对我国农业科技事业发展会更好。’此言如果出自一般专家,也许并不为人介意,但出自一位学部委员之口,则有人是认为有所远识,也有人认为是随口而言。但事过两年之后,上级调卢良恕去中国农科院工作,在欢送卢去北京的座谈会上,盛先生说:‘我两年前曾感言卢院长应到中国农科院工作,果然被我言中,在这里,我用两句唐诗相送:‘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自此,盛先生的慧眼识才令人刮目,人们私下议论,学部委员的眼光毕竟不同,对一个人的潜力,在什么岗位上最能发挥作用,真是洞若观火。其识才用才之道,确非一般科技专家可比拟。
记得有一次盛先生去参加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议,讨论在全国设立学位授予点的问题,江苏省农科院当时正在努力争取硕士学位授予点。希望盛先生在会上能帮助争取到学位授予权。盛先生后来说:‘看来不行,其他各种条件都不错,唯独一条,要求能开设研究生的基础课程,我院却不具备条件,因此通不过,只能联合高校招生了。’因为这个条件,我们院就一直没有获得学位授予权。盛先生处事客观、公正,可见一斑。”
南京农业大学蔡宝祥教授也回忆起盛彤笙来江苏省农科院不久时的一件事:
“1979年盛老经何正礼先生联系安排,已从兰州调回南京,在江苏省农科院情报所工作,担任研究员,做一些资料编译工作。这一年,南京农学院经国务院批准,在南京卫岗复校,我们即将从扬州江苏农学院分出,迁回南京。由于“文革”的动乱破坏,复校后极需增强师资力量,我们都希望盛老能回校执教。认为他渊博的学识和精湛的学术水平,在教学科研岗位上比在情报所能更好地发挥他的才能,于是副院长夏祖灼同志代表学校领导,带着兽医系主任陈万芳和我三人专程到盛老家拜访,诚邀他来南农工作。他首先表示自己也很愿意回学校工作,知道自己更适合在学校工作,但他也明确指出,‘文革’后能从兰州调回南京,全靠何正礼先生的热情帮助,虽然在江苏省农科院情报所的工作不顶满意,但自己还应信守诺言,不愿有负何老的情谊。我们在敬佩他的高尚品德之余,只能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上面的两段文字,虽然只是盛彤笙在江苏省农科院工作生活的片段,但科学大家的敏锐目光、儒雅气度、奉献精神、行事原则,却跃然纸上,呼之欲出。一代宗师还是那样认真执著,还是那样一丝不苟,还是那样胸襟坦荡,我们不禁肃然起敬,同时对江苏省农科院充满了感激之情。现今形势下,对一个院士,到处都奉为至宝,可在那结束“文革”内乱不久,知识和人才还没有被社会所重视的年代,一个中科院学部委员又能如何?还不是弃之如敝履,连一些基本的生活条件如住房都不能保障,又何能奢谈发挥作用呢?但江苏农科院做到了!在住房极为紧张的情况下,腾出了一套“高知楼”,在居室安装了电话,以便在家中处理外部事务;在盛彤笙接受了辞书编纂任务后,配备了一名1955年从南京农学院毕业的宋宝田研究员为助手,倾力协助他的工作;考虑到盛彤笙夫妇晚年体弱多病,身边无人照料,1982年经卢良恕院长的努力,将其子盛天舒夫妇从甘肃调到南京,安排在院里工作;当盛彤笙住院手术时,又派周光恒研究员在医院和居室之间往返照料,给病人和家属以不少慰藉。我们在江苏省农科院曾怀着观看圣迹般的心情,围着盛彤笙当年住过的小楼走了一圈。这是一幢屋顶式的二层小楼,一进两户,一户上下两层各有6间住房,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四周绿树掩映,花木芬芳。如果拿现在的别墅、豪宅来比,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圆园世纪八十年代初,在人均住房面积普遍只有五六平方米的情况下,这些高知楼就无异于“琼楼玉宇”了。
上面所引阮德成等的短文中,多次提到“卢良恕”这个名字,这里需要作点注释,否则难以显示盛彤笙慧眼识英才的目光。卢良恕,浙江湖州人,1947年毕业于金陵大学农学院,我国小麦育种、栽培、农业与科技发展专家,任过江苏省农科院院长。1982年调任中国农业科学院院长,是十二届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中国工程院院士。历任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农科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农业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农学会会长、国家发明奖评审委员会副主任、国家食物与营养咨询委员会主任、中国农业与农村科学技术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