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梁上行进,风力大,人的感觉舒适一些,但是太阳的光照却更强,毒毒的阳光直烤得人皮肤火辣辣地疼。人的胳膊、脸、光着脊梁的背,都晒得红彤彤的,再这样炙烤下去,非得脱一层皮不可!于是,黄帝让大家都穿上长袖上衣,戴上树枝、青草编的“草帽”,尽量把头、胳膊等遮盖起来,避免太阳的暴晒。即就是这样,人身上的水分还是很快被蒸干了,口渴得难耐,嘴唇发干,嗓子眼儿发干,呼吸好像唱戏的样子——能吹出火来。因为缺水,人困马乏,人群就像被晒蔫了的草,无精打采的。终于在一个大长坡上——已经到了平坦的山脊的地方,发现一眼山泉,清冽冽的泉水凉浸浸的,黄帝一行人马在这里饱喝一顿,吃了随身带的干粮,在树荫下歇息够了,才继续向北行进。山梁蜿蜒,一会儿平行,一会儿就上下坡,但是坡度都不是很大,坡也不是很长。太阳从西边斜照过来,人的影子也越拖越长,加上迎面呼呼的山风,太阳的热力就明显地减小了,人马感到舒适了,行进的速度也明显加快。由于山高水高,山梁上不时会有一些小的聚落出现,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小聚落一般不隶属于哪一个大部落,过着自由自在、自给自足的山居生活,在山坡上开垦一些地,刀耕火种地生产……山上各种小动物多,不时就有灰色或者近于红褐色的野兔从草丛中“刷”地惊跑,有反应快的兵士,拉弓射箭,就多了一顿美餐。时常也有梅花鹿出没,有落汤鸡样、灰褐色羽毛上散布着白圆点的山鸡或者拖着五彩长尾巴的野鸡“扑棱棱”地惊飞。野山羊在远处若无其事地摇着短尾巴吃草。狼群却远远地躲开了喧闹的人群。棕黄底色黑斑点的金钱豹,懒洋洋地在树丛中休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黄帝一行人马走过。它知道人的厉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也决不主动去招惹人。山雀在树丛中起起落落,“吱吱”地叫个不停,有一条褐色花纹的乌梢蛇,在枝梢间从容不迫地缠绕着树枝缓慢爬行。它的目的地就是山雀的窝及窝中的红皮小雀……人都说“六月的狐子不惜皮”,果然有只狐狸,拖着绵扫帚一样的大尾巴,大大方方地看着人群走过,一点儿也没有急于逃命的惊慌失措的样子。天近黄昏,一层层高低错落的被浅蓝色的雾气分开的层峦叠嶂之上,落日如此壮观,太阳又红又圆,却并不怎么耀眼,直把天上薄薄地铺开的一层瓦瓦云,都染上了鱼鳞一样的霞光……归鸟像树叶一样盘旋着落入林中,一片隐约的前呼后唤的叫声。狼群已经嗅到了一群鹿的去向,头狼发出嚎叫,准备着它们夜间的捕猎行动。黄帝一行人马在山梁上一个拐弯背风处生起了篝火(附近有山泉),一片闪动的火光映红了人的脸庞,也与天空中远远近近的星光遥相呼应。一轮大大的圆月从东边万籁俱寂的锯齿样山丛中升起,亮晃晃的就像挂上了一面新灿灿的铜锣。
它一升起,周围的星光瞬时就暗淡下来,羞愧地躲到晶莹的蓝宝石一样的天幕后面去了。黄帝、应龙等把坐骑的缰绳连在一起,任由它们去吃食青草,到起了露水的时候,又由兵士把它们牵回,一一给喂上干草和硬料——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要让马膘肥体壮,一定要给它们喂好夜草。一夜露宿,第二天继续沿着山梁北进,终于在太阳照直的时候,转过一个弯儿,看到了整个山梁上的制高点横在眼前,爬过梢林丛中的制高点,山北有一小山突兀而起,山头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部落。一行人马在南山头扎住,应龙派出兵士前去联络,才知道这里是南山峁,山阴处有一处山泉(也是小山包上部落的饮水地)。小山名曰龟山——“长寿之地也!”龟山小部落的酋长——一个黑瘦而高的男子,也随前去联络的兵士来了——听说是黄帝来了,他不胜荣幸,自言“乃有蟜氏一支也,自号西岭氏”。黄帝如同见到了故人,也是万分高兴——好像一下子闻到了故乡的气味了,那泥土的芳香,那些熟悉的山林草色……黑瘦的西岭氏酋长热情地在前面引路,主动向黄帝介绍:“此地风大——一年一场,自春至冬。又为南山所阻,凉风回旋,故地无大暑矣!”凉风殷勤地拂面,就像有人在用芭蕉扇对着颜面轻扇。在习习的凉风之中,黄帝又问当地山民的生活情况。“山有凉泉,地无大暑,夏短冬长,山民耐寒,皆度百岁也!”说着就下到了南山峁下的凉泉边。早有人盛好了泉水,等着给黄帝一行人马喝个够——热情好客的西岭氏族众,从龟山上一直迎到了凉泉边。
从凉泉处下行不几步,再经过一小段平地,道路顺着山势转了个缓弯儿,再上一面直直的斜坡,就是龟山城了。
山城与土坡间有一堑壕,堑壕上铺一木板,用松木扎起的门框架顶上,悬着一个蛇图腾。黄帝一行人马在黑瘦的西岭酋长的陪同下,在一路热烈的夹道欢迎声中来到“城门”跟前,手扶着鱼鳞样树皮的笔直松木,嗅着它浑身散发出的亲切的油香味儿。当人群的欢呼声静下来的时候,响起了一片流水一样清亮的蝉鸣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地呼应着。仔细地听着那“呜嘤呜嘤哇”的叫声,黄帝又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爬树捕蝉的往事:“余少时,此时正当捕蝉时……人皆有童年,童年之忆,终生难忘。”因为已近故里,也因为连日的酷暑,黄帝想在西岭氏的龟山城中多待几天,避过暑期,就派仓颉先行前往桥山,做好祭祖等一应安排。在西岭氏龟山城中歇息一夜,第二天,四眼仓颉就带了部分兵士先一步前往桥山打前站,黄帝、应龙继续留在龟山城中。一路暑热,夜里人都热得盖不住被子,而在龟山城中,因为凉爽,后半夜还真得给肚子上盖上个什么东西。再看这里的人,人人着黑衣,长衣长袖,很少见到穿裙服的。西岭氏酋长还尖着嘴吹嘘:“此地暑不扇扇,夜须盖被,夏日无蚊……”黄帝笑说:“余昨晚即拍死一蚊!且个儿大,声大,若哼小曲矣!”西岭氏酋长的黑脸上一时泛起了红晕,言语也变得搪塞起来:“这这这……”黄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有蚊,然极少矣!老实矣!叮人之前,必先哼曲招呼矣。”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但是西岭氏酋长还是一个劲儿地难为情:“怪吾大意,若点火耀,则无扰矣!”
黄帝笑道:“不怪不怪,君已尽力,余不胜感激!如此观,此地果然华夏避暑地,宜君居也!”应龙在一旁补充说:“宜吾宜汝宜君。”黄帝在龟山城小住几日即心急着要回桥山,西岭氏酋长再三挽留,黄帝还是婉言谢绝,最后说好等返回中原时再来多住一些时日。黄帝、应龙一行人马迎着朝阳辞别西岭氏,从龟山城下来,经城东平台绕向北去,一路下坡,经偏桥、土桥,终于踏上了桥山黄城南城的土地。仓颉、黄帝的兄弟蛮牛、陶虎与桥山十巫——人长得胖乎乎的,一脸光鲜,长于厨艺的巫咸、行动敏捷的巫即、长于远观的巫盼、善开处方的巫彭、十巫中唯一的窈窕女子巫姑、做事爱较真的巫真、头上装饰着羊角的巫抵、长于射箭的巫射、善结网捕鱼的巫罗和通晓礼仪的巫礼,一直迎到南城外,在黄帝昔日练兵的校场坪,十干卫队列好仪仗,前呼后拥地进入黄城。来到南城塔的制高点,从这里北望,桥山中宫被四面合围在中央,宛如一条黄龙,从北塬上脱颖而出,在山前形成一道龙湾……看到这样山环水抱的山川形势,看到仙岛一样居于中央的桥山中宫,再看眼前两翼展开的朱雀山形,桥山背后高耸的龟盖山——父亲少典氏的陵墓就在其上,看着向东蜿蜒而去的龙首山和西面平卧似虎的虎尾山,如此好的风水地貌,在他走过的华夏大地上实属少见!不由得脱口而出:“桥山,真乃一龙凤阴阳之大穴也!”看着那条熟悉的、小时候在其中戏水捉鱼的姬水环绕着桥山,感觉着迎面吹来的挟着暑气的亲切的热风,黄帝伸手抓起一把黄土,凑到鼻子跟前仔细地嗅着:“此家乡之气味也!”顺手摘一颗路边的酸枣,含进口中,一边咂着那酸甜得让人吸溜的味儿,一边兴叹:“此家乡之味也!”看到道旁的杜梨树长高了,站上地塄,摘下一骨朵深褐色发黑的杜梨,含在口中,甜甜的涩涩的,因为涩,舌头都有一些拉不动了,口里黏黏地呼出一句:“此家乡之味也!”十干卫队大部被派向桥山四周四城(甲、乙卫队被派往东宫,丙、丁卫队就留在南宫,庚、辛卫队被派向西宫,壬、癸卫队去了北宫),只有戊、己卫队相随着。黄帝并没在南城停留多长时间,而是急急地从东南下山,跨过暖泉沟,直上暖泉上面自己少时住过、兄长蛮牛现在依然居住其中的祖屋——这座在梦中依然金灿灿的大屋,如今披着灰白的干草,整个好像缩小了一圈儿。那些熟悉的童年时用过的物什(陶罐、尖底瓶、他发明的陶甑……),一切一如童年时的模样,只是大多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细尘,而且都缩小了个儿。童年时跳着也够不着的门脑,现在得弯着腰才能进去——这些魂里梦里牵挂的东西,这个梦中常回来的地方,变得既熟悉又陌生……在祖屋里黄帝没有多停就下了山,有独木桥和渡人的独木舟他不走也不坐,而是从童年戏水的浅水处涉过姬水,直上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