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祭祖后步出祠堂时的情景。)
蒋介石下野之后,回到故乡溪口镇,大修族谱,宴亲朋乡党。后自觉在家乡来日无多,便遍访亲友,祭祀先辈。
蒋介石于1949年1月21日宣布下野后,当天即乘坐飞机离开南京,下塌于杭州笕桥航空学校的宿舍。
浙江省主席陈仪在西湖边的楼外楼餐馆设宴,为蒋介石洗尘接风。陪同的除陈仪外,还有陈诚、汤恩伯等心腹和蒋经国。
(蒋介石翻阅蒋氏族谱。)
这次下野,对于蒋介石这样一个权力欲极强的人来说,心情是非常难受的。正因为如此,楼外楼里的山珍海味,他吃起来也索然无味。
第二天,蒋介石在众人的陪同下,从杭州坐飞机到宁波,然后换乘防弹轿车,往溪口镇驶来。
车过武岭门,进入溪口镇。轿车沿街而行,最后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这座大院就是蒋介石的老宅——丰镐房。
蒋介石回到溪口的第二天早晨,陪同他来的一些国民党要员到慈庵内向主人告辞。
陈诚和汤恩伯前来告辞。陈诚带着一种悲凉的语调说:“总统,我们这就回去了,万望总统多加保重。总统对卑职还有什么吩咐吗?”
蒋介石说:“多谢你们一路相送。你们身负重荷,宜早回去处理政务军务。”他望了汤恩伯一眼说:“眼下局势虽然如此,但前途未卜,你们也要自身保重。淞沪乃最要紧处,希望好自为之,切勿疏失。”
接着,又望了陈诚一眼说:“至于台湾,你应该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
说完,蒋介石送他们走出慈庵,一直望着陈、汤两人身影消失后才回房内。
蒋介石这次回到溪口,镇上的人们私下议论纷纷:“听说总裁指挥国军打了败仗,所以才回到老家。”“听说总统要终老在溪口啦!”
蒋经国则对乡亲们说:“这次回乡,是筹备修谱进谱大事来的,望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多加关照。”
蒋经国这年40岁,长得结实矮胖,不像蒋介石那样高颧骨,瘦骨脸,而像他生母毛氏,脸上还有几个浅黑的麻子。
蒋经国说这次回乡是为了修谱进谱,这话也不完全是假的。蒋介石十分重视修族谱这件事。
《武岭蒋氏宗谱》是1918年纂修的,到1948年满30年时,又该重修了。30年修一次族谱,这是旧社会各姓各族的一个规矩。为了重修族谱,在抗日战争期间,蒋介石就让蒋经国派人从奉化故乡密将族谱间道携到赣州,再送至陪都重庆。1945年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亲自过问族谱的修纂之事,并派人查考蒋氏先世事迹有疑问的说法。当时任南京政府教育部秘书的沙孟海,被蒋氏父子请去负责重修族谱工作。有意思的是,沙的4个弟弟和弟媳都是长期从事中共地下党工作或在解放区工作的革命者。当然,蒋氏父子对此情况是不知晓的。
在修谱过程中,对蒋介石元配毛氏与宋美龄等在宗谱中如何叙记成为修谱人员的一大难题。他们只好让蒋介石自己动笔写。蒋介石亲自写成稿子交给修谱成员。其世牒原文如下:
周泰,原名瑞元,一名中正,字介石,肇聪次子。保定全国陆军速成学堂第一期肄业,考送日本振武学校毕业,高田野炮兵第十三团士官候补生。大元帅府参谋长、大本营参谋长、黄埔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陆海空军总司令、行政院院长、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中国国民党总裁、国民政府主席、第一任大总统。清光绪十三年丁亥九月十五日午时生。光绪三十三年加入同盟会。民国十九年十月受基督教洗札。配毛氏,民国十年出为慈庵王太夫人义女。民国十六年继配宋氏美龄,美国韦尔斯莱大学学士,立法院立法委员、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光绪二十五年己亥二月十二日生。予经国、纬国。
毛氏与蒋离婚,谱中没明说。两子是谁所生,亦未叙及。蒋经国生母毛氏没问题,蒋纬国生母是谁,社会上有不同传说,修谱人员也不好考查。在修谱期间,蒋纬国问修谱人员,谱中是否写上了他的母亲。他在得知谱中的说法是根据他父亲的手稿编列出来时,沉默良久,最后说:“过30年再说罢。”
《蒋氏宗谱》修成后,交上海中华书局用聚珍仿宋版排印,大型线装,每部6大册。
蒋介石下野回到溪口后,大搞进谱仪式,打开祠堂门祭告祖宗,大摆酒席,宴请族中父老,但蒋已准备放弃大陆,把台湾作为反共基地。所以,进谱宴会,也就变成了告别宴会。
(蒋介石修纂宗谱。)
蒋介石这次在溪口,当得知有人考证出蒋氏祖先是北宋金紫大夫蒋浚明时,他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自下野以来,他还从未有过这种笑容。
蒋介石回到溪口后,表面上装得像闲云野鹤,游山玩水,逛庙宇,实际上仍紧紧控制着国民党的军政财大权。
1月25日,回到溪口的第4天,蒋介石就召集顾祝同、汤恩伯等高级将领召开小型军事会议。会上,蒋把长江防线划为两大战区:湖口以西归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指挥,其兵力25万人;湖口以东归京沪杭警备司令汤恩伯指挥,其兵力45万人。会后,蒋派专人把作战方案交白崇禧,令其执行,但对湖口以东的具体作战计划则保守秘密。
1月底,蒋介石在溪口召见行政院秘书长黄少谷,私授其意,决定将中央党部先行迁至广州。随即,中央党部以“对国民党现状加以整顿,图根本改革”的名义迁到广州,这表明国民党总裁蒋介石不与南京政府的代总统李宗仁合作。
2月1日,蒋介石又亲笔下令;将中央银行库存的92万两黄金和一批白银、银元全都转运台湾。这导致李宗仁手头空无分文,军饷无法维持。
蒋介石还在关注着南京政府同中共的会谈,并定下了和谈的基调:第一,确保长江以南若干省份的完整,由国民党领导;第二,使双方在未来政府中保持同等的发言地位;第三,关于军队的改编,确定双方比例,“自行整编”。
蒋介石的这个算盘好是好,可是与中共提出的8项和谈条件相差十万八千里,中共当然不会答应。
李宗仁不满意这种“一国三公”的状况,派张治中、吴忠信到溪口劝蒋介石出国。蒋介石见到张、吴之后,气愤地说:“他们逼我下野是可以的,要逼我‘亡命’就不行!下野后我是个普通国民,到哪里都可以自由居住,何况是在我的家乡!”他这几句话,使张、吴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蒋介石自知在家乡来日不多,便遍访亲友,祭祀先祖。25日辞别家乡,再也未回。
正月二十一日,蒋介石带着蒋经国和孙子孙女专程到葛竹外婆家扫墓探亲。
晚上,在其表弟王震南的小“洋房”里住宿一夜,给村里每户人家分了一份在宁波大有南货店定做的“对开”馒头。
葛竹村村中有一条葛澳,村两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进村没有马路可走,蒋介石是坐轿子去的。蒋这次到葛竹,与其舅父一起相叙时,话语间似有无限依恋之情,多次嘱咐他的表弟王良穆说:“良穆,你到溪口来,我在家等你。”
在离开葛竹,临别上轿时,蒋又重复了一遍。事后,王良穆说:“表哥这次来,特别客气,从来没有这样叫我到他那里去。当时我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直到他离开溪口,才知道原来他是想叫我跟他同行啊。”
告别葛竹后不久,蒋经国来到岩头外婆家扫墓辞亲。
他在村外拜祭外公外婆后,进村探望了大舅母张定根,在她家吃了中饭。
张定根送给外甥一只大公鸡,一包长寿面,若干鸡蛋,并说:“经国,过几天就是你的40岁生日,这些东西表明舅母一点心意。”
蒋经国恭恭敬敬地接过舅母送的生日礼品,交给挑祭品同来的长工苗劳茂,对张定根说:“大舅母,我们就要走了,你是否同我们一起去?”
张定根问:“经国,到哪儿去啊?”
蒋经国回答:“我们到哪里,舅母也到哪里。”
张定根因放不下自己的家,终于没有同去,直到1984年病逝在岩头。
1949年清明节那天,蒋介石带了蒋经国夫妇和孙儿孙女,在白岩山鱼鳞岙祭扫蒋母墓。他在墓前躬身下拜,喃喃祈祷半天,老泪横流。
拜毕,蒋连声嘱咐儿孙“多磕几个头”。然而,蒋经国的俄籍妻子蒋方良却只在墓前鞠了一个躬,蒋介石见此大为生气,怒目而视,斥责“俄国人不懂礼节”。
接着,蒋介石又让堂弟蒋周峰和绰号“朱癞头”的族人挑了祭品,扛了供桌,到桃坑山祭扫父亲蒋明火的坟墓。
(1949年4月,解放军占领南京,进逼上海,蒋介石乘“泰康”号军舰赴上海,指挥国民党守民顽抗。)
清明节过后,蒋介石又带着蒋经国到附近的雪窦寺、沙楝头、柳亭庵等一带地方游览告别。
雪窦寺是四明山区闻名的古刹,始建于东晋。四明山区群山万壑,自北向南倾泻,在雪窦山的前坡,形成一个大壑。有溪水两道,从山顶曲折而下,流到前面汇合成一荷花池。池边一峰横陈,恰好像锁住这个大壑口一样。该寺就建筑在两溪之间,面对着横峰妙高台。
蒋介石对雪窦寺有着一种特殊的好感。那是在1927年8月,蒋第一次下野回到溪口,来到雪窦寺听太虚法师讲经。太虚法师是一位远近闻名的高僧,精于相术,所言每奇中,但不轻易给人谈相,只有在他高兴的时候,略谈几句,稍露即止,不愿多说。他见蒋来寺内,就把蒋引到方丈室内,奉承说:“总司令自广东出师以来,所向披靡,不到一年,就安定了长江流域。”又说:“令堂的陵寝,风水好,是一道龙脉。总司令不久还要发达。”
蒋听了,喜得笑逐颜开,转而回答说:“法师未免过奖了,我实在不敢当。我谈不上有什么功劳。我现在已是在野之身,不久就要出国去了。”太虚一听,皱眉思忖片刻,便问了蒋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一阵,又拿起一本算卦书查了一番,然后走到蒋面前,双手合十,毕恭毕敬,面带笑容说:
“恭喜总司令,从此逢凶化吉了。论总司令的八字,今年流年是丁卯,犯天狗星,所以交秋之后冲动,不死也受伤,但正行运,后福无量,决无妨碍,远则两年,近则一年,必然东山再起。那时总司令的地位,要比现在高,贵不可言。明年流年戊年,非常顺利,东山再起,决没问题。这是贫僧凭总司冷的八字命运推算出来的,决无虚言,因此贫僧预为祝贺。”
蒋介石听了太虚一席话,十分高兴,连声称谢。随即派人取来银两,赏给太虚。后太虚病逝于上海,蒋派人取回一部分骨灰,到雪窦寺安建灵塔。
蒋介石这次回溪口游雪窦寺兴致颇高,可惜的是太虚法师早已亡故,只见到埋骨的石塔。而一份份传来的前方吃紧的军情电报,使他无法悠闲地尽情流连于雪窦寺边的风光。
奉化三岭,离奉化县城不到5公里,这里与蒋氏血统有密切的关系。据《武岭蒋氏宗谱》记载,元代的蒋士杰从三岭建居武岭,才繁衍出溪口的蒋姓。所以,蒋对三岭有一种特殊的感精。
清明节后几天,蒋介石带着蒋经国到达三岭村,拜了祖宗墓,在墓前拍了全家照,又进祠堂拜了神位,还到摩诃庵小坐喝茶。蒋介石对该村族长颇有礼貌,族长比蒋大一辈,蒋叫他为“阿叔”,族长则直呼蒋的小名“瑞元”。当卫士拦阻围上来的蒋姓族人时,蒋介石连连摇手说:“不要拦,不要拦,都是自家人。”族长向蒋提出:“摩诃庵已破旧,是否可以修修?”蒋介石满口答应,后因匆匆逃离溪口而未落实。
沙楝头在奉化城南十七八公里处,附近有名刹青莲寺。蒋介石一行到该村时,先到青莲寺拜了如来佛,在寺内吃了午饭。饭后进村拜了蒋氏宗祠,和族人、房长、管账3人一起合影留念。蒋介石一一问了他们的名字,当其中一人回答叫“蒋兴宝”时,蒋幽默地说:“你的名字掉个头,叫蒋包兴就好了。”
出了沙楝头村,蒋介石又来到葛岙村,并下轿步行。路上遇到一老者,蒋上前间他名字,答曰:“姓王。”蒋听后觉得吉利,十分高兴,脱帽点头。到蒋家祠堂,一姓谢的乡绅想接近陪同,蒋问他:“你姓什么?”答曰:“姓谢。”蒋一听感到不吉利,就板起面孔,喝道:“走开!”进到祠堂内,蒋同样脱帽行礼,并找族内长辈叙了话。
蒋介石还带着蒋经国来到宁波南郊的柳亭庵,祭扫了柳亭庵边的蒋姓祖坟,并给柳亭庵当家500元钱,嘱其管好坟墓。随后,去宁波东乡的小盘山,祭扫了弥陀寺旁的溪口蒋氏始祖“摩诃太公”蒋宗霸的坟,给弥陀寺当家果如和尚5石白米,托其经常供奉香火。此外,他还游看了宁波的天一阁藏书楼。
蒋介石如此一一拜别蒋氏祖坟,是他知道一旦解放军打到江南,他逃离家乡后,也就再也没有祭扫祖坟的机会了。拜访和祭扫过程中,蒋介石尽管有说有笑,但心情是凄凉悲伤的。
1949年4月21日,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天堑。国民党江防部队大败而逃。
4月22日,蒋介石飞到杭州,约李宗仁、何应钦、白崇禧举行会谈。
(蒋氏宗词前景。)
4月23日,蒋介石回到溪口。
24日中午,蒋介石下令:“把船只准备好,明天离开溪口。”
25日离开家乡之前,蒋介石、蒋经国父子两人乘坐剡溪渡船,到达溪南,在新砌的石墈上缓缓步行,遥望对岸祖居,心怀难舍难别之情。随后从武岭门坐车启程。蒋经国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上午,随父亲辞别先祖母墓,再走上飞凤山顶,极目四望,溪山无语,虽未流泪,但悲痛之情,难以言宣。本想再到丰镐房探视一次,而心又有所不忍;又想向乡间父老辞行,心更有所不忍,盖看了他们,又无法携其同走,徒增依依之恋耳。终于不告而别。天气阴沉,益增伤痛……且溪口为祖宗墓庐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
这段记叙,反映出蒋氏父子逃离溪口时悲伤凄痛的心境。
同日下午,蒋氏父子一家在侍卫人员的保护下坐车来到宁海县西庐乡团村,从这里下海出走。
蒋介石登上竹排坐定后,马上摊开地图,不时查问地名。他指着东北方向贩栖凤村问撑排的人:“这是长河头吗?”答曰:“不是长河头,是栖凤。”接着,蒋又指着另一个地方问:“这是什么地方?”撑排的回答说:“这是加爵科,土名喜鹊窝。”蒋介石听到这名字吉利,高兴地点了点头。
竹排约行半公里,即靠近事先准备好的汽艇。蒋介石、蒋经国等人弃筏登艇,再由汽艇送到太康号兵舰。
下竹排时,蒋介石赏给每个撑排的甲长一元银元,但大部分落到了保长的腰包。
兵舰启航了。蒋介石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渐渐消失的故乡山水,眼睛里流出的泪珠禁不住滚到那张苍老的长脸上。
不用说,逃离故土的心情是非常痛苦的。从此以后蒋介石再未能回到故乡。1975年蒋介石在台湾死去,遗体暂厝在台湾,什么时候能入土为安,现在仍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