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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赵姐,有困难您就说……”

  1992年夏季的一个早晨,天气的闷热较夜晚减弱了许多。阵阵海风吹来缕缕凉意,东方天际掠过片片不规则的灰色云块,变换极快,一会儿如团,一会儿似条,飘飘摇揺,挤挤撞撞,最后汇聚在一起,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锅盖,企图将即刻升起的朝霞严严实实地盖住。从一步步加深的灰色光线判断,不久将有下雨的可能。

  张万钧一般都是提前规定上班时间半个小时到达办公室。他刚放下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电话铃声便急三火四地叫开了。

  “喂,哪位?”张万钧迅速拿起电话耳机。

  “您是张经理吗?”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女人低沉而压抑的声音。

  “我是。您是哪位?”张万钧又问。

  “我、我是老郎的爱人!”对方声音愈发低沉。

  “唔,是赵姐呀。”张万钧一听是郎邺广的妻子,名叫赵惠芹,他以往称赵惠芹为赵姐。忙问,“找我有事吗?”

  “张经理……”赵惠芹一句话没说完,立刻板不住唏嘘开了。

  张万钧一听赵惠芹哭开了,知道她一定遇到什么不幸的事儿,急忙劝说道:“赵姐,不要哭,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告诉我。”

  赵惠芹还是泣不成声。

  张万钧见赵惠芹哭得这么伤心,便猜到是郎邺广出什么事儿了。不然,她不会对我表现得这样悲伤。所以,试探性地问:“赵姐,是不是老郎……?”

  赵惠芹镇静了一下心情,方“嗯”了一声。

  “老郎他怎么啦?”张万钧一听果然郎邺广遇到不测,心里“咚咚”地跳了起来。

  “他、他走了。”

  “他、他走啦?!”

  “嗯。”

  张万钧一听郎邺广去世的噩耗,宛如头顶响起一声炸雷,震得耳朵直嗡嗡,头也天旋地转,又好像自己“咕咚”一声掉到一个冰窖里,冻得全身从骨头缝里由里往外冒凉气,舌头根儿也冻僵了一样,硬邦邦地打不过弯来。

  “他、他得的是什么病?”

  “骨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不久。”

  “怎么这么快?”

  “从住院到去世,还不到10天,人就这么走了。”

  张万钧听到这里,深为失去郎邺广这样一位对自己有过提携之恩的师长感到无比痛心。不是么?就在自己刚刚跨入开发区门坎,对盐滩绿化还是一片朦胧茫然时,是郎邺广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引路人”的作用。他不仅毫不保留地把多年治理盐碱和生态建设的经验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告诉自己,而且还只身跑到开发区来搞调研和帮助制定方案。更为可贵的是,当自己在盐滩绿化中取得一定的成就时,他这个“老字号”的治理盐碱专家不是像有的人似的“武大郎开店——生怕别人超过自己”,嫉妒和心态不平衡,而且认为治理盐碱和生态建设是需要千百万人参加的继往开来的大事业,长江前浪推后浪,江山代有人才出。所以,他打心眼儿里高兴。他不要报酬,不计个人得失地到开发区来帮助策划鉴定会的召开,并凭借他的关系邀请当时对自己来讲可望而不可及的著名专家学者莅临鉴定会。是他,首先在鉴定会上提出开发区在盐滩绿化技术上为国内外首创,应该申报国家科学进步奖。所有这一切,都体现了他对生态事业的赤诚和对自己无私的帮助与提携呀!

  张万钧想着想着,感情的闸门再也控制不住了,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伏在办公室桌子上,手里拿着电话耳机,失声痛哭。尽管他的痛哭不是嚎啕,尽量压抑地不要哭出声,但哭的质量是很伤感的。

  赵惠芹依稀听到张万钧的哭声,知道张万钧与郎邺广之间的感情不错。前几年,郎邺广挂职到山东省潍坊市担任副市长,主管农业,两个人虽然离得远了,但彼此心里都互相牵挂着。郎邺广离开山东到东北工作经汉沽出发时,张万钧特地赶到汉沽为他饯行。郎邺广说过,他与张万钧虽然相识不算太长,但一开始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可能是他们两个人对治理盐碱和从事生态建设有一种无需言表的共同心迹。而作为郎邺广妻子的赵惠芹,也深为丈夫壮志未酬而异常悲痛,便又放声哭泣开了。

  张万钧在电话耳机里听到赵惠芹的哭声,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冷静。自己一哭,怎么会不引起赵惠芹更大的伤感呢?于是,他挺直身子,暗暗吁了口大气,借以平静酸楚的心情,劝慰地对赵惠芹说:“赵姐,您可要节哀呀!老郎不在了,您就成了一家之主了,一定要保重身体,过几天我抽空去看望您。”

  “张经理,我知道您很忙,塘沽距汉沽又离得这么远,您就不要专门跑了,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说罢,急忙放下电话耳机。其实,她内心里非常渴望张万钧能够来汉沽一趟,因为她有些难处要给张万钧说。

  两天后,张万钧果然赶到汉沽看望郎邺广的遗孀赵惠芹。

  “张经理,不叫您来,您怎么来了?”赵惠芹喜出望外地将张万钧让进屋。

  坐定后的张万钧详细地询问了郎邺广病故的情况后,取出300元:“赵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300元还是个不小的数目。因此,赵惠芹连忙摆手:“张经理,这钱我可不能收!”

  张万钧诚恳地说道:“赵姐,我和老郎生前的友谊,是用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收下吧。如今,老郎不在了,家中有什么困难,您就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全力去办赵惠芹听张万钧这么一说,沉思片刻,呐呐地说:“老郎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今后吃的喝的也不会有多大问题。再说,孩子们都大了,大的二的都已经成家了,只剩下个小三儿,就是有点困难,也能慢慢克服。”

  张万钧立刻听出赵惠芹的弦外之音,他知道,赵惠芹瘆说的小三儿是郎邺广的小儿子,已经二十岁出头了,但还没有找到工作,便直接问道:“赵姐,是不是小三儿的工作还没有着落?”

  赵惠芹知道张万钧是个诚实人,他又把自己想说的话挑明了,只得一点头:“是。”

  “他想干什么工作?”

  “嗨,他还想干什么工作,有个什么工作让他干就不错了。”

  “那我就给他在开发区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用人的单位。”

  “那就给您添麻烦了。”

  “哎,赵姐,您要这么讲,可就把我当外人了。”

  “好,我不再说客气话了,您就多费心吧。”

  张万钧凡是应下来的事情,准会钉是钉、铆是铆地去认真办。

  不久,张万钧便在开发区商业开发公司给赵惠芹的小三儿找了份差事。

  谁知,赵惠芹的小三儿干了没有多久就擅自“跳槽”了,后来因碰了钉子,又托他母亲赵惠芹找张万钧给商业开发公司说说,重新接收他。张万钧便“舍下老脸”,找商业开发公司的“老总”说情,才使小三儿回到原单位。

  后来,商业开发公司解体,张万钧第三次为赵惠芹的小三儿解决了出路。

  赵惠芹感到实在过意不去,便买了些礼物到张万钧家里表示感谢。

  张万钧一看赵惠芹手里拎着东西,立刻猜出她的用意,脸一沉,话出口如三九天的过堂风:“赵姐,我先问您,您拎着这些东西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赵惠芹一看张万钧一脸的不高兴,知道怪她不该给他送礼。于是,便伴着笑脸说:“为了小三儿的事儿,都叫您费够老心了。您身体又不太好,没别的,带了点营养品,叫您补养补养身子。”

  张万钧愈听脸愈沉得厉害,最后变得像钢锭似的冒着瘆人的寒气,语气也冷得令人不寒而栗:“赵姐,我把话说完,您立刻把东西带走。不知您听说过没有,我曾轰走过不少给我送东西的人!”他说到这里大概觉察到自己过于冲动,脖子上的喉结一提一落,咽了口唾液,以平定一下情绪,“当然,他们送东西的性质与您不同。可是,不管怎么说,您不该给我送这个,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做,我们立刻就显得生分了吗?”他见赵惠芹要说什么,连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您先别解释,我不管您出于感谢也好,或者是出于关心我的身体也罢,但为了小三儿的事儿来给我送礼物,本身就不该。我和老郎生前的关系,是师生,也是铮友。所以,在他去世以后我尽力帮助您,就是因为老郎为人处世为我树立了楷模,是我学习的榜样。再说,我们中国人是讲良心的,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泉涌相报。我为小三儿的工作不就跑了跑腿嘛,这有什么不应该的?您这样一送礼品,说句难听的话,岂不是把我与老郎的情义给玷污了,又庸俗化了吗?赵姐,您别怪我今天不冷静,话说得也不中听。但是,我的心情我想您是会理解的。好啦,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也不留您了。还是那句话,以后有困难您尽管说。树庚,你代我送送赵姐。”他说罢,给他爱人井树庚做了个手势,起身由客厅进了书房。

  赵惠芹听完张万钧掏心窝子的话,觉得入情入理,拿起带来的东西,转身告辞。

  井树庚怕赵惠芹听了张万钧语气很重的话,脸上挂不住,忙解劝说:“赵姐,万钧的话虽然说得难听点儿,但却说明他的确没有拿您当外人,您可千万别介意。”

  赵惠芹和悦地一笑:“我怎么会介意呢,应该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这也说明老郎生前有眼力,张经理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井树庚说:“您别夸他啦,他就是这么个实心眼儿的人。”

  赵惠芹刚走两步又停下来,扭头对井树庚说:“弟妹,你这话我相信。按说,老郎生前帮助的人多了,许多比张经理认识早得多,时间也长得多,有的学生老郎把人家当亲儿子一样待,手把手地教不说,还供吃供喝供花费。到头来怎么样呢,老郎去世,我给他信儿了,结果人家来电话讲,对恩师什么‘大行西去表示无比沉痛的哀悼’,接着又说因工作太忙实在不能亲自前来吊唁。再往后,就石沉大海,无踪无影了,像张经理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实在难得呀!好啦,别送了,我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万钧到汉沽去看望赵惠芹。

  赵惠芹高兴地说:“张经理,您说您爱吃什么,我马上就给您做。不过,我先问问,这叫不叫贿赂您呀?”

  张万钧“嘿嘿”一乐:“不叫。您做什么拿手儿,就敞开做吧!不过,我历来吃饭简单,每顿饭除爱吃点青菜,就是爱喝点稀的。”

  赵惠芹一听,立刻呆住了:“那您叫我给您做什么?”张万钧回答:“炒个菠菜,或者是芹菜也行,再熬锅小米粥,又有营养又养胃,喝了舒坦。”

  “您,这不成了吃斋啦?”

  “每天吃饭,我都叫树庚给我炒个菜熬点粥。”

  “好,像您这样当官的,想用山珍海味拉拢您,也不行。”

  在两个人的交谈中,张万钧隐约发现赵惠芹有点阴郁,便问:“赵姐,您心里一定有事儿,能不能告诉我?”

  赵惠芹见自己的心事想掩饰也没掩饰住,便告诉张万钧,由于她一人在汉沽,又没有多少活干,所以感到很孤单,很苦闷,想找份工作出去干干。

  “那就到我们公司园林绿化研究所吧?”张万钧想研究所正需要人,便当即告诉赵惠芹。

  赵惠芹到园林绿化研究所工作后,兢兢业业,表现得很出色,口碑很好。

  前不久赵惠芹告诉张万钧,郎邺广的姐姐去世后,他的姐夫想娶她。并说,男方的孩子在美国,他想带她一起去那里落户。

  “他们的孩子同意你们结婚吗?”

  赵惠芹一点头:“他说同意。”

  “那你的孩子们呢?”

  赵惠芹又一点头:“他们也没说什么。”

  “这样就好。”张万钧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说:“虽然早就讲婚姻自由,但像您这样岁数的人再结婚,总顾及孩子们的心情,因此往往优柔寡断,顾虑重重,结果使许多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等他们老态龙钟了,感到更为孤独了,儿子们也逃避赡养老人责任地想叫他们找个老伴了,结果已是悔之晚矣!”他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赵姐,我有个建议,不知道您觉得怎么样?”

  “说,快说呀,我就想请您帮我出出主意哪!”赵惠芹急切地看着张万钧。

  张万钧坦诚地说:“我想,你们办个结婚手续就行了,最好不举行仪式,免得惊动那么多人。再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岁数都不小了,再结婚还不是为了互相有个伴嘛!”他接着现身说法似的讲述他老师和师母办了移民手续,满心想跟着儿子在美国安度晩年,结果去了以后发现远不是原来想像的那样。虽然是亲生儿子,但也有观念上的差异和正如时下人们说的“代沟”问题,当然主要还是生活环境觉得不适宜老年人。别的不讲,单就语言就是个大问题。此外,还有生活圈子十分狭小的问题,等等。结果,他们只住了10个月就回来了。他们回到国内的家,喟然长叹一声:“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哇!”

  赵惠芹听张万钧说完,立刻讲:“我也一直犹豫,担心没有跟老郎姐夫的孩子一起生活过,长了会闹矛盾。再有,就是怕到美国以后生活不适应。所以,才让您帮我参谋参谋。”

  张万钧明确地告诉她:“去还是应该去的。事物的发展总是有两种可能,要是你们到了美国生活得很美满呢!再说,要是万一感到生活不舒心,您就回来,只要我在园林绿化公司一天,公司的大门就对您开着。”

  “好,那我就放心的去啦。”赵惠芹离开张万钧的办公室,泪水突然决堤似的往下流。她急忙用手絹捂着嘴,免得控制不住哭出声来。因为她方才从张万钧的话中,意识到张万钧劝她不举行结婚仪式,其中还有一个不便直说的原因,那就是为了顾及郎邺广的名声。心里不禁说道:“张经理,到这个时候您还不忘郎邺广,您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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