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荣桓往后推一下军帽子,细眯着眼睛,捉摸着近来前村后店发生的一些情况。这时,几片乌云从天角上扑过来,儿颗星星在云块的边缘上闪烁着,宛如蟊贼的眼睛。罗荣桓沉思了片刻,向哨兵命令道:“注意监视敌人的动向!”
“是!”
“发现新的情况,再来报告!”
“是!”哨兵应声而去。
会议又接上话弦。头一个开腔的是宋继柳。他说:“明白啦!”
罗荣桓问:“明白啦?是怎么弄明白的?”
宋继柳说:“我觉得你讲得有理,所以就弄通了呗!”
罗荣桓又说:“你要就凭这些明白了,那就有出入了!”
宋继柳迷惑不解地忽忽闪着眼睛:“会有什么出入?”
“当然有出入了!”罗荣桓先肯定一句。继而又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说,“有一笔很平常的账你都没算对,这个‘明白’,是‘明’到哪里去了呢?”
“什么账?”宋继柳。
“什么账?那个‘好几十比一,呗!”罗政委说道。
“哦!那是个毛数字。”宋继柳接着道,“我们是估摸着说的,并没细算,当然不很准确。不过,我们是想用这个大概的比数,说明一个论点。”
“我说明白的有出入,就是说你这个出入所在的这‘论点’上!”
“‘论点’有出入?”宋继柳道。
“我问你。”罗荣桓说,“我们是几千人吗?我们进行的是什么战争?”
“人民战争!”宋继柳说道。
“仗为谁打?”罗政委问道。
“为人民!”宋继柳说道。
“靠准打?”罗政委又问道。
“靠人民!”宋继柳说道。
“我们‘滨海地区’有多少人民?”罗政委再一次问道。
罗荣桓一句紧跟一句地问到这里,大家已经意识到自己那个“比数”不对头了。因此,他对这最后的一句追问没作回答。
可是,罗荣桓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又紧接着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全山东的滨海地区的人民群众不只‘几千人’吧?人民群众能不算‘我们’?你那个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你那个‘好几十比一’是怎么算出来的呢?照你这个算法,把人民群众算到哪里去了?……”
“我拐过弯儿来了。那个‘比数’是错了!”宋继柳说道。
宋继柳是个爽快人。他一向是自己跌倒自己爬,拾得起放得下的。凡是想不明白的事,从来不隐讳自己的观点。一旦发觉自己错了,就直截了当地认错。可是,在继柳认错之后,罗荣桓却又转了话题道:“当然,目前我们这个滨海地区,敌我斗争形势,还得算敌强我弱。谁要不认识这一点,也还真是个糊涂蛋。”
“错!这就说明了,你就是一个好同志!”罗政委说道。
宋继柳笑着点点头。继而又谈到另一个问题:“自从敌人实行了‘治安强化运动’和‘三光政策’以后,烧杀抢掠越来越残暴,人民群众的抗日情绪受到打击,积极性不如过去高了。可我们发动群众的工作,和从前相比,也困难得多了!”
罗荣桓看了大家一眼说:“你们谁举个‘困难’的例子吧。”
谷牧接上说说:“连青口街上出了名的母老虎——张氏,都不敢到鬼子大门前的井里挑水了!”
罗荣桓问:“还有什么例子?”
谷牧又说道:“更多的具体例子举不出来。”
罗荣桓问道:“为什么?”
谷牧说道:“这些日子,光顾同芳子的日本特务机关斗了,一直闲不下来,哪还顾得上搞群众工作呀!”
“那你们怎么知道‘困难多了’?” 罗荣桓问道。
宋继柳又抢上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吗?再说,从一些现象上,也能看得出来!”
罗荣桓听了继柳这种论调,觉得他们犯了表面看问题的毛病。也就是说,他叫敌人那种外强中干的假相给迷住了眼睛,因而也就看不到敌人必将灭亡、我们必将胜利的事实了。
这是罗荣桓心里想的。可他并没泛泛地讲这些大道理。目下,他正在考虑的是,举个什么例子,打个什么比喻,或者是摆个什么事实,来说服刘曼生和宋继柳他们,同时也使大家伙受到教育。
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罗荣桓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容的。因为他们来到滨海地区才不几天,哪有那么现成的、大家都知道和例子呢?
没有说明实情的例子,罗荣桓宁可不说话,也不愿只讲些空道理。因此,他只好静静地听着,久久地想着。
这当儿,松林附近的村庄中,时而传来一阵阵的砸门声,犬吠声,还有婴儿的夜啼声。这些声音,虽然相隔很远,可是,还是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进了这漫野荒洼的树林子里。
“请停一下。”江华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提醒人们说,“听!八成是敌人进了土城了。”
罗荣桓听了一阵,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强盗!”
“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狗东西,他们是没有好下场的!”继柳道。
这时,他的头脑中忽地一闪,说道:“不错!你们想想,敌人半夜三更地这个闹腾劲儿,连个安稳觉也不让老百姓睡,群众能不恨他们?”
“孙继先说:“当然要恨他们!”
“这帮狗东西真可恶!”江华说,“不让群众睡安稳觉,这是小事吗!”他说着说着上了气,“最叫人可恨的,是他们任意地杀人放火,乱抢乱夺,强暴妇女……”
“这些野兽!”刘海涛向地上一跺脚说,“不过,我们的敌人,又不同于那深山老林里的野兽,他们受不到人民的保护!”
“是的!他们是有大脑的野兽!”谷牧接着说了句。
“对!他们为哈要杀人放火呢?”孙光自问自答地说,“叫我看,他们是想通过这种灭绝人性的残暴手段,来吓唬群众!妄图使人民群众不敢再抗日,也不敢再接近抗日的共产党、八路军等人,从而割断我党我军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
“可是,敌人这个算盘儿,又打错了吗,”罗荣桓气愤地说,“敌人杀了老百姓的儿女,当爹娘的能不恨敌人?敌人杀了老百姓的爹娘,做儿女的能不恨敌人?敌人奸污了老百姓的妻子,为丈夫的能不恨敌人?敌人烧了老百姓的房子,那房子的主人能不恨敌人?……”
罗荣桓正讲着,那个哨兵再次来报:“首长!敌人出了土城街,正朝这里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
“三百多个!”
“离这里还有多远?”
“不到二里路了!”
“继续监视!”
“是!”哨兵又走了。
宋继柳提议说:“首长!咱该干他一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