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先来到当年南路军集结的地方,又向东北行至黄河西岸的芝川——当年的拜将台和龙门一带——当年“祭天出征”的祭坛所在地,看着满坛霜杀过的开始变白的荒草,遥想当年征战时的豪情,不由得又哼起由他作词、伶伦谱曲的战歌——《巾几铭》来:日中必彗,操刀必割。执斧不伐,贼人将来!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为虺弗摧,为蛇奈何?当这深沉、雄浑、激愤、昂扬的旋律在胸中激荡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辚辚战车声和战马悦耳的嘶鸣声。黄帝还是从龙门踏过结冰的河面来到河东的,第一站,就是想去看看蚩尤铸兵器的情况,不等他赶到首山,打前站的兵士已经气喘吁吁地快马回报:“蚩尤——已人去炉毁!”此事完全在黄帝的意料之外,他不明白原来表现积极的蚩尤,在西泰山大合天下鬼神时还威风凛凛地为他开道呢,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人去炉毁呢?黄帝和应龙策马前行,仓颉的云车随后,十干卫队前护后拥着,从黄河东岸向南,直往位于中条山西头的首山,要看个究竟。来到首山这个炎帝之妃、蚩尤的祖母祸母与巫师玄、蚩尤先后在此冶铜的地方,果然是人去炉毁、一片狼藉:积雪覆盖着推倒的冶炉、毁坏的工具、遗弃的铜矿石,原来居住人的屋舍,也都东倒西歪,残破不堪,在寒风中颤抖着……一群乌鸦被惊起,在中条山脊上盘旋,就像狂风中盘旋的枯叶,“呀呀”的一片叫声由近而远,——蚩尤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这一意外事件对黄帝的打击不小。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指挥应龙,让仔细地把所有的地方搜查一遍,把遇害者集中在一起,设法就地掩埋……黄帝未下白龙马,只是挥着鞭子,勒转昂奋的白龙马,在这一片废墟上来回打了几个转儿,就用鞭向山北一指:“速速赶往渤澥黄城!”除过一部分留下的兵士继续在冻硬的土地上挖坑以外,黄帝一行人马立即如同临战一样急行军,在中条山北麓覆盖着积雪的道路上,扬起阵阵雪雾。冰雪覆盖的中条山,还是当年的模样儿,只是一洗夏日的繁华,陷入冬日的沉静。看看已经明显地偏南的白太阳有气无力地在西南斜照着,要在天黑前赶到渤澥黄城,还真得快马加鞭呢!不等黄帝一行人马赶到,接到快马通报的后土就一改他温文尔雅的常态,诚惶诚恐地率领黄城中的留守人员、猴龙和羊龙部落的人众,来到黄城南门外迎候黄帝。蚩尤毁坏冶炉逃之夭夭的事,他也是刚听说。在太阳落山之前,黄帝一行人马赶到渤澥西侧的羊龙部落大聚落附近。黄帝让十干卫队停下来整理军容。在应龙的亲自指挥下,十干卫队很快排好队形,赤、青、白、玄、黄五色仪仗,前有开道,左右相护,后有断后,气势雄壮地向渤澥黄城开去。老远看到黄帝的仪仗,后土就率大家跪迎——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没有把蚩尤监管好,而让他逃向了北方。黄帝已经从对这一突发事件的震惊和愤怒中缓和过来,并没有责备后土的意思。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心态已经有所调整。因而看到多日不见的东征时的盟友和坚强助手后土,一种故友重逢的激动顿时占了上风。看到后土等跪在地上,黄帝老远就跳下白龙马,应龙也下了马,仓颉急忙下了云车,三人前后相随,走向后土的欢迎人群。黄帝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双手,弯腰扶起拜伏在地的后土。黄帝亲切地拍拍后土的肩膀。看他还是那么硬朗,后土的眼中含着愧疚和激动的泪水,同样是一种激动难抑的心情。后土的一双“猴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黄帝,两个人不由自主就相互拥抱起来。在拥抱的同时,后土还不忘说:
“余失职矣,让蚩尤逃之夭夭……”黄帝再次拍拍后土的肩膀,对他亲切地安慰:“蚩尤已去,卿莫自责;人各有品,强求不得。”“只怕凶多吉少,祸事复至。”“天何塌也?”黄帝的反问,给后土增强了信心。后土将黄帝一行迎进黄城,后土自己住在北宫,黄帝仍居中宫。这一夜因受到突发事件的刺激,应龙、仓颉、后土等很久都没有离去,直到夜深人静时,几个人才裹好兽皮厚衣从中宫出来,来到观象台准备夜观天象。晴空朗朗,只是有贼星犯主;又有彗星拖着绵扫帚一样的长尾巴,在冀州星野横飞……黄帝心想,大事当前,搬迁母亲陵墓的事只好向后推了;加上现在天寒地冻,也不是迁陵的最佳时机(那部分掩埋首山受害者的兵士还没回来呢),就将此事埋在心里,只说蚩尤之事:“如此看来,蚩尤事大,华夏又临祸事矣!”几人商议一番,就各自回去休息。这一夜,黄帝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是母亲那慈祥的面孔,一会儿又是有关蚩尤的各种画面:他战败时烟熏火燎就像落汤鸡的狼狈相;他被囚禁时的威武不屈;他初做“主兵”时到中宫汇报的殷勤、“忠实”;他在大合天下鬼神时“威风凛凛”的样子,现在黄帝才算想明白——那时候蚩尤并不是在为黄帝树威,而是在为他自己扬威……看来,他果然狼子野心不死;看来,自己“唯才是用”的用人原则确有问题——用人还要讲一个德字。
“蚩尤无德,天下共诛之!”黄帝狠狠地这么想。这时候,北方——北岳恒山与涿鹿交界的地方,又一次成为重要的战略要地,一定要守好。昌意守恒山,黄帝是放心的,但是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到北方去巡视一番。蚩尤自从黄帝在西泰山大合天下鬼神时为黄帝开道后,主动要求回河东坂蒲首山制兵以来,就一直在谋划着,怎样才能脱离黄帝的控制。表面上如铜塔一样忠实的他,已经在内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重打锣鼓另开张,为自身和九黎的自由再大干一场。现在看来,黄帝鞭长莫及,脱离不是大问题,但是,离开首山之后往哪儿去?这成了让他一时大伤脑筋的事。要重回江淮的九黎老家,几乎没有可能——要回江淮,必然要路过中原,等于是自投罗网!去东夷,也几乎没有可能,在那里的九黎人员,在神荼、郁垒的带领下,已经作为九黎之“善者”与华夏之间通婚联姻,沾亲带故的不好分离了,加上对神荼、郁垒这对黑、白脸在关键时刻脱离九黎,使他陷入腹背受敌的困难局面依然怀恨在心,他也不可能去找神荼、郁垒,去找了也是自投罗网!去河西更没有可能了,杀了刑天的黄帝正在河西一带活动,他有前呼后拥的十干卫队护卫着,想直接与他作对,也是等于拿了鸡蛋往碌碡上碰——自取灭亡。思来想去,蚩尤觉得还是往北到涿鹿一带的风险小,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而且这里有赤黎魑、玄黎魅等几乎九黎所有幸存的力量,目前是九黎根基最牢固的一处东山再起的根据地了——那里山高皇帝远,一旦到了那儿,他就可以肆意地发展自己的力量,重新凌驾于猪龙、犬龙等部落之上(毕竟原来都是鹿部落联盟的),加上附近还有巨人夸父的一支,如果能煽动得他们一起造反,那九黎的力量就会大增;如果再与北方草原上游牧的荤粥部落取得联系,借助他们强悍的突击力量一起南下,那真可谓如虎添翼、势不可当矣!蚩尤把一双大大的豹眼眯缝起来,黑黄的脸上现出几分得意的表情,尽情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虽然黄帝和炎帝的阪泉之战蚩尤没有参与,但是从感情上讲,蚩尤还是同情自己的干爷爷炎帝的。虽然此次谋反的直接原因与黄帝人、鬼、神的等级划分有关,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对黄帝取代炎帝地位的不满——想当初,九黎直取河东,他几乎面临着取代炎帝、成为天下共主的大好局面,却从半道上杀出一个摄政之王轩辕来,最终以一场火战,导致了九黎的失败。虽然黄帝对他有不杀之恩,有委以“制兵”重任的信任,现在一心想重新起事反对黄帝的蚩尤,已经不想或者说不愿想起这些事了。他只在挑黄帝的毛病,为自己反对黄帝寻找借口和理由——既然天下共主为黄帝而不是他蚩尤所得,那就是黄帝的不对,千错万错,就错在他取代了炎帝这件事上!现在虽然打着炎帝旗号准备谋反的刑天已经被黄帝所杀,但是只要继续扛着这面旗子,肯定还会争取到原炎帝部落一部分人的支持,这样对分化瓦解炎黄之盟、瓦解华夏的整体实力,也是非常重要的举措。蚩尤一面在谋划着自己的事情,一面让负责冶铜制兵的兄弟们加紧铸造“五兵”——这些青铜兵器,不可能再上交黄帝,而是要用来武装自己,等到所有的弟兄都能配备上五兵和青铜头盔、都能裹上用几层牛皮制成的革甲以后,再杀死师兄伯高和后土派来的监督之官,乘着夜色向北逃窜——这“北进”的路线也要认真地选择,一定要避开黄帝之子昌意重兵把守的北岳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