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乐极生悲,贪欲伤身,这两句话,怕是要打击候好和他爱人一段时间。
那场不幸的起因,也是因为喜鹊窝。
那天在候好的书房里,爱人与他就钻戒保密事宜达成共识后,爱人红着脸说,今晚让你连续加班,你要是有本事,你能加几次就加几次。
爱人所说的加班,指的是他们夫妻做爱,想当初这个暗语还是候好发明的,这与他的秘书工作融通相连。
候好一听就浑身燥热了,隔衣捏着爱人的一只乳房说,伙计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爱人讨巧一笑,道,哼,逞能吧你就,没听人说嘛,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挑灯夜战从来就不是你们男人的长项!
候好也哼了一声,大有壮胆之嫌。
爱人笑咪咪出去了,候好搓着手,心里阵阵滚烫,恨不能这会儿一个喷嚏就把黑天打出来。
候好候好——爱人急匆匆返回来,抓住候好的袖口就往外走。
你神经呀?候好踉跄着说。
爱人把候好拽到客厅的窗前,一指问,你看那是什么?
候好往外一看,两眼里顿时放出亮光。
离候好家这扇窗大概四五米远的样子,立着一棵粗壮的杨树,叶子掉的差不多了,这就使得那个座落在三角枝杈上的喜鹊窝显得格外打眼,黑乎乎像一团湿泥。
这棵孤零零的杨树有年头了,但似乎栽错了地方,离候好他们这幢六层高的楼房太近,每年到枝繁叶茂时,候好家这一排三、四、五、六三层住户的采光就会受到影响,几家曾多次找物业协商,希望他们把这棵栽得不是地方的杨树移走,要么伐掉,然而这棵杨树始终是立在这里,后来那几层的住户见扯皮不管用,只好自己下手解决问题,都把伸到窗前的树枝杈折断或是砍掉,现在搞得这棵杨树的样子怪兮兮的,一边原生态长势,一边树杈齐刷刷折腰断掉。
候好住在五楼,他每年也都要处理几次影响他家采光的树枝树杈。
候好知道窗外树上的这个喜鹊窝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喜鹊窝,头些年还有喜鹊在里面住,后面喜鹊就不来了。
喜鹊是不是总换窝呀候好?爱人问。
候好专家学者的口气说,棚户区倒安居房,经济适用房倒商品房,两室一厅换三室两厅,楼房换别墅,喜鹊也跟人一样喜新厌旧,时髦到永远。
爱人笑个不停,用胳膊肘儿撞了他一下,低声道,行了傻瓜,没工夫跟你逗笑话,叫你过来看,是想让你判断一下,这个窝里会不会也藏着什么好东西。
候好得意地说,我还不知道你叫我来是什么意思?我这不是正在科学分析嘛。
爱人道,看?看你能看出什么名堂?
候好说,看看有没有异光从窝里射出来。
爱人道,要不说你这人死心眼,你当个个喜鹊窝里都藏着钻戒呀?真是的,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什么?
候好说,什么别的什么?我想金条金砖大银锭,喜鹊叼得上去吗?
爱人推了他一把道,说着说着你就抬杠,我的意思是里面到底有什么或是没有什么,咱俩把它捅下来看看,那样不就一清二楚了嘛。
候好茅塞顿开,一拍脑门说,是啊,捅下来又不费什么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老婆,有你的,要是再捅下来一个大钻戒,我、我、我就……
我就什么?爱人瞪着他说,瞅你这脸坏相,就知道你肚子里没装好水。快说,你就什么?
候好挤着眼睛说,我的意思是……我就跟你过一辈子,绝不找小二小三什么的,没意思。
呸!爱人笑道,你个花花肠子,敢不要我今晚就废了你。
候好讨饶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看看拿什么把那个喜鹊窝捅下来。
爱人道,拿你狗鸡。
候好说,不够长。
爱人说,想什么想,楼底下储藏室里不是有根大竹竿子嘛。
候好想起来了,那根大竹竿子是他去年从小区门口捡的,足有他两个身高那么长,当时好不容易才放进储藏室。
爱人目测着窗外的喜鹊窝问候好,你说这个喜鹊窝离咱家有多少米?
候好歪头看了一阵子说,四五米?最多不过五六米。
爱人说,下面那根竹竿能有多长?
候好道,三米五六吧。没关系,不够长,再接点什么,我下去拿竹竿了,说干咱就干。
爱人去了卫生间解小手,候好出来套上外裤,拎着外衣就出去了。
爱人刚从卫生间出来,候好就呼哧呼哧地回来了,把长竹竿从走廊一直顺进客厅。
候好说,不够长。
爱人说,伸出去试试,看看短多少?
候好打开窗户,低头看了看锈迹斑斑的空调室外机,嘟嚷道,赶明把空调都换成变频的柜式机。
爱人道,等你再捅出宝贝来,除了我不换咱家啥都换新的。
候好把竹竿捅出去,嘴里无声地说,换你就行了。
爱人踮着脚尖,扬着头往外看,说,短我一个身子吧。
候好收回竹杆,瞧着爱人说,是短你一个身子,干脆把你接竹竿子上算了。
爱人忸怩道,好呀,有本事你就把我接上呀,省得你把喜鹊窝捅到楼下的草坪上了,接上我直接就把喜鹊窝捧家里来了。
嘴上说说笑笑,候好手上不停活,他找来了一把旧拖布杆,把头卸掉,用铁丝将拖布杆捆绑到竹竿上。他伸出去试试,觉得可以够到那个喜鹊窝,就把竿子旦在窗台上,回头对爱人说,我这就下去,你看见我后就开始捅,明白了吗?
爱人脸色有些激动,音调颤悠道,明白了傻瓜,你赶快下去吧。
候好到楼下后,疾步转到楼后。
候好没有走进草坪眼巴巴等着爱人往下捅喜鹊窝,而是假装在水泥小径上慢慢腾腾走闲步。他冲着楼上点了一下头,爱人明白了他意思,把竿子慢慢地伸出来,他用眼角余光监视着,心里嗵嗵咚咚像是在敲鼓。
竿子越来越接近喜鹊窝了,候好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了,他甚至觉得那根竿子正朝着自己的嗓子眼捅来。
竿子头颤晃着,似乎还差半条胳膊的距离,就能捅到喜鹊窝了,候好攥紧拳头暗中使劲。
这是伸到了极限的竿子,不是东歪一下西歪一下,就是上下乱晃,总之就是碰不到近在咫尺的喜鹊窝,急得候好真想飞到树上去帮爱人一把。
候好先是听到爱人呀地叫了一声,接着就年看见竿子坠下来,落地前还砸到了二楼一台空调室外机上,紧张得候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引起人家注意。
候好走进草坪,捡起竿子就往回走。在单元门口,他检查了一下竿子,发现连接处松动了,索性就一手握竹竿,一手攥拖布杆,反复拧着,不一会儿就把连接的铁丝拧断了。
候好提着两根杆子上了楼。
进家后顾不上喘口气,候好就重新把两根杆子固定到一起,感觉很结实了才直起腰,拍打着两手说,要不我来捅吧,你下去看着。
爱人说,算了,我不用下去了,一个人干挺吃力的,还危险,等捅下来咱俩一块下去看吧。
候好没再说什么,开始干活了。
竿子都伸出去了,但由于这次捆绑时,考虑到结实这一因素,两根杆子的接触面比第一次多了一些,这样就缩短了杆子的整体长度,候好再往外探身子也还是差一点。
爱人一直在他身后,两手抓着他的腰带保护他。
要不你搬个椅子来,你站上去试试。爱人说。
候好有些上火,说,椅子放到室外机上能够着。哎,对了,我踩室外机上就能够着了。
爱人说,不行,那样太危险。
候好贫嘴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爱人说,咱不玩命行不行候好?
候好说,没事,想当初装空调机的人骑在上面干活,结实。再说你又在里面薅着我,万无一失。
爱人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只好琢磨怎么搞防护,说,要不弄根绳子捆你腰上,这头绑暖气管子上。
候好有些不耐烦了,说,行了我说,没事的,够着了不就是往下一捅的事嘛。
爱人小声道,窝里要是没个三瓜两枣,可真是对不起你候大秘书。
候好扭头乐了,说,没听人讲嘛,秘书发财,鬼手伸来。
爱人不屑一顾说,行了傻瓜,你快伸你的鬼手干活吧。
候好运了运气,爬到窗台上,身子移出去,先用一只脚踩了踩室外机,觉得很牢靠,这才把整个人的重量放上去,室外机承重后没吱呀也没晃动,给他的感觉依然是很安全。
爱人抓不到他的裤腰带了,就一手抓住他一个裤腿,抓得死死的。
候好举起竿子,一点一点往前伸,伸快了他不好掌握平衡。眼看竿子就要碰到那个喜鹊窝了,候好停下来喘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
爱人偏着头往外看,眼神比候好还紧张。
竿子头碰到了喜鹊窝,候好喜上眉梢,发力摇晃了一下,喜鹊窝没掉下来,看样子很结实。
候好准备再次尝试时,就听爱人惊叫道,啊呀蚂蚁,候好你身上到处是大……蚂蚁……
蚂蚁让候好分了心,他知道这些蚂蚁来自何处,一定是装在裤兜里那个盛蚂蚁的小瓶子盖开了……
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意外,就这样给候好他爱人导演出来了,她大惊小怪时,要是松开抓着候好裤腿的两手,似乎可以避免意外,但她却是越惊慌手抓得越紧,已经给蚂蚁分散了精力候好,身子瞬间失去平衡,摇晃中弄掉了手中的竿子,吓得爱人再次拼命抓他两个裤腿,结果候好就彻底失去了自主平衡,脚底下一丢根,两脚就踩呲了,身子往窗户这边一倒,整个人就下去了,爱人身子一软,在惊叫中松开了双手。
室外机的支架救了候好一命,否则他就掉下去了。然而那根支架救他一命不假,但也伤了他的身体。
当时候好骑在一根支架上,肉体深处散播出来的巨痛,刷白了他的脸,他卡在了那里,动弹不得,浑身哆嗦,上下牙齿哒哒哒地撞击着。
爱人见候好没掉下去,忽地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长气,惨白的脸渐渐缓过来。
天啊——爱人的两条腿还在打晃。
候好想开口喊救命,但他痛得舌头失去了知觉,说不出话来,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滴落。
爱人在他背后,看不到他扭曲变形的脸,不然非吓个半死。
还闹妖你,刚才你差点没把我吓死,你知道不知道候好。爱人抚摸着他后背说,行了行了,别玩了,快下来吧你,骑那上面太危险了,咱不捅了候好……你再瞎哆嗦吓唬我……
候好疼晕了,一头栽到室外机上,爱人再次惊叫——
爱人不知道候好伤到了哪里,但她明白他一定伤得很重,瞧他这样子不像是在跟自己逗着玩。
情急之下,爱人给候好的大姐打了电话,候好大姐在能源总局职工医院妇产科当护士长。
当然了,爱人没敢说候好是因为捅喜鹊窝捅出了祸,她说候好是在清洗空调室外机时,不小心……
候好给120急救车,拉到了能源总局职工医院。
2
在外科住院病房里,处理过伤口的候好正在输液。他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看来是失血过多。
爱人轻声道,大姐你先忙去吧。
大姐说,那我过一会儿再来,我先回科里看看。
先前在急诊室门口,外科主任惋惜地对候好大姐说,你弟弟的一个睾丸可能……再就是性功能恐丧失。
当时候好大姐还没出声,一旁的候好爱人受不住打击了,一捂脸,背过身哭了,嘴里还叨叨着,候好这是要坑死我呀。
心凉半截的大姐,听得出来弟妹这话里的意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到她身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他都这样了,你还往那个事上想,你还有点人情味吗你?啊?我就不信了,候好要是不那个你,你就没法活了是吧?这次他命大,老天爷保佑他捡回来一条命,我现在后背上还冒冷汗呢!
爱人晃了一下肩头,委屈道,人家不就是这么说说嘛,难道说说还不行吗?
大姐一听这话,心又软了,怨脸换成了慈祥面孔,搂着弟妹的肩膀说,别怪大姐,大姐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这你还不知道?想开点,能有啥?孩子都那么大了,那点鸡巴事,有没有的还能算个事吗?说白了那种事,不就是刷刷牙那么点事嘛,能有多大意思?不瞒你说,我跟候好他姐夫,说三五个月不干那事就不干那事,真是没兴趣,还不够麻烦的呢。自私点说,少干那事少沾染病,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是保险的?干净的?候好虽说是我弟弟,可我也不敢给他打保票,整天在领导身边混,他还能一尘不染?我这人就这样,一是一,二是二,谁的短我都不护着。
爱人悄声道,候好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大姐一副无力回天的表情说,事事难料,真的是事事难料啊,就说我们科小申吧,这才结婚几天呀,还在蜜月里呢,就查出了重度梅毒,跟她老公打得一塌糊涂,丢不丢人吧你说?
爱人扭过脸来,抹着正在往下流的泪水说,大姐,对加班我倒是不怎么在乎,到时忍忍,兴许就忍过去了。
啥啥啥?大姐往前伸着脸问,你俩管做那事叫加班?可真有你们的,都玩出花了。
爱人点点头,难为情地说,每次都是候好主动要求加班,一星期不加几次班,他就受不了,没抓没落的。
大姐笑道,噢,要是这么着,那往后就好说了,候好再也不会缠你闹加班了,你省出时间来多照看照看孩子,理理家务,闷了就去逛逛商场超市,或是在家看看电视剧,多好吧你说。
爱人不抽咽也不抹泪了,眼神怪怪地看着大姐。
一个护士走过来跟大姐打招呼,大姐扶着护士的肩头,耳语了一番,护士红着脸,留下一句造谣就走了。
爱人换了一只脚用力,她的那只脚已经麻了。
大姐说,你看刚才过去的护士还可以吧?老姑娘了,这些年里是高不成低不就,越挑越花眼,这会儿都三十好几了还耍单呢。你认识的单身男人里要是有合适的,想着给她介绍一下。结过婚的男人也可以考虑,但必须是裸机。
爱人没听明白,问大姐,裸机?啥裸机?
大姐笑道,我个天,你说啥?裸机啥意思你不知道?不会吧?
爱人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啥是裸机,大姐。
大姐抖着两手说,晕菜,真要是这样,那你可就快成闷宅女了我说。离婚后没有孩子拖累的男人,我们叫裸机!
爱人揉着酸胀的眼睛说,裸机……是这么回事啊,记住了大姐。
大姐对裸机这个话题很有研究,讲起来头头是道,本来对这个话题没啥感觉的爱人,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后来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句,比比划划,就裸机的适用范围进行了一些课题性质的探讨,神情休闲愉快,时而满足,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医院,当然也忘记了正在急诊室里受罪的候好。
走廊里人来人往,爱人给一个男子撞了一下,这一下把爱人撞醒了,她想起了候好,哭丧着脸说,大姐,候好蛋完了,光剩下一摆设了——裸机!
大姐笑咪咪道,反正你也不怎么用,摆设就摆设吧,我还是刚才那句话,省得给你出去惹祸了,你落个省心。
爱人心酸道,就怕候好过不了那种清汤寡水的日子,大姐!
大姐卡壳了,脸色不像刚才那样不沾愁,不带苦了,她咽口唾液,用眼角余光扫着弟妹灰蒙蒙的脸。
这时从急诊室里走出一个年轻男大夫,他把大姐拉到一边说,护士长,创面清理干净了,你弟弟没大事,主要问题在他右大腿根腱上,那里撕开了一条很深的大口子,其他地方没伤着,估计缝几十针就解决问题了,等恢复后什么都不影响。
大姐神色迷离地说,可是刚才、可刚才主任说……
男大夫左右看看,很那个劲地挤了一下眼睛说,刚才主任可能是没戴眼镜,看花眼了护士长。
大姐心领神会,拍打胸脯稳定起伏的情绪,然后吐了一下舌头道,刚才你是没看见他那表情、口气,说我弟弟的一个蛋完蛋了,把我弟弟的性功能判了死刑!真是个二五眼,连本院人家属也糊弄。
男大夫嘿嘿一笑,脸色不明不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走又进了急诊室。
一直在听音的爱人,这时长长松了一口气,脸色比先前滋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