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牛员外夫妇正谈话之间,忽然长子到来,走近父亲床前,随便问候了几句,见继母流泪不止,想必思虑将来过活方法,也并不追问情形。李夫人一见长子到来,即拭干眼泪,并不声言。牛员外见牛金成立在床前,即叫他坐在一旁,低言道:“多日不见尔来,曾知为父病势如何?”金成道:“孩儿特来探询病状。连日因庄田收租忙碌,租户联欠不清,已令家人急行追讨。今日由外面回来,闻得父亲病势加重,故而前来省视,还是再行延医诊治,还是另作方法?请父亲训示!”牛员外听了,似乎说得有理,一阵心酸,垂泪于枕,悲声道:“为父病症已入膏肓,谅已不可收拾。我死之后,吾儿须要保守家产,格外宜勤宜俭,切不可以父已死,无人约束,任意浪荡。须知为父死后,宜知父死犹生,即幼弟生存,继母在堂,亦当好生看待。尔妻生性骄愚,亦宜和平对付于伊,且不可时常吵闹。为父在日,尚未亏待尔等。若使尔继母与弟弟衣食不继,岂不让人传为笑柄,尔以何面目立于亲戚邻里之前?”言及至此,气即不接,只有微吁而已。牛金成听了其父教训言语,也感动心思,有所觉悟,不禁泪下,发语慰道:“儿自竭力孝敬继母,友爱幼弟,乞父不必挂心,好生将养!”说话之间,牛员外已变了气色,痰塞心胸,登时眼闭足直,气绝而亡。李氏大哭,灵儿亦依其母身旁哭泣不止。呜呼!人生百年,只享三万六千日,一旦无常,各自奔飞,昔日宠妾爱子之心,完全湮没,实可凄可惨。正是:
慈母守节,难免思夫之苦;孤子生存,恐遭恶嫂之谋。亲戚不能顾问,家产不久分析,事到如今无挽救,话言至此更惨伤!
牛员外已经死了,不必多言。这里李夫人及长子皆痛哭不已。那媳妇马氏但见人来,也便倚门干号。惟有李夫人痛心尤切。所幸金成倒感动了孝心,料理衣衾棺椁,一切周到,讣报亲友,择日开奠出殡。至期,亲友奠祭纷纷,孝幕高悬,丧堂齐整,并有僧道斋醮。忙了多日,候期出殡,届时归葬山林。自此金成子顶父业,掌管家财,马氏更加得意,岂受继婆节制!
那李夫人自丈夫死后,悲哀过甚,身体亦渐衰弱,面黄肌瘦,守持了一年有馀,即成了心劳重病。加之爱子心切,思夫意深,随得一病,卧床不起。金成倒也不忘父亲遗训,即忙延医供药,那知命该如此,并无挽救之法,也就一命呜呼尚飨了。那灵儿痛哭悲伤也就可想而知。正是:
双亲同赴黄泉路,
恶嫂阴谋渐次来。
牛金成见继母已死,即忙收拾棺殓殡葬,又花用了若干银钱,送侍归并山穴。金成但念幼弟年方七岁,父母双亡,因亦怜爱金郎。惟有马氏执掌内务,使手段在吃喝上虐待金郎,也不时将金郎以小故加以打骂。而金郎年虽七岁,颇知人情,恐引起家中吵闹,不敢告诉其兄。金成有时赴城经市,有时出外收租,尚不知其妻凌辱金郎的情节。
光阴似箭,日复一日,过了新年,金郎已是八岁。一日,正值三月天气,桃红柳绿,金郎独往后园内吹放风筝。只见天气晴和,蝶舞花心,儿童玩性,大抵皆然。金郎一人也在后园中顽耍,不料风筝吹放上去,只剩了一根纾线捏在手中,适值那日风气愈大,风筝随风飘上。金郎只管挪索,脚步站立不住,被风一刮,连人拖带,那防桃树旁边有金鱼池一口,其中蓄金鱼之水不过一尺馀深,金郎忽然被风拖到池边,“扑通”失足跌下,那风筝线索也放了飞上天去。金郎跌了下去,浑身衣服浸湿,所幸水不大深,尚无生命之虞,却吃了一饱池水。扶爬起来,抓住石栏慢慢步履而上。人虽不曾淹死,但衣服已无一点干处,只得立在牡丹阶前,迎着太阳熏晒。若是回到家中,又怕大嫂见了打骂,思及恶嫂平时种种所为,眼中垂泪,口中叹气。
说也奇怪,正值太白金星驾云经过,系往北斗星君处面商要事。正行至此,只见怨气通天,遂止住了云头,向下界一看,方知第十二金童遭受苦难。太白金星欲怜救于他,又屈指一算,尚需五年的苦难始能超升天庭。又想:“目下不能挽救,我须升奏玉帝,再为另作计议。”想及于此,又驾云而去。
那金郎正在垂泣之间,后面忽来家人呼唤。走近金郎面前,见其衣服湿透,便问其情由。金郎以始末告之,家人安慰了几句,并言:“若见你嫂嫂,老仆自当说情。刻下午饭已备,不见你在厅上,故来寻唤。你快随我来,免得你嫂生气。”金郎只得垂头跟老家人来到厅上。走至厅前,见马氏已在席上自饮,其兄并不在家。马氏一见金郎来迟,不觉怒由心生,又见其身上衣服全湿,更是火上加油,便喝骂道:“人家孩子放牛、放羊、割草、锄地,你一天肚子吃得圆圆的乱荡。吃饭不知时候,穿衣不知爱惜!上下唤你吃饭,谁知你要到水晶宫中去!你今方在幼小之时,倘若长大成人,岂不大闹天宫?今日午饭罚免不许吃。待我吃了饭,再行处治你这小畜生!”家人为之解说也不听,一面瞪着金郎,一面吃饭。登时吃罢,即伸拳卷袖,上前一把拖住金郎,脱剥身上衣裤。那老仆知事不妙,怜惜金郎屡次受其打骂,今番更加厉害,忙上前扯住马氏。马氏怒不可遏,恶眼圆睁,横肉显面,对老仆骂道:“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长大也是害!打死有我抵命,与你无干!”家人、婢女向知马氏凶恶,不敢强制而行,只得退立一旁。这马氏将金郎上下衣裤剥得干干净净,一缕无存,手执三丝藤条,浑身上下一阵乱打,打得皮破肉绽,鲜血淋漓,白肉变紫,周身无一点好处。金郎只是号啕痛哭,连声哀求。马氏那里肯听?后来那金郎抓住藤条,跪下哀告道,“且请大嫂息怒!我身上已打得鲜血淋淋,尚请大嫂看父母面上,容我一次罢了!就如小叔作了你的儿子罢!”马氏喝道:“你这小畜生!还敢花言巧语骗人!今日不打死你,不得干休!”说着,即抽藤条过来,金郎大声痛哭,家人婢女也上前劝说。正在喧嚷之时,门外来了救星。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