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散步的速度,三个人从食堂出来到操场中央,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
两个男生已经跑到足球场那边挽起衣袖做热身运动了,留下林向南一个人在草地上漫无边际地放空。
从这样的角度看,光线十足的天空是冷蓝色,刚好有一朵云飘过,有点勉强地盖住了太阳。
有什么关系呢?
林向南垂下眼睑,看四周渐渐被暗淡包围的阴影。
预感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也不会有什么笑逐颜开的美好时光,注定要在数不清的黑暗里关紧房门屈膝抱紧自己,所以所谓太阳能给予的那种周身温暖,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她早就在窗帘紧闭时选择了放弃。
再也不会有了,曾经认真地不放弃一丝希望去追求这个世界还有公平的自己。
再也不会有了,无论是哭是卑微是祈求是无望的那个过于真实的自己。
哪怕是站在镜子前反复地打量快要住在镜子里,过往和现实的脸也变成碎掉的玻璃,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只能眼看着如今的自己,在编织的谎言里,一步一步化身成无法逆转的悲剧。
——“你还没有见过海吧?”
——“我以前住的城市没有海。”
时针快要走到“4”的时候,林向南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忘记是在睡梦中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隔着门均匀有力的“当当”声。
“带你去个地方。”
景昔干净清澈的声音划过耳畔,林向南差一点恍惚觉得还在梦境。
从快速地穿好衣服跟随着男生走出去一小段路,到在马路对面拐角旁那个熟悉的公交车站牌下跻身于排着队的人流中。自那句“带你去个地方”开始,年纪相当的少年和少女奇妙地进入了一场无声的时间洪流,彼此怀着不被看穿的心事。
不知道景昔口中的“地方”的终点是哪里,连在等的是哪辆公交车也完全不晓得,眼前清瘦的少年留给她的不过是个并肩陪伴的身影而已。
大概过了一小会儿,有三辆公交已经在短暂停留后又不太平稳地开走,之前拥挤的人流也随之少了一半。然后,林向南从没见过的标志着548的公交车“扑哧”一声带着沉重的身躯停下,景昔转过头朝她摆了摆手,女生很快领悟过来,握着公交卡上了车。
这一站应该是所有站点串联起来比较偏中的一站,车上堆积的人连想要手拉着已经坐满座位的上方手扶带的位置都很困难,离标准的水泄不通差得不远。
司机时不时地嚷嚷着“往后走,给前面留点空位,一会儿还有人要上车啊!”于是在刷过卡后林向南也不好意思地就卡在了前面,只能在哀怨声中小步小步地蹭着空隙往车尾走。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特有的“扑哧”声再次响起,紧接着车子缓慢启动时,林向南才想起景昔。只是最快地想要转头看一眼男生在不在的心理,还没有付诸行动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带着一丝急促的“小心”。
已经速度变快的车子在拐角处与另一辆车惊险地错身而过,乘客瞪大眼睛发出惊呼的瞬间,司机紧急刹车。林向南晃了神,不明情况下身体也跟着急速失去了平衡,人群里,一个尖锐的女声飙起高音:“你踩到我的脚了!”女生的身体却在摇晃中更加不稳地向后倾倒,一阵慌乱里,突然从人群中伸出的手快速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林向南还来不及去思考,整个人就在一股力量的支撑之下扳直了身。随后,被踩到脚的女人再次表示不满,却被男生过于生冷的一句“对不起”打断。
景昔的手还握在林向南的手腕上,女生惊魂未定地转过头,迎来了熟悉的男生微皱着眉的脸:“你有没有事?”
车厢里在冲击着耳膜的所有发声体在这一刻都戛然而止,林向南怔怔地摇了摇头。
随后548再次启动,林向南在一路颠簸中感受到身体内不寻常的心跳,而身后那个可以依靠的,属于景昔的温暖胸膛再也没有离开过。
终于到达终点站,林向南望着窗外的风景,空旷得看不出什么。休息不好,她揉了揉太阳穴,耳鸣感才略微减轻。
被景昔隔着衣服握住的手腕上,还可以感觉到温暖的气流顺着血液在血管里游荡。
男生安静地领着女生穿越地平线后,清新的风伴着越来越不平坦的石子路侵袭而来。
景昔回过身,看到林向南被风吹起的长发散乱在空中,不明方向的脸上有一种迷离感:“马上到了。”
在最后的十七阶楼梯前,林向南疲惫的神经有点失灵。
还有十三阶,林向南看到了海鸥在空中盘旋。
还有八阶,好像相隔着不远处有泛着回音的嬉笑声。
还有五阶,是海浪拍打在山岩上的声音吗?
最后一阶迈过,过于清新有湿气掺杂在里面的风扑面而来——
林向南看到了海。
自己的脚下,是没有尽头的,海。
那一刻,林向南在景昔的笑容中面对大海,难以置信地忘记了呼吸。
是太累了吧,林向南睁开眼睛时发现竟靠在景昔的肩膀上睡着了,眼前男生离她最近的侧脸在此时好像也柔和了好多。
黄昏将过,海浪拍打着海岸和山岩开始涨潮,林向南只是觉得冷。
感觉到肩膀的重量变轻,景昔淡淡地回过头,漂亮深邃的眼眸透出与以往不一样的暗光。
“你以前有看过海吗?”
“我以前在的城市没有海。”林向南握着发凉的手指,“倒是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过,是个好多年前流行过的连续剧了。男主角跑到海边后给女主角拨通了电话,然后举起手机让她听海的声音,印象蛮深的。大概那个时候开始吧,就很喜欢海了。”
“《将爱情进行到底》吗?”景昔不冷不热的语气有了转变,“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海。”
“呃?”没想到男生会说到这个,林向南定了定神,“是从什么时候起算作以前呢?”
“从我有记忆之后。”景昔悠悠地说,“七岁左右吧,一次妈妈带我出来玩,就记得这里了。”
“后来呢,妈妈去了哪里?”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景昔妈妈的一丁点信息,哪怕妈妈这个词似乎都没有从景昔口里讲出来过。
“不在了。”
看到女生惊愕的脸,景昔转过头更像自言自语:“在我七岁之后,我爸的生意越做越大,换了很多女朋友,也很少回家。而之后的一年,也就是十年前了,我爸碰到你妈妈,杨阿姨还真是厉害,居然在一群周旋于我爸身边的女人中跳出来,成了我爸第二个合法妻子。其实他们很少回家的,辉叔也是在我或者他们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家里定时会有钟点工来打扫,其他时间,差不多就是我一个人了。”
林向南听到景昔亲口说出杨芝芝是怎样进入景家大门时,不由得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笑。
十年前,不就是杨芝芝抛弃她独自前往北城的时间吗?她的母亲长得那么漂亮,在正值年轻貌美的年纪占尽了绝世风光,姿态举止张弛有度,心中有城府。拥有了这些,天时地利人和,在一群女人中脱颖而出又有何难呢?
只不过——
和以往的景昔相比,现在的景昔状态有点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