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看完信,一骨碌翻起身,气得在卧室打转转。她倒不是怨恨靳致水拒绝了她,而是怨恨大姐柳春月,千不该万不该找上门去,逼着正在养病的靳致水,按照她的意思给自己回信。说实话,她把求爱信送给靳致水以后,虽然急切盼望着靳致水尽快答应她,但是思想上也不是没有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因为有三姐的例子摆在那里,靳致水不可能对大姐的一贯态度无所顾忌。加上许文静先自己一步向他求爱,至今根本没有答应,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信就满碟子满碗应承了呢!当然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还有不可忽视的另一个方面。比如,原来有三姐的例子不假,但是,在如今这抗震救灾的背景下,自己这个举动本身有着更为积极的意义,作为实际上的抗震救灾积极分子的大姐,不可能站出来坚决反对。退一步说,就是心里有反对的想法,也只能是扭扭捏捏遮遮掩掩,怎么好意思赤膊上阵明火执仗。再说说许文静,尽管靳致水一直没有答应,但是这并不等于就不能答应自己。感情这事情,不是排队买东西,非要讲个先来后到。也不是和同志们处关系,必须和大家保持等距离。她也承认许文静有自己的长处,家庭背景好,文化程度高,工作有前途等等。但恰恰就是这些须仰视才见的长处,让此时此刻‘自惭形秽’的靳致水会望而却步。同样的道理,自己的短处谁也掩饰不了,家庭背景说不成,纯粹的农民后代,文化程度讲不得,凑凑合合高中毕业,工作好坏谈不上,地地道道的下岗职工。恰恰就是这些很要命的短处,能够引起靳致水的兴趣。再加上妻妹子,娃他姨,同乡人和并不十分难看的长相等优势,靳致水不会无动于衷的,不然她不会平白无故多此一举!
现在,冬月想不通的是,恰恰就是自己认为在抗震救灾的背景下,不会赤膊上阵明火执仗站出来反对的大姐,为了阻挠她和靳致水结合,可以说依旧是过去的老样子,仍然是脑汁绞尽,不择手段。她的态度之恶劣,比起当年对待三姐来,有过之无不及。尤其让她想不到的是,还把自己气得昏死过去。为了彻底断掉她的念想,又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找到医院,气势汹汹地逼着病床上的靳致水,当面给自己写拒绝信。就这为了掩饰这次不光彩的行为,还专门让靳致水把写信日期提前了几天。更叫她伤脑筋的是,大姐还怕中途有变,功亏一篑,为了确保这封信原封不动的送到她手中,还自告奋勇承担了送信任务。岂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举动本身就准确无误地传递出,靳致水这封信是在她威逼下写出来的!大姐俘获了靳致水,又马不停蹄地找上门来,想方设法要缴她的械。没想到她无论如何就是听不进去,弄得大姐下不来台,没有办法她只好以死来威胁。结果弄的她受到全家人的一致讨伐,好象不把她打翻在地,大姐就不能活命一样。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无望。叫她感到委屈的是,陈振江他爸去世以后,自己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在今后的婚姻上,真真正正作一回主。她的标准也很明确,不看对方的金钱、家境和权势,只要人品好感情好就行。鉴于第一次婚姻的教训,她已经从心底对金钱、家境、权势,产生了强烈地逆反心理。偏不偏还没等到她向外界宣布自己的再婚‘纲领’,陈振江就主动找上门来要父遗子娶。尤其让她头疼的是,还没有等到她有任何表示,大姐春月先一口应承下来,并且为了使这个一厢情愿,由口头承诺变为客观现实,不断地进行各种努力。碍于大姐的面子,只好采取拖延战术,一方面在表面上应付着大姐,一方面在暗地里寻觅自己心仪的对象。不用说,陈振江金钱、家境、权势三位一体,那个军官郑续才家境可能很优越,那个省长侄子权势比较显赫,好不容易碰上了靳致水,金钱金钱谈不上,家境家境说不成,权势权势不沾边,但是,她真真切切感觉到,这就好比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污浊空气的笼罩,突然有一股新鲜、清凉的新风扑面而来。当时那满意的心情,那贪婪的呼吸,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形容才好。万万没有想到,大姐的态度和行动,使她一下从头凉到了脚。
叫她感到生气的是,难道我柳冬月真的看走了眼,你靳致水也没有能够超越这个世俗?就是因为有大姐的干预,轻信盲从,逆来顺受,让你怎么写就怎么写,你那独立人格跑到哪里去了?只要没有外界干扰,只要出于你的真心,你就是拒绝了我,尽管心里不是很高兴,但是会打心眼里佩服你的骨气,佩服你遇到事情只考虑别人不考虑自己的宽阔胸怀!她还生气大姐柳春月,本来就出生在世世代代的农民家庭,是农村的土地和纯粹的农民把你养大成人,才到城市生活了几天,就这么不待见农村,就这么不待见农民!我也知道农村落后农民贫穷,就是因为落后贫穷才需要咱们这些农民的后代,去改变它发展它!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把咱们和现在还在农村的那些贫困农民打个颠倒,人家要是对咱们是这种态度,你心里怎么想?汶川地震以来,你表现的比谁都积极,我看你这是假积极,因为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抗震救灾中,不光要讲爱心,还要讲感恩。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就没有资格谈论抗震救灾!因此,要说世界上还有忘恩的话,你嫌弃农村就是标准的忘恩!要说人间有负义的话,你嫌弃农民就是典型的负义!
叫她感到无望的是,在全家人的心目中,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共识,要是在没有其他外因的情况下,大家无疑是支持她再婚自由的,尤其是对她选中靳致水更是支持有加。就连一向不敢公开支持她的二姐夏月和二姐夫雷成功,也破天荒的公开站出来支持她。不但公开支持而且态度非常坚决,坚决得她都不敢相信他们是二姐夏月和二姐夫雷成功了。至于大姐夫宋仁厚、满月和黑建设的态度,那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就是这么好的家庭基础,要是大姐一旦要为这事情跟她拼起命来,他们的态度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马上对她群起而攻之。这些人口气之严厉,语言之刻薄,态度之坚决,感情之冷酷,她都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是她的手足同胞!他们倒不否定她对再婚对象的选择,而是嫌她不讲究方式方法,把大姐逼上了绝路。她实在想不通,这是大姐自寻的,到底有自己什么责任,但是没人跟她讲这个道理。她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如果大姐不反对,靳致水这事情还有可能成。问题是大姐不可能不反对,也就是说,她想和靳致水成为一家人连门儿都没有!她一想到大姐今天上午的态度,就感到很沮丧。我自己的婚姻到底与你有多大的关系吗,值得你把老命搭进去!大姐的意思很明确,要不你就让大姐去死,要不你就不要跟靳致水!尤其叫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还要用跳郁金湖给自己示威,这明摆着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也就是说,自己跟了靳致水,就等于让大姐去死,大姐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别想跟了靳致水!眼下的问题是,如果不跟靳致水,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找来找去没有满意的,只有靳致水最可心,可就是可望不可即!思前想后,在这个世界上,就大姐和姊妹们对她最亲,但是一到关键时候,大姐要和她拼命,姊妹们要跟她翻脸。找对象不能如愿,有姊妹不如没有,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柳冬月确实无路可走了!
正在她不知所措心灰意冷无比绝望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只有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切问题,一切烦恼,就会迎刃而解!为了慎重起见,她又从头到尾把她这个决定的理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考虑了一遍。自己的婚事自己作不了主,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因为人活的就是尊严,要是连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靳致水自己知根知底,很早就是自己崇拜的偶像,还不要说抗震救灾中的表现更是出类拔萃。自从给他写了求爱信,爱他爱的都要发疯了,因为大姐棒打鸳鸯,眼睁睁要与自己倾慕的人失之交臂,这跟要自己的命有什么区别!又考虑了考虑,如果自己要一意孤行的话,靳致水改变不改变主意倒在其次,光大姐要寻死觅活这一条,姊妹们饶不了她,大姐夫饶不了她,两个外甥也饶不了她。只有自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所以牺牲自己,保全大姐才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考虑来考虑去,越考虑越觉得这个决定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越考虑越觉得除了这个决定只能是这个决定!
有了结束生命的想法,究竟怎么个结束法呢?想来想去,要结束就结束得远远的,不要在亲人们附近丢人现眼!这时,她突然想起一句话来,“要寻尸首,洛南商州。”就是说,在华山上跳崖的人,尸首就会跑到洛南商州去。对,就是它了,到华山上去结束生命,不但干净利索,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里,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王师敲响了卧室门。她赶快擦去眼泪问:“有啥事?”王师说:“该吃晚饭了,我给你买了一盒米粉,要不要?”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卧室已经折腾了一个下午,所以边开门边说:“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王师心里说,我听见你下午关在卧室折腾来折腾去,知道你肯定心里有什么事过不去,能随随便便一走了之?但是嘴上却说:“我看你迟迟不见出来吃饭,就买了个盒饭送给你,然后再回去。”冬月接了饭,赶快关了门,只害怕王师看见卧室那狼狈相。她这反常的举动和她那憔悴疲惫的表情,引起了王师的警觉。王师回到工人房,先给陈振江拨了电话,说了冬月的反常表现,让他抽时间回来看看。接着又给家里打电话,说他今天晚上加班回不去。
王师下楼后,冬月望着热气腾腾的米粉,根本没有一点食欲。她把米粉往梳妆台上一放,突然,王师那布满疑云的表情,和那双闪着机警光芒的眼睛,使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决定一旦形成,就必须马上付诸实施,不然夜长梦多!所以她擦了把泪水,就准备开门出去,刚走了两步,一想不对,就这么衣服不整,眼泪巴叉的,算怎么回事?好歹也得化化妆,换上一身新衣服,再走不迟呀。本来想得好好的,等她坐在梳妆台前,看见镜子中憔悴的面容时,泪水又泉涌似的冒出来。特别是看到前几天给晨晨买的田字本和铅笔,睹物思人,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擦一遍,涌了出来,又擦了一遍,还涌了出来。这个时候,她竟然想到,如果就此打住,后悔还来得及。她突然朝镜子里啐了一口,自言自语:“优柔寡断,粘粘糊糊,还能干成什么事情?”还不要说,就因为这么一打岔,眼泪很快止住了。
她简单的化完妆,换好衣服,又准备出门时,一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别人还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去了?更为重要的是,说自己啥话已经无所谓了,要是连累到亲人,那就太不应该了,所以她又想到必须写封遗书留下来。
她又缓缓来到梳妆台前,哗一下把米粉推到一边,顺手抓起晨晨的田字本和铅笔,顺便坐在梳妆台前工工整整地写下两个字:
遗书
写完遗书两个字,又停下笔来,不知道正文从何写起。写给大姐吧,摇了摇头,不合适!这明显是把责任往大姐身上推,说实话,她确实对大姐在她再婚问题上很有意见,并且意见还不是一般的大。但是在她离开人世之前,让她亲笔把有养育之恩的大姐落在纸上,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写给致水吧,又摇了摇头,也不合适!自己向人家求爱,人家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这是人家的自由,自己没有必要说三道四。写给陈振江吧,还是摇了摇头,更不合适!人家有追求你的权利,你有不同意的权利,你要出去寻死,那是你的问题,与人家有什么关系!如果给这三个有关联的人不能写,其他人就更不能写了。究竟从何写起一时犯了难!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主导思想有问题,写遗书是为了说明问题,并不是要追求谁的责任,有必要瞻前顾后,怕这怕哪吗?考虑到自己之所以能走这一步,完全是因再婚引起的,就只能实事求是从靳致水说起了。于是又重新拿起铅笔写道:
致水:
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人世了。需要说明的是,我走这一步路,绝对不是因为你拒绝了我,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实意愿,你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之所以采取这种办法,其全部用意不过是向你表示一下我的诚心而已。所以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埋怨别人!我之所以给你写信,是想劝劝你,不要固执己见,象许大夫这么优秀的人,打上灯笼也难找!好好善待冬冬吧,不要忘了,回到家时,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一定要代表我这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姨母亲亲冬冬吧……
写到这里她写不下去了,看了看写过的内容,摇了摇头说,说得好好的不追究责任,怎么说着说着,又犯起这个错误来。是的,没有说到靳致水什么,但是无形中涉及到了别人。她哧一声将纸撕下来,揉成团仍在地毯上。这个时候,又忽然想到,在单位时,领导批评有些人说,有事必须请假,就是住店也应该打招呼!同样的道理,作为家庭成员,最后一次要出远门了,给家长打个招呼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又很快拿起铅笔写道:
大姐:
你好!
请原谅我这次不辞而别!人为什么到这时候,才能体会到家人温暖,可惜这种温暖对我来说,只能永远定格在现在这一刻!感谢你对我的关怀爱护,也包括我大姐夫,我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还有满月和建设。为了感谢你们,我继承陈振江他爸的那份遗产,具体就是那套房子和若干存款,全部赠送给你们四姊妹的下一代,包括靳致水的儿子冬冬!我临走以前要给你们的嘱咐的是,对姊妹,对孩子,关心爱护是必要的,但绝对不能走过了头!一旦过了头,不但会无形地影响到他们的幸福,甚至于还会危及到他们的生命!我能走到这一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冬月又哧地把纸撕掉揉了,要写给大姐,就必然要涉及这些事情,要不涉及这些事情,就干脆不要给大姐写。既想给大姐写,又不涉及这些事情,我冬月干不了驴粪蛋两面光的事情!这个时候,她心里很乱,真的不知道这一次又要从何写起?硬是苦思冥想了一阵,突然想到陈振江虽然是圈内之人,但是不象靳致水和大姐,与自己走这一步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所以写给陈振江,既能说明问题,也不会引起什么后果。说写就写:
振江:
你好!
回忆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要数你陈振江了。你那样诚心诚意的待我,又那样宽容和体谅我,要放到其他任何人,是绝对做不到的!我也知道有人在背地里说了你不少闲话,有人说你是走火入魔,把麸皮当成了白面。有人说你是二婚郎绵如羊,不娶媳妇要娶娘。还有人说你是端着金碗要饭吃,好象全世界的好女人死光了。我也觉得你有点委屈,论人品,论长相,论家境,论才干,只有我配不上你的,没有你配不上我的!原因我已经说过多次,就是因为你爸那一层关系,我实在没办法答应你。因为我已经有过一次能让人挑到毛病的婚史,不想再有第二次让人挑毛病的机会,因为这个毛病不是一般的毛病啊!本来,我想等我和靳致水的事成以后,再来撮合你和许大夫的事。因为许大夫和你一样,无论做人做事,都不是一般的优秀!谁知道事与愿违,既然我已不在人世,就希望靳致水能和许大夫走在一起。我的这个想法,并没有谁优谁劣之分,完全是因为靳致水是弱者的缘故,我想这一点,你会理解的……
冬月突然停下笔来,想到平时看破案电视剧时,凡是与当事人有关的信息,不管其性质如何,首先要列为排查的对象。尽管写给陈振江的都是极为正面的话语。但是一旦报案,在机警的刑侦人员眼里,有可能是话里有话,有可能是故意暗示,等等,反正少不了要把陈振江折腾一番。既然是这种情况,自己在世时已经把陈振江折腾得够意思了,何必死了死了还要把无辜人牵扯进来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的名字也不提了。想到这里,又哧地撕了这张纸。
这一次连想都没想,就提笔就写道:
遗书
我柳冬月能走这一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没有人威逼,没有人谋害!我感谢家人对我的养育,感谢朋友们对我的关心,感谢街坊邻居对我的帮助。我死后的遗产——一套住房和若干存款,全部赠送给春月、夏月、秋月、满月,还有陈振江的孩子晨晨,平摊均分,不偏不向。
银行卡和密码已经封好在遗书下面放着。
柳冬月
2008年6月5日
柳冬月把遗书和银行卡用扫床笤帚,小心翼翼的压在床上,又拿起手机关掉电源装在兜里,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出了卧室。
王师听见冬月下了楼,赶快走出工人房看究竟。当他走到楼梯口,冬月已经下到一楼。冬月看见他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没回家?”王师笑着说:“和你说完话就准备回去,刚好家里打电话说他们去串亲戚,所以今天晚上就不准备回去了。”说完又问冬月,“看你这身打扮,是不是晚上有什么应酬?”冬月说:“这么晚了,会有什么应酬,在卧室关了一整天,想到小区随便转转。”王师将信将疑,看着冬月出了别墅,才回工人房去。
刚转过身,无意望了二楼一眼,发现楼上灯火辉煌。心里说,到底是大户人家,就不知道随手关灯嘛!赶快来到二楼,准备替冬月关灯。一进卧室,惊呆了,到处乱糟糟的,地毯上扔满了写废的遗书。再一看,床上用笤帚压了一遗书,根本没有来得及看遗书的内容,一下失了声:“啊呀,大事不好,真的要出人命了!”一蹦子奔下楼去,大声呼喊着冬月的名字,跑出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