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轩辕南路的人马在挥的指挥下向三门峡靠近的时候,一直对三苗大酋长灵枫存有戒心的蚩尤,把自己的兄弟漏尤——一个个头儿不高、脸色淡黄、身板儿单薄、长于猜忌的“鬼精灵”——派到了灵枫身边,名为“协助”,实则监督。这让一向光明磊落的灵枫哭笑不得,行动上处处受到漏尤的牵制。他的一脸阳光一时多了几丝愁云。三门峡一带的黄河对岸出现轩辕东征的兵马后,这一情报很快就被传到了设于九龙山上的三苗指挥部。经历了“人质事件”和“五虐之刑”,被迫和九黎结盟的灵枫,虽然内心里并不想为蚩尤卖命,但是,严酷的现实是,三苗早已经无可奈何地被绑上了九黎和鹿部落联盟的这架疯狂战车,不战也得战,你不打人人打你嘛!再加上漏尤这个“鬼精灵”在旁边这么监视着,表面上他也得应付住。一听说轩辕的人马在三门峡对面停了下来,站在青灰色的山石之上,裹了一身被染成红色的兽皮的灵枫,显得挺拔得像一棵南方的枫树。他立即做出反应:通知青苗向黄苗方向集中,节风和支牙的左白苗、右白苗的兵马也向这一带推进。他的目的是:把兵力集中起来,拒敌人于三门峡以南。命令刚刚发出,从青苗镇守的禹王渡一带,就传来了“轩辕”的兵马准备在那里渡过冰河的消息,青苗还没来得及向黄苗把守的三门峡一带集结,就不得不又回过头来,把紧了禹王渡的渡口。从禹王渡的方向不断传来求援的信息,逼得灵枫不得不调整兵力布局,从镇守三门峡的黄苗的队伍中,抽调了一批人马前去驰援青苗。不曾想,挥把真正的进攻目标选在了三门峡这个地方。这是一次典型的“闪击战”和夜战的范例。剩余的黄苗兵马,在中黄苗酋长枫神(原为黄苗巫师)的指挥下,埋伏在岸边,警惕地监视着人门、神门以及鬼门水道上狭窄的冰面和黄河南岸挥的军营。紧张的气氛在寂静中漫延。天空那轮白晃晃、毫无生气的冬日从东到西,由残白变得橘红,镀着兵士们生火造饭而升腾的炊烟。一天过去了,对岸仍无任何行动迹象。神经紧绷、目不转睛、守候在冰冷土地上的黄苗将士,到了黄昏,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为了明天有充足的精力投入战斗,枫神就考虑留下少量人继续监视,其他人回营帐中休息。风愈加猛了,夜空似凝冻了一样,远近的篝火昏黄,严寒控制了一切。枫神的帐里,塘火烧得正旺,木柱上的火把照亮了帐内所有的角落。他坐在地铺上,面前摆着两只陶盘和一个陶钵。盘里盛的是鹿肉和野猪肉,钵里是小米汤。他用手抓起鹿肉吃了一口,对帐外喊了声:“来人!”语音刚落,卫兵入帐:“将军有何吩咐?”“拿酒来!”今晚他没有食欲,只觉得冷清得很。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喝了两口酒,便又出帐巡视。帐外,黢黑一片,偶尔闻得兵士帐里传出的鼾声。看对岸,亦是无尽的苍茫和星星点点闪烁的篝火。他想,他们是否也和我们一样……这一宿,枫神不打算睡,他一直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只有那样,他才可以放心一些。可是,毕竟年龄大了,熬着熬着,也就打起了盹儿,头像磕头虫一样一点一点,“呼噜”声拉得很长,震得很响,不时还响起“扑扑”的吹气声。涎水从嘴角流出来,挂在嘴边老长。在闪闪烁烁的塘火暗红色的火影中,偶然抽搐一下,变着各种鬼脸。
可是,他的好梦不长,他山响的呼噜声,忽然被突起的喊杀声惊醒,等他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火光,他的营帐也已经被掀翻了,寒风一下子钻进全身,他不由得打起了冷战……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平时做事精明谨慎的枫神,这位黄苗曾经的巫师,怎么也没预测到,末日会来得这么快!原来轩辕南路的兵马接到挥休息的命令后,一天都在静静地静守着,没有做出任何进攻的动作。大家蓄势以待,单等着晚上采取行动。表面的沉寂,蕴涵着无尽的杀机。大家精心地做好了和进攻相关的各方面的准备,提前吃过了晚饭,专候南路主将挥下达进攻的命令。眼看着天色一寸寸地变暗,夜色一层层地加浓,怒号的阴风,顺着东西走向的黄河开阔的河道浩浩荡荡而来,被三门峡的岩岛阻碍,就变成了不规则的、怪声怪调的旋风,使人感到惊心动魄。归鸟惊慌,躁动不安,斜着身子落入巢穴,发出阵阵“呀呀”的叫声;像秋日飘零的碎叶一样,旋在对岸深暗的玄武岩间的乌鸦们,传出一片隐约的、让人心焦的聒噪声。士兵们的心,早已经像箭一样飞向了对岸。时间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悄地向前移动着脚步,眼看着快到子鼠值夜的时刻了,挥还是没发出命令。直挨到丑时,挥才将手有力地一挥,战士们就靠了岩岛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冰冻的黄河河面上摸了过去,“人门”“神门”“鬼门”,几条河道都出奇顺利地摸了过去,三苗的几个在寒风中裹紧了兽皮昏昏欲睡的哨兵,也先后被抹掉了。大队人马黑压压地上去了,黄苗的营帐就被包围了起来。紧接着,火石击打,火把点了起来,一个个营帐被点着了,黄苗的兵士从睡梦中惊醒,和他们的头领枫神一样,糊里糊涂地就做了轩辕兵马的俘虏。这一仗出奇地顺利,挥指挥的轩辕南路大军,几乎是一阵风一样卷过去,就在黄河北岸得手。情况被报告给九龙山寨的灵枫后,灵枫大为震惊:原来他上了挥的“调虎离山”之计。灵枫立即发布命令,三苗各路人马,尽快向九龙山方向集结:“死守最后一线!”枫神自从睁开眼睛成为挥的俘虏后,万没想到轩辕的兵马对黄苗的兵士,尤其是待他,却格外地宽大。上了年纪、悔恨不已的枫神被押到挥面前的时候,宽怀大度的挥,亲自上前为枫神松了绑:“老巫师受惊矣!”他没想到,轩辕的人还知道他原来的巫师身分。其实,挥也是刚从其他俘虏的口中得知的。挥让枫神坐下,耐心地对他说:
“三苗上阵,九黎逼矣;此战之要,勿伤无辜。谨告老巫师,吾人此来,乃替天行道,以征不享。”他停了一下,继续解释道:“此中无私,为天下矣——为所有被杀掳、欺压、掠夺之人。故吾等当兄弟携手,同归一心,共讨蚩尤。”让枫神没有想到的是,面前这位貌似粗汉的将军,还能讲出一番大道理来,而且句句在理,能把话说到人的心坎里去,不禁对这位年轻人心生敬意和好感。想说的话在心里酝酿良久,终于开了口:“谢将军不杀之恩!若有用着之处,吩咐便是!”“此言重矣!巫师年长,吾乃‘后生'。”挥一句话,说得枫神不好意思起来。挥接着说:“轩苗一家,不可互伤。敢劳巫师大驾,九龙一行,会灵枫,晓大义,做帝之顺民。及时醒悟尚未晚,战场立功正当时!”由于三苗主动退守,轩辕的南路大军顺利地推进到了九龙山下。在中条山高耸入云、戴着雪白帽子的深蓝色山脉上,这九龙山,是其中最低的几个山头之一,因而在中条山横断南北的伟岸身驱上,形成了一个山口,成为渤澥通往中原的交通要道。现在看来,迫于无奈,蚩尤让三苗来把守九龙山和南线,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所以才亡羊补牢,派来漏尤督战灵枫。漏尤如同恶梦中粘在背上褪不去的画皮,寸步不离灵枫,甚至连灵枫和幽娟之间的私生活,他也想给“监督监督”。漏尤的严密监视,尤其让灵枫的妻子幽娟痛恶。幽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漂亮女人,然而,自从被掳到九黎,被“阳举”的蚩尤当众欺辱后,心中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以后,她受老酋长姜央之托回到白苗,见到了昔日的情人、白苗小帅灵枫,二人就结合成为夫妻,从此再不分离。灵枫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现在,她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女性了,但是心中仇恨的种子依然深藏着,每次见到热粘皮一样的漏尤带了一脸假笑跟在灵枫身后,她的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面对漏尤这样一个机关算尽的小聪明,灵枫有苦难言。幽娟可不管这些。作为女人,她可以语言尖刻地在漏尤面前说话。而且,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是这样的,漏尤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见到从窑门口跟着灵枫走进来的漏尤,幽娟不由得又是一阵伶牙俐齿:“哟咿,漏尤协助辛苦矣!吾家以督乎?”漏尤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和女人打交道。像他这样一个见了女人腿就软的人,可以说,只要是女的,不分品类,都会让他发出非分的联想,因而心就软,嘴就甜,腿就软。眼前这位伶牙俐齿的漂亮女人,虽然在那次部落选举“阳举”的公众场所,漏尤有幸看到了这位美女的让人垂涎的美丽裸体,但是他却没有机会和她亲近,因为幽娟已经被兄长蚩尤给霸占了……这次在九龙山见到这位风韵依旧的少妇后,他总是希望能近距离地和她在一起,就是受一些尖刻的带刺儿的风凉话,他心里也是乐意的,有时甚至有一些自我陶醉和自虐的感觉。“汝说乎,吾行乎”,这是漏尤对待幽娟的赖皮办法。现在,他就是伴随着幽娟讽刺挖苦的刻薄细声,坐到了窑内的火塘边,伸出一双冻得发紫的大手,在火苗上烤了起来。幽娟说归说,手下还是做着一个主妇应该做的事。等灵枫和漏尤在火塘旁坐定的时候,幽娟已经把盛在陶碗里的热米汤给端了过来。一天苦闷的日子总算熬到了天黑。当一个人不得不面对一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主儿,硬着头皮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时,他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今天下午,陪送漏尤的灵枫、幽娟,就是这么给熬过来的。直等到天黑,漏尤不得不离开后,灵枫的部下才悄悄地把从三门峡回到九龙山来的枫神,带进了灵枫所在的这孔深暗的大土窑内。一般情况下,作为一名男人,如果曾被列入俘虏的行列,再走到人面前,应该是面有愧色。可是,我们现在从枫神的脸上,怎样都看不到这些东西。他还是过去那一身“巫师服”,头上顶着花翎,脸上是从容和镇定。见到灵枫大酋长,他郑重地行过礼后,递上了轩辕南路主将挥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