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初霜杀过的树叶,将原本一片碧绿的山林,一下子变得层次分明,柳树虽然还是绿茵茵地垂着谦虚的头,白杨树却笔直地挺起了它一律向上的枝条,将像金子一样黄亮的叶片,亮光光地举着,无所畏惧地“哗哗”笑着迎接日渐凉爽的山风。橡树、枫树的叶子一经霜杀,立刻将体内的鲜血溢到了叶面上,于是所有的叶片一夜之间就变得火一样红,红得发紫,红得让人心疼。
更有许多处于过渡层次的树叶,浅黄色的,粉红色的,把山林点染得万紫千红、层林尽染……不时冒出成片绿得逼眼的油松,在这万紫千红之中,就更彰显了自己永恒不变的个性特征。大自然犹如庞大复杂的社会一样,遇到复杂多变事件的时候,有变的,有坚守的,人一下子就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等从凉爽的宜君山梁上下来,渭北高原也已经被秋风吹得凉风习习的了,暑气终于在耍了几天秋老虎的尾巴之后一日日地退去。秋天是短暂的,紧接着就将是严冬了,翻过几道浅沟,黄帝一行来到了渭北高原的南头——一道面南的长长的堤岸一样的台地,台地之下,就是号称八百里的秦川——关中平原了。渭河和泾河从这里横贯而过,这里地势低洼,水泽遍布。黄帝来到一处左右前突、中间隆起、好似一把龙椅一样的面南的台地上,台地下的关中平原上,不远处是一片蓝莹莹的沼泽湖面。黄帝小心翼翼地在长满荆棘的台塬上走动着,观察着,从这里向南,绕过湖面,再过了清清的泾河和浑黄磅礴的渭水,一直向东,就是中原了。从这里向西,一直可以到达岐伯的岐山、炎帝的姜水,可以到达陇东和西南的西陵氏、蜀山氏……再向西可以到达西王母的昆仑山……黄帝这么想的时候,一不小心,还是让一个酸枣刺上的倒勾给挂住了,欲用劲拉,挂得欲紧,只好松了劲,用手一个一个地将这种长长的红刺根底下犬牙一样的倒勾择开。酸枣刺扎得人火辣辣地疼!择开了这个,另一个又挂上了,半天都择不离。荆棘如此之多,如此热情好客地扯住不让人走,倒是一下子打动了黄帝那颗敏感的心——凡事若有牵扯,其中必有天意!黄帝抬头看了看,太阳正从南边发出刺眼的白光,干脆就索性不走了——就在这荆棘遍布的塬头上披荆斩棘、立鼎造饭。黄帝在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又仔细地看了周围的山塬地形,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黄土地上,而分明是骑在一条巨龙的背上、坐在一把金黄的龙椅上。
黄帝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就问身边的仓颉:“此何地也?”“无名。”仓颉如实回答。“既无名,唤作荆原,若何?”“善——名副其实。只是,身在其上视若塬,身在其下,则视之为山矣!”“卿言甚妙,即依卿言,曰荆山。”看到兵士们立起一个个小陶鼎,在烟熏火燎地揉着眼睛造饭,黄帝发愿似的说:“待天下大定,余定造一大鼎,免兵士之苦役,煮天下之美羹矣!”应龙已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就接过话茬儿说:“余盼此羹!”黄帝对荆山的山塬地貌产生了兴趣,就让随行的十干卫队暂住于此,他和应龙只带了十数个骑兵,顺着荆山下的一马平川,一直跑了多半天,才算跑到了这段塬面与今三原境内的台塬交汇处——荆山塬到此向北收缩进去,和三原的台塬之间形成一条大沟,就有一支细流从沟里向南流出。这样往返一天,回到荆山时天已经黑了,但见荆山上下篝火如林,一派辉煌壮观景象。黄帝正值壮年,一天的奔波,虽说在马上颠得腰酸背疼,经过一夜歇息,体力就完全恢复了。第二天,一轮红日从东面突出的龙椅“扶手”的山塬上升起的时候,山下的平川和镜面一样平静的湖面,都笼在一层青灰的薄雾之中了。从山上看,山下的平地和湖面好像是立了起来,远处一片苍茫,看不到平地和湖面的边缘。等到太阳升到一定的角度,山塬和平湖之间的雾气涌动起来,一团团从湖面升起的湿漉漉能捏出水来的雾气,因为运动而改变着太阳的折射角度,一时赤橙黄绿青五色辉耀,成景云之瑞。正在荆山面南的台地上练八面熊掌拳的黄帝,看到五色当顶的奇观,深深地为大自然的奇景所感动。应龙、仓颉和山上的兵士也都看到了这样的奇景,于是,山上山下一片欢腾,人们不约而同,面向天地而拜。当众人都拜伏在地的时候,只有身着亮黄色丝帛龙袍、头戴冕旒的黄帝站在五色辉耀下的浑圆地凸起的山塬的中心。只见他两腿站开,似乎要向东行走,头却向西看去,左掌已经向东推出,右掌掌心向上,正在向后抽回——这个典型的黄帝式站姿,被身后抬起头来的仓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由于雾气蒸腾的原因,他看到的是五彩景云当顶的黄帝剪影,无法看到具体的细部。应龙和仓颉都转向黄帝参拜,向黄帝道贺。兵士们看到他俩拜伏在黄帝左右,也都面向黄帝拜伏,山塬和平地上,一层层青、红、白、玄、黄的兵士。仓颉诵出一句:“景云之瑞!”应龙就高呼:“黄帝万岁!”于是,荆山山塬上下,兵士们就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岁!”吃过早饭,仓颉因为昨日劳顿休息一天,黄帝、应龙继续带着十数个骑兵,并马向东,前去寻找荆山塬的东头——寻龙捉脉,非得搞清这一带总的山塬形势。如果不全面寻访清楚,黄帝就不会得出最后的结论。
休息了一夜,吃足了夜草的白龙马和滚雪龙并辔而行,黄帝和应龙用腿一夹,它们就腾起四蹄,“咯噔咯噔”地飞跑起来,凉爽的秋风迎面“呼呼”地吹着,马鬃摩娑得人颜面痒酥酥的,马尾巴蓬松雄健地举了起来……水花飞溅地蹚过冲断塬面的石川河,东行了半天,终于来到了荆山塬东边鱼嘴一样突出的塬头。越是全面地看过荆塬的全貌,黄帝就越是爱上了这一处风水宝地——它龙头起自西北,龙尾延至东南,坐北面南,正符合“君子面南而治”的大向,是一处绝佳的建立阳宅的风水宝地。黄帝相中了这块宝地,回来后就让“四眼”仓颉用他创造的象形字符记录下来。最让黄帝高兴的是,当天晚上,当黄帝、应龙一行人马回到荆山的时候,仓颉在篝火闪动的红光中,献给黄帝一幅用禇石绘于黄色丝帛之上的黄帝画像——这正是早晨于五彩景云之中他所看到的黄帝那雄浑大气的剪影。画像上黄帝的头、身、手、脚兼顾四面八方,充分体现了黄帝居中、面南而治的特殊身分和崇高地位。(这幅黄帝画像,以后被传遍天下,代代相传,直到东汉时,被刻在山东的梁武祠画像砖上,一直传到五千年后的当代。)这幅黄帝画像,黄帝自己看了也很满意,当天晚上,就多奖了仓颉几陶爵秫酒。喝得脸上发烧的仓颉,被凉风一吹,舒坦极了:景云覆顶,黄帝吉祥;
天下太平,万民安康……应龙也扇动着背后的鹰翅膀跃跃欲试:唯帝立像,万民敬仰;居中四面,威仪八方……黄帝兴之所至,高声吟诵一首四言颂诗:君子立像,符授以当;身正影直,不惧风凉。立之当世,传之遐荒;百年之后,存一念想……黄帝的诗句,把大家的思绪,一下子带到了遥远的“百年之后”……人生在世,想想百年之后,自己该当何位,留给世人的是什么?传给后代的是什么?黄帝说:“仓颉造字,文字始祖也!”仓颉谦虚地低下了头,火光把他的额头映得光亮。目光如炬。“应龙——”,黄帝沉吟着刚说出个名字,就被应龙给拦住:“功德在己,功过由人。余无所求,唯帝是从!”仓颉想了想说:“帝纳百川而成大河,开一代人文新风矣。帝力所至,诚‘人文始祖'是也。”“非也,非也!”黄帝摇着手制止道,“余虽使华夏初现一统,文功武治,全赖师臣矣!功者,吾人;过者,吾一人也!”“帝言之有谬,言之有谬也!”仓颉多喝了几爵秫酒,红着脸,说话的口气也重了。黄帝根据对日影的观测,确定了荆山之阳宅与桥山阴宅之间南北垂直的位置,即前有阳宅,后有阴宅,这也成为以后中国历代帝王阳宅(都城)和阴宅(陵墓)阳南阴北、南北对称的一个范式。自从在桥山选定了背负祖陵的阴宅——“桥陵”位置之后,黄帝的心里就在想,南者阳也,那么,天下大定之后之阳宅——都城,就应在桥山之南……一路南行,他的内心里一直有一个为华夏选“定都”的想法,终于在荆山这个地方找到了答案。黄帝如释重负地在荆山选定阳宅之后,再小住数日,即由此向东,向黄河岸边走去,以便相机渡过黄河,完成他迁母亲附宝和妻子女希等陵墓回桥山故里的承诺。萧杀的秋天真的很短,凉风和冷凛的寒风,仅仅相隔一夜之短。既至初冬,黄帝就索性在东征蚩尤之前活动的区域多游历些时日,等到河面结冰之后再过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