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拜天地之后,就该行人事了。帝台前的陶鼎内沸腾着香气扑鼻的肉羹,烈焰兴奋得“噼噼啪啪”地蹦着火星子……黄帝先一一拜过帝师和炎居,赐他们一人一陶钵香喷喷的肉羹。本来在前的炎居代表南方神主炎帝拜黄帝,被黄帝挥身止住,只是由炎居的部下献上了一束沉甸甸的低着头的嘉禾;接着西王母偃昌朝拜,随从牵上一只白鹿献上,黄帝同样双手赐给她一钵肉羹。西王母郑重地走上前去双手接过,昂起头一饮而尽,然后退后。随后是东夷少昊、北方神主后土参拜,再后是文武大臣、炎帝旧臣、十二大部落酋长、天下七千封神主一一上台拜见,分别献上了各自的珍禽异兽和特产,黄帝都分别赐给了肉羹喝……炎帝的小儿子炎柱,炎帝的旧臣祝融、共工、白阜、风伯、雨师赤松子、赤冀、诸稽等都赶来与黄帝相会,已经成为黄帝大臣的雷公、俞跗、稷等更是不在话下,独独少了一个刑天。是什么原因暂且不说,只此提到一项,就是“大逆不道”,就该兴师讨伐。为此,黄帝与天下神主共立盟约曰:行非恒者,天禁之;爽事(把事不当回事),地禁之;失令者,君禁之!黄帝特别强调:“三者之修,国之机也!”他进一步展开论述:“地之禁,不增,不减,毋服川,毋逆土,毋雍塞盟约。进不抵,立不让,若刑天者,径遂凌节,是谓大凶。人道刚柔,刚不足依,柔不足恃。刚而虎质者,成粪丘也;康沉而流湎者,亡;宪古章物不实者,死;专利及削欲,以大居者,虚。夫天道寿寿,播于下土,施于九州。是故王公慎令,民知所由。天有恒日,民自则之。爽则损命,还自服之,天之道也!”天下大服。
当下组成华夏部落联军,由黄帝亲率,准备西征刑天。黄帝说:“诸库藏兵之国,皆有兵道。世兵道三,有为利者,有为义者,有为愤者。所谓为利者,见民饥己饥,国家不暇,上下不当,举兵而伐之,唯无大利,亦无大害焉;所谓为义者,伐乱禁暴,起贤废不肖;所谓义者,义也,众之所死也。是故以一国攻天下,万乘之主兼并,稀自此时始,鲜能终之。非心之恒也,穷而反矣;所谓行愤者,心唯愤,不能徒怒。怒必有力也,成功而无以求也。然若以兼并,则非道也。道之行也,由不得己。由不得己,则顺民意,则无穷。”可谓语重心长。东夷少昊此次献上的是彤鱼,晚上,帝台前还在欢歌跳舞的时候,他找到黄帝,拉着黄帝的手,多年前黄帝奋力出川、欲救东夷于水火的义举,仍然萦绕于心。他的已经布上了皱纹的一双白手紧握着黄帝有力的温暖大手:“少昊有意与帝和亲,奉上彤鱼氏女,未知帝意下若何?”共工是一个心计比较多的人。他本来也属不愿前来参会之列,而且事先与刑天有过约。但是看到天下的部落酋长都来了(有好几位都经过他的领地),就硬着头皮来了。现在一看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就彻底打消了他与刑天共同起事的想法,而且积极参与到黄帝讨伐刑天的部落联军之中。他也想借黄帝亲征之事,看看黄帝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为自己做一个长远的打算。黄帝听取青乌子和竖亥的汇报,与帝师和风后、力牧、大桡、仓颉等一起商议划定九州之后,又成功地举办了大合天下“鬼神”的盛典,可谓正在风头上,正是一统天下、雄心勃勃地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竟然冒出个逆天而行的刑天,自然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相容的。因此黄帝非得亲征姜水,力拔刑天这个眼中钉而后快。蚩尤并没有随黄帝西征,而是提出再回首山冶铜铸兵,就随了后土前往河东。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大道上起了厚厚的尘土,兵马一过,高扬起黄尘的旗帜。黄帝亲率的部落联军,仍然是应龙为先锋,仓颉仍是粮草后勤总管和记功之臣(风后、力牧协助值年太岁处理国中各种政事)。为了不给刑天以更多的喘息机会,各部落抽出的近十万兵众,一路日夜兼程向西挺进。白龙马又一次被派上了用场,它兴奋得用前蹄刨着地面,“吱儿吱儿”地嘶叫。
黄帝一跨上马背,它就“嘚嘚”地扬头快跑起来,马鬃飞扬,马尾像金鱼尾巴一样雄劲地张开。辚辚的车马声、人喧马嘶声、各种兵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着“嗒嗒”响成一片的脚步声。黄尘飞起,尘雾中看不到队伍的首尾。天有不测风云。人常说夏天的天是孩子脸,说变就变,现在就应验了。刚才还是大红的日头当顶照,晒得人黑头汗脸的,随着西北方起了蘑菇状的黑云骨朵,这种黑云骨朵随着习习而起的透着闷热的暑气的热风不断加剧,就像水中墨团一样迅速地伸枝展蔓,风头劲吹的时候,就变成了带着雨气的冷风。白杨树被强劲的风力扯得翻白了绿叶,树身急剧地侧倒又有力地弹直,在反复地撕扯较量着。可以明显地看到倾斜的雨雾就像一道陡岸向前疯跑着扩张自己的地盘,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它的世界。天边隐隐的轰隆隆的闷雷声被划过天空的一道炸雷代替,如同倾盆而泻的暴雨就直泻到大地上。闪电一次次把锅底一样乌黑的天空撕开,带着低沉伴奏的闷雷,在头顶“咔啦啦”地炸响。人们惊慌失措,到处疯跑着寻找避雨之所,战马嘶鸣,受惊了的马在雨中疯跑,鞍辔绳索在身上缠着,在蹄下绊着,几个人也拦不住……一棵伞盖一样的柏树下,一时挤满了避雨的人,雷声却在周围忽左忽右地盘旋着。白龙马也被淋得像落汤鸡似的,但是它依然振奋着精神,深眼窝下鼓起的眼珠子怒睁,高扬着头,嚼着白沫的嘴里连续发出命令似的尖利嘶鸣……雨水打得黄帝睁不开双眼,闪电给他水淋淋的魁梧身体勾出雪亮的白边儿。黄帝一边高声嘶喊着:“躲开!离开树下!”一边催马闯入树下的人群,人们在惊慌中散向一边。白龙马像一道闪电,在树下兜了一圈儿就旋即离开,这时候,一个巨大的火球随着一个长鞭一样的闪电打上树梢,一声炸响,“咔嚓”,柏树的伞盖就在电光中辟掉了一半,树顶上腾起了烈焰。
在人们余惊未消的时候,白龙马已经驮着黄帝出现在前面乱纷纷的队列里。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阳光和雨同时斜着倾泻下来。周围还笼罩在一片灰色的雨雾之中,只把白龙马照得雪亮,就像舞台上为主人公打出的一道强光,就像是特意为了给它一个“亮相”。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等到阳光再次伴着湿热的水汽直泻下来烤得人头顶发热的时候,地上一片泥泞,路上到处是小水潭和雨水新冲出来的曲曲折折的壕沟。周围的草木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儿,北面的渭水浑黄一片,旋涡裹着残枝和野兽的尸体疯跑,发出了“轰轰”的山洪暴发的怒吼。刑天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精心策划的针对黄帝的军事行动会这么快地被扼杀于萌芽之中。当他正得意于联络了共工等炎帝旧臣,一起打着炎帝的旗号反抗黄帝的时候,共工已经行进在黄帝西征刑天的部落联军之中;当他正为自己训练的甲士自鸣得意的时候,灭顶之灾已经悄然降临到他罪恶的头上。自从青乌子和竖亥丈量国土回来汇报了刑天的飞扬跋扈和扩充实力的情况之后,就已经引起黄帝的注意,黄帝在处理各种事务之余,就在想着怎么才能尽快解决刑天的问题,以绝后患。此次大合天下鬼神刑天抗旨不到,正好给了黄帝诛灭刑天的理由。黄帝对待天下部落酋长的策略是“顺者平之,逆者灭之”,也就是后人所言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刑天正好就一头撞在这个“逆者灭之”上。但是,他至死也没有想到这个“灭之”会来得如此之神速……黄帝亲率的部落联军顺着渭水南岸一路西行,如同一记重拳,在刑天还没有灵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砸上他的脑门。等双方在北上的清姜水与向东流去的渭水交汇的地方一接触,刑天就看到黑压压一大片见头不见尾的人群、各个部落的图腾旗帜簇拥着黄帝的黄龙大旗,隆隆的战车声、远近高低嘶鸣的战马飞扬的黄尘整个封住了清姜水北口。如同暴风雨即将到来、形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刑天的唯一选择,就是退出清姜水西岸的炎帝故都姜氏城,退守到姜氏城西南紧靠常羊山的高地上负隅顽抗。常羊山是当年炎帝榆罔登基之地,一山突出秦岭北麓,自南向北延伸成长条状,东边是濛峪沟,西边就是清姜水。此山不算高,也不甚大又缺水,并不是一个适于长期坚守的地方,只是黄帝的部落联军突然而至、情急之下的刑天一个不得已的选择而已。刑天一上常羊山,黄帝的部落联军就在应龙的指挥下,立即从东、西两面把常羊山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不待其喘息,立即就四面攻打。刑天训练的执戚(一种像斧的兵器)兵士虽说勇猛,但是也经不住黄帝部落联军声势浩大的不间断进攻,坚持了不到一个下午,就已经土崩瓦解。黄昏之前,夕阳在开始逐渐镀上血色的晚霞后面燃烧的时候,应龙骑着踏雪龙,第一个冲到手持长戚的刑天近前。刑天虽说已经脸色灰白,一副疲惫不堪、大势已去的狼狈相,但是他依然瞪着他小而圆的透着红血丝和黄眼仁的鹰眼,一只因紧张和激动而颤抖的大手,举起长杆的青铜戚,另一只手举着绘有兽头的干(盾牌),其威势如同钉在那里一样让人难以靠近:“唤轩辕来,炎帝遗臣刑天恭候,与彼一决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