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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子午谷人不知是命运多舛,还是老天有意跟这方水土上的人过意不去,民国十三年秋天庄稼丰收时,崇山峻岭中又开始涌出了大批的野猪,前来和村人们争抢粮食。眼看成熟的庄稼被野猪抢食糟蹋,村人们心痛极了。成群的野猪大批涌进,历经磨难善良的村人们愤怒了,纷纷拿起猎枪,守在庄稼地边不敢挪动半步。

人们见野猪糟蹋庄稼很是严重,把即将成熟的苞谷、红苕和大豆等农作物连根拔起,吃的半截拉碴扔的满地都是。特别把庄稼地里的土壤用长嘴像犁地一样,翻拱的大坑小包。人们见野猪十分猖獗,就在地边搭起窝棚,带上干粮被褥守护起来。见到有野猪进地,就敲动手中的梆子或烂盆破锅,发出连串的响声来吓走野猪。刚开始这一方法十分奏效,野猪一听到响声就四处逃窜。时间一久,野猪胆子越来越大,听到响声不但不跑,还大摇大摆地涌进来祸害庄稼。村人就买来鞭炮,让连串的炸响声惊走野猪。一时间,子午谷内到处都能听到鞭炮炸响和人喊声不绝于耳,每天就像过年样的热闹。看着衅候鸟出现的几年里,谷里隔上几年就会出现一些大的祸事,村人们更加坚信是凶鸟带来厄运的传言了。而且这仅仅只是个开头,还不知道以后还会出现什么样的灾难?

郝五娃已长成一个二十岁的大小伙,生活的磨难已在他的脸上刻下了道道坚毅,身体虽然瘦弱,但也显出一个成年男子的身板来。刘毓谦让他边放牛边看护地里的庄稼,郝五娃就在刘家的几处山地边上搭起了窝棚,在庄稼地之间相互看望守候。

村里一些平日喜欢狩猎的人们,见这是个绝好的狩猎机会,纷纷扛上猎枪,带上猎狗上山猎杀野猪。这样既能减少了野猪的灾害,也能用野猪肉改善一下生活。

也许是雨水充沛的缘故,树木植被长得十分茂密,山上的橡籽板栗也是出奇的多。

人一走进林中,就会被风吹落的橡籽板栗打痛了头,也因此引来了大批的野猪前来觅食。

郝五娃只要听到追逐猎物人喊狗吠的声音时,全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精神也格外亢奋,恨不能马上拥有一杆猎枪,也加入到那种刺激惊险的打猎队伍当中去。

郝五娃心里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猎人是用身心在感受那种追逐猎杀的激烈过程。

正所谓‘吃肉不香打猎香’。当把猎物打倒在地时,收获的满足感,已远远超过吃上一顿野味带来的享受和快感。尤其是猎人在追逐猎物时,俨然就像驰骋疆场的将士。那些弥漫在山间刺鼻的火药味,就会震撼着郝五娃蠢蠢欲动的心灵。

这天,郝五娃像往常一样把牛羊赶上山,在刘家的山地边上转了几圈,没有发现野猪前来祸害庄稼,放心地爬上一棵大树伸手在张开的板栗壳中摘食起野板栗来。无聊时就将伸展在四周的树枝拉到身下,编绕了个吊床躺在上面闭目养起神来,让自己那无处依附的灵魂在子午谷的山水间自由飘飞游荡,只剩下那个空荡荡的躯壳架在树枝上。

子午谷时常都有大批的野物从秦岭深处游放过来,无论是麂子还是黄羊,通常都是几百只一起迁徙。据老猎人们说,在民国元年的夏天,谷中曾有大批的野猪经过。当时刚好是稻谷扬花的季节,野猪群是想跨过子午河向野人沟方向移去。因为有许多稻田相隔,野猪们就从田里踏出了一条通道,光“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就响了半夜。第二天,人们来到野猪经过的地方时,发现从河边通往后山的稻田里,两尺高的稻谷青苗全被踏进了泥中,而野猪身上带走的泥水也一直流到了后山顶。

人们也不知道有多少野猪经过,吓得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

郝五娃不敢待在地面,怕睡着了受到野猪的攻击,才爬到树上睡了起来。打猎声吵得他有点心猿意马,无法安静,不经意间发现树杆上有蚂蚁在上上下下忙着搬家,就学着那些猎人招呼同伴吆喝猎狗的腔调,大声喊道:“上去了上去了……,快点追上去哟……”

郝五娃一连串的叫喊声恰好被对面山上的猎人听到,他们正为丢失了目标而着急,突然听到喊声还以为是猎人撵脚给他们照山报信,急忙顺着郝五娃的声音往山顶追去。撵脚是专门负责盯着照山,给猎人报信和吆喝猎狗。按规矩打到猎物开枪的猎人在分肉时,会分到猎物的头颅,从耳尖向后拉到极限的位置割下,枪手独占了鳌头撵脚只能分到猎物的脚腿,猎狗则会享受到猎物的下水,剩下部分再由其他猎人均分。

猎人顺着郝五娃的声音爬到山顶,一看根本没有猎物的踪影,大声向郝五娃质问道:“山上哪有猎物呀,这撵脚是咋当的呀,不会当就回去给女人抱娃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郝五娃知道撵脚谎报信息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仍是接着喊道:“下来了下来了……过去了,过去了……,快撵过来呦……”郝五娃的连续呼叫,猎人们顺声又急忙连滚带爬地向下赶来,刚跑到半山又听郝五娃喊叫说又过到了山侧。那些猎人如此往返折腾了几个来回,才知道有人在戏弄他们,站在山头怒火冲天地骂道:

“是哪个哈松在胡乱叫呢,等我们过来了把你狗日的也当猎物打了!”郝五娃听到猎人们的骂声充满了火药味,心里感到高兴极了,不住声地再次喊叫了起来:“上去了上去了……,下去了下去了……。”

郝五娃看着对面的猎人已是气恼之极,似乎也达到了捉弄他们的目的,正在暗自得意时,突然听到树下有响声传来,以为是野猪窜出,吓得正要往树顶上爬时,猛听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喂,你是谁?咋这么大胆,敢胡弄猎人。知不知道假报信号猎人会有生命危险的,做事咋这么短见呢?”郝五娃被喝斥声再次吓了一跳,低头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碎花布衣,年纪十八九岁,面如皎月发辫齐腰的女子,正杏眼圆睁地在怒视着他。

郝五娃平静了一下慌乱的心情,见有人当场拆穿了他的游戏,生怕她去告诉了猎人,赶忙从树上跳下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好妹妹,我在看树杆上的蚂蚁搬家呢,哪里是在日弄人嘛,不信你自己看呀。”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油嘴滑舌的,我可不是你的妹妹!”

郝五娃见那女子软硬不吃碰了一鼻子灰,转头一看那女子手挎竹篮,装满了刚采摘的野生木耳、蘑菇和捡到的板栗,还有几块像是被老鸹野猪吃剩下半截的苞谷。讨好地说:“只要你不告诉那些猎人,我每天帮你捡板栗蘑菇咋样,我每天都在山上放牛,哪个地方的木耳板栗多我都知道。”

“不眼气,今天你非得跟我去见那些猎人不可,谁让你一个大人跟小娃儿似的,也让他们教训你一下,以后不再犯这种错。”

郝五娃见那女子翘起小嘴,十分认真的样子,知道今天碰上了个难缠的人。倘若被刘毓谦知道了他又在搞恶作剧,还不将自己扫地出门才怪。想到这儿很是心虚,想给那女子说几句好话又怕她不听,故意扳起面孔威吓道:“你偷人家的苞谷就不怕我去说吗,今天谁不说谁,咱们扯平了吧?”

“这是在树林里捡的野猪吃剩下的苞谷,不是我偷的,如果你想要,我送给你就行了。”

说完,就把篮子里的几个苞谷棒子,掏了出来扔在郝五娃的脚边。

“那、那你想咋办呀?”

那女子见郝五娃面带难色,不断用手挠头。忍不住“噗哧”的一声笑出声说道:“一个男人家的,咋就那点出息呀,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那女子说完,回头一笑就往山顶上走去。

郝五娃在村子里从来没见过那女子,看她走去的方向,才知她是后山沟内周家槽的人,忙冲那女子说道:“多谢你,大妹子。还是我送你到山顶吧,万一碰见野猪就不得了了!”

说完,献殷勤地夺过那女子沉甸甸的竹篮,只顾往山顶走去。

那女子见郝五娃憨厚老实的样子,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在心里说道:这瓜瓜娃对人还不错。郝五娃将那女子送到山顶,遥望着隐藏在大山中的周家槽,担心地说道:“大姐,我还是帮你送回家吧?”

“一会儿妹妹,一会儿姐姐的叫,你的嘴咋就这么甜呀!”

那女子夺过竹篮,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郝五娃望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若有所失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喊道:“喂,你叫啥名字,明天还来捡板栗吗?”

郝五娃的喊声被山风吹在了一边,那女子根本没有听到半句,只剩下他傻站在原地呆呆出神。

郝五娃转身准备回去寻找牛羊时,刘先春扛着猎枪像个幽灵一样从树丛中突然钻了出来,像个打了败仗的兵痞样,大声说道:“好你个色胆包天的郝五娃,我大爹让你到山上看庄稼放牛,你却在这儿勾引女人,真是艳福不浅呀!”

郝五娃见刘先春也是一身猎人打扮,知他从小就喜欢玩弄火枪,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假模假样地当起了猎手。郝五娃看着刘先春的打扮,完全是一个纨绔子弟在跑马狩猎一般,根本不像子午谷的猎人,不禁哑然失笑。忙分辩道:“少掌柜莫要乱说,我只是顺路送了她一程。”

“你哈松娃安的啥子心,难道不知道吗。你这叫‘想吃油渣锅边转’,是想那个人家吧,那女子的滋味咋样,我看长得可够水灵的了,你娃娃的眼光不错呀。”

郝五娃见他说的极其淫邪下流,厌恶地想转身离开。刘先春一把拉住他,显得极为诡秘地说道:“五娃子,你是不是看上那女子了,只要你想要她我就帮你把她弄到手,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个条件。”

“你真有办法,啥条件?”

“我帮你把他弄到手,你得教我几手密宗邪术。”

“我哪有邪术教你,如果真有,我也不用在你家帮长工活了!”

“五娃子,你是不是也和那喇嘛一样藏得很深,别人不知道你还想瞒我啊。那喇嘛走时把秘诀都教给你了,你就先教我念念吧!”

“那哪是什么秘诀,只不过是避邪免灾的几句话,你倒当真了!”

“邪术通常是记在心里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只要有个道行高的人替你盖个卦,就会随心所欲地使用出来了!”

郝五娃被缠得无法脱身,胡乱地打岔道:“你到底想学哪种邪术,我看会不会?”

“只要你肯教我,我就先学‘剪刀法’,我要把子午谷那些漂亮女人的裤腰带都剪断,看看他们下身那东西到底有啥不一样。再接下来学会‘箍山’邪术,以后上山打猎时,无论谁打中的猎物都不会‘倒生’死去,而是跑到我设定好的地方才会死,那样就可以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了。”

刘先春掏出一根雪白的纸烟仰面躺在地上,边吸烟边吐着烟圈又道:“其实我最想学的还是那‘回马三枪’和‘铁栏杆’邪术,如果我看哪个猎人不顺眼就给他使手段,日弄他刚把猎枪扛上肩头就突然炸响,等他取下和查看时又连响两声。如此连环三枪,任你再胆大也会被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以后再不敢伸手摸枪了……”刘先春说到这儿,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忙在草丛中掐了根茅草卡在枪上。说这样可以避邪,以免郝五娃现场给他施“回马三枪”的邪术。

郝五娃对刘先春的一番言论,未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去,也无心听他在摆谈什么“铁栏杆”的邪术,赶他的牛羊去了。

郝五娃自从在山上巧遇捡板栗的女子后,那女子的身影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无论吃饭睡觉都是那女子的身影在眼前闪现晃动。一连几天,他把牛羊赶上山,来到后山顶两狼垭的山垭豁上,翘首以待地盼望着那女子能够再次出现。无论猎人们在山上的狩猎场面如何热闹,包括猎狗发现猎物时,发出亢奋紧张和恐惧的嘶鸣声,郝五娃一反常态地,对震撼人心的吆喝声充耳不闻。他的耳际只有那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像一股清凉的细雨清风,在滋润着他的心田。郝五娃惊奇地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捡蘑菇的小姑娘。每当他回想起那女子的音容笑貌时,心中就会产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甜蜜和幸福,还伴有一种异样的冲动。他无论怎样苦思冥想,始终不知道那女子到底姓甚名谁,生怕别人窥视到他的心事,也不敢向别人张口打听。只好每天放牛回家后,来到敬斋先生的子午书院消遣时光。

子午书院实际上只有三间低矮的泥瓦房,只够敬斋先生平日起居生活和教授几名学生。子午书院是村人送给敬斋先生的厚礼,也是子午谷人尊儒重文的产物。敬斋先生不好拂了众人的心意,就在此地暂时栖身安顿了下来,一住就是好几年,一切生活用度都是由村人供给。刚开始时,村人把自己家的小孩都送到书院,希望通过敬斋先生的悉心教导,也培养出个识文断字的人。接二连三的灾难祸事,使人们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再管孩子,致使许多学童退学回家,如今只剩下几个家底较为殷实的孩子在读书。

敬斋先生刚被刘先春气出刘家大院时执意要走,后见村人极力挽留热心办学,以为自己找对了子午谷这个崇尚文化的好地方,终于可以一展所学,将那些顽劣愚钝的山民子女教导训化以正乡风。也为了他心中那个不被人知的秘密,才义无返顾地留了下来。不曾想如今却落得这般清苦,心中倍感寂寥和失落。只有每天望着房门上,自己亲笔书写的“子午书院”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感慨万千。好在郝五娃常来陪他聊天说话,他也毫无保留地教会他背诵了许多文章,也教他认识了许多字。

特别把《三国》给郝五娃一讲就是几年,才使他打发掉了许多空寂和无奈。

一连多天,郝五娃一直没见到上山捡蘑菇的长辫子身影,心里像掉了魂似的,每天坐在后山的垭豁口上,望着周家槽的方向发呆。这天,郝五娃见地里的庄稼大多都已收回,山上的野猪在猎人们的合力围捕下渐渐也少了,就把牛羊赶到后山去苦等那女子的出现。

刘先春显得无所事事的也跟上山来,看到郝五娃痴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声说道:“五娃子,你松娃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了,要是我就直接去找那女娃了,好女经不起懒汉缠呀!”

“胡咧咧啥哩,谁想人家了。”

“五娃子,心事已被看破,日白撒谎都不会还去想女人?真是笑死人了。”刘先春边说边往郝五娃跟前凑了凑又道:“郝五娃,咱们可说好了,我帮你搞到那女子,你可得教我邪术!”

“我哪有邪术教你呀,你到底从哪儿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郝五娃,你不要瞒我,从小就听老人们说过西藏喇嘛会密宗邪术,这次却让你松娃给碰上了,真是沾了狗屎运了,连门板都挡不住呀!”

郝五娃见刘先春越说越离谱,背转头去不理他。

刘先春并不理会,仍是滔滔不绝地说道:“五娃子,你松娃真是色壮人胆,你可知道那女娃是谁吗。她就是周家槽的打猎英雄周一青的女儿桂花,你要想那个可得小心点!”

郝五娃不等刘先春说完早已怒火中烧,怒不可遏地大声吼道:“滚……,再不滚我就把你扔到山下去……”郝五娃也不知哪儿的勇气和胆量,第一次对子午谷这位太岁发起怒来。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刘先春对他并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起身边往后退边讨好地说道:“五娃莫生气,五娃莫生气。只要你教我邪术,那女子搞不到手我就把菊花让给你,我说话算话!”

郝五娃看到刘先春恬不知耻的样子,气恼到了极点,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郝五娃虽然对刘先春恨之入骨,但他却为自己送来个值得高兴和欣慰的消息,终于知道那女子叫桂花了。郝五娃想到这儿,心里像灌进了蜜甜到骨头血液中去了。郝五娃一想起桂花的父亲周一青,才从虚无缥缈的空中跌落到了平地上,也使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说起这周一青,郝五娃是半点也不陌生,他是子午谷最具传奇色彩的猎人,郝五娃从小就是听着关于他的打猎故事长大的。

子午谷地处秦岭山中,这里虽然盛产各种农作物,但山高地陡耕地不多,一些居住在山上的人家,常年以打猎为生。周家槽因地势较高,山大林密无法垦荒,大部分都是猎户。

周一青年轻时在一次围猎野猪中险些丢了性命,也让他成了真正的打猎英雄。

当时也是秋冬交替之时,山上的野猪刚扎了一身的肥膘,正是性情彪悍的时节,靠着它一身黑色的皮毛掩护,逃脱了多名猎人的追捕。那头野猪十分肥大,脾气暴躁凶残成性。周一青和他的伙伴们在山上围猎多日,都未能将野猪击毙。那头野猪已被猎狗的追赶,和猎人们的围追堵截变得十分狂躁,多次咬伤猎人和猎狗逃入深山密林。周一青也是年轻气盛,心想连一头野猪也制服不了,猎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就每天带领猎人们上山追赶。

有一天,那头大野猪再次被猎狗从荆棘丛中撵了出来,刚好从周一青等的交口上窜过。所谓“人有人道兽有兽路”,猎人们打猎时都是寻找猎物路过的脚印茬口。

无论那猎物如何变成困兽,通常都会循着原路返回的,猎人们就等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周一青打猎多年,哪容野猪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脱,举枪瞄准了猛蹿过来的野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野猪几个箭步,蹿到面前就想逃去。周一青一想到这头野猪伤人无数累及猎人们多次围捕,一时热血上涌屏住呼吸抠动扳机,将装满铁条的子弹射向了野猪。就在开枪的瞬间,野猪猛地蹿到了一株大树背后,铁条被大树挡住没有击中野猪的要害。周一青由于心急,生平打猎第一次失了手,顿时慌乱忙折转身,边往后跑边往枪膛里装填弹药。周一青也深知“一猪二熊三老虎”的猎训忌语,如果一枪不能将野猪击毙,发了威的野猪比母老虎还要凶狠的多。周一青边跑边向同伴求救起来,还没等他跑出几步,追上来的野猪将长满獠牙的长嘴对准了他的P股,将头一甩就把他拱飞了起来。

同伴们远远地见了齐声惊叫起来,心想周一青这下可能完了,从四面八方连滚带爬地赶来。所幸的是山坡上遍生荆棘,并没有大树和乱石,周一青被拱飞的身子落在了荆棘架上,还没等他落下地时,扑上来的野猪又将他的身子拱飞了起来。如此连续不断,直从山顶把他的身子拱飞的画出一道道弧线向山下翻去。赶到山顶的猎人们,听着周一青惨痛的呼救声和野猪发狂似的咆哮声,吓得个个怔立当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过了许久,猎人们听到山下传来的声音渐渐小了,才大着胆子从山上捱了下来。远远地看到山脚下有棵树梢在乱抖个不停,还能隐约听到粗重的喘气声。猎人们走近一看时,全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只见周一青背靠大树,双手死死抓住野猪的两只大耳不放,受伤的野猪也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睁着绯红的双眼露出雪白的獠牙,一声一哼地喘气和周一青僵持在原地。

猎人们虽然经验丰富,但哪里见过这等架势,一时不知如何才能将人猪分开。

正在这时,从后面赶过来的石三爷,围着周一青和那野猪细看了会后,从褡裢中掏出一把梭标,飞快地砍来树枝接上长木把手,绕到野猪的侧面乘其不备,对准野猪心脏猛然发力捅了出去。其他猎人等人猪分开的那一刹那,眼明手快地一齐向野猪开了枪,未等野猪死去赶忙抢回了周一青。

周一青野猪口里脱险,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才清醒了过来。他的妻子周林氏含泪从他身上,剜出的荆棘装了满满一大海碗。人们看到那些连血带肉的荆棘时,对周一青更加敬佩起来。都说他是少见的硬汉,就把他当成了子午谷中真正的打猎英雄。

郝五娃想到周一青那高大魁梧、须发浓密硬如麦芒的硬汉形象时,感到自己渺小极了,不由自渐形秽起来。尤其是自己一个无家无业,给人当长工放牛的孤儿野种,又怎能配得上打猎英雄的女儿呢,岂不是正好应了那句“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的俗话吗。郝五娃有时候尽量不去想桂花,可桂花的影子就像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一样,如影随行般总是挥之不去。为此,郝五娃生平笫一次感到苦恼郁闷极了。

就在郝五娃为此事感到烦恼伤心之时,桂花有一天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激动的他恍若梦中一般。

郝五娃那天仍像往常一样把牛羊赶上山,到庄稼地边转了转,确信没有野猪出没后来到山梁上,遥望周家槽呆呆地出神。当桂花突然来到他的面前时吃惊的手足无措起来,把心中想了无数遍想说的话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恨不能找个地缝赶忙躲藏起来以免被她看破自己的心事。

桂花不知郝五娃心中所想,落落大方地走过来问道:“喂,你不去放牛成天傻坐在这儿干啥呀,难道我们周家槽有西洋景吗?”

郝五娃见到桂花善意的嘲笑,显得更加紧张不安,他多想对桂花说明自己是在等她,话到嘴边几次都强压回去,生怕自己笨嘴拙舌的反得罪了她,到时连见面也是不能了。

桂花见郝五娃红脸低头看脚的样子,以为他又在搞什么恶作剧,无不讥讽地说道:“你还想去捉弄人呀,现在上山打猎的人越来越少,我已给我爹说过,凡听到陌生人的喊声就莫去管他,他们也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郝五娃一听惊得冒出了冷汗,原来当初被自己胡弄的猎人是桂花的父亲周一青,难怪他骂人时冲劲十足。郝五娃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忙语无伦次地说道:“桂……桂花妹……妹子,我不是……不是有意。……对你父亲的,改天我当面给他陪不是,咋……咋样……”

“我爹哪能跟你一般见识呢,只是放牛时管好自己的嘴,别再干那种缺德事了。

这大山中隐藏的危险本来就多,何况猎人们手中都有枪,如果不按规矩任意乱跑,让猎人看花了眼把人当猎物开枪打了咋办。”

郝五娃被桂花当面数说的汗毛倒立无地自容,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恶作剧,差点给猎人们带来杀身之祸,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忙唯唯喏喏连声地说道:“妹妹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郝五娃见桂花态度和蔼,绝没有一般世俗女子的那种矜持高傲,壮起胆子正想多和她说上几句话时,桂花却转身说道:“快去放牛吧,我还要到两狼庙去喊我爹回去吃晌午饭呢!”

桂花说完,一甩长辫卷起一阵暗香,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了。

郝五娃痴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看着桂花那一走三摆标致可人的身姿时,这才像记起了什么似的大声喊道:“桂花妹子,我是在这儿等你哩,以后我天天在这儿等你,你一定要来呀。”桂花听到郝五娃的喊声,回头冲他嫣然一笑,隐没在了树丛中。郝五娃看着桂花两次对他一笑,在他那萌动的心里像扔进了一块巨石,激起了阵阵涟漪,喜不自禁地在山梁的杂草丛中连翻了几个跟头。

郝五娃第二天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喜悦,早早地来到山梁上等候桂花的出现,想验证一下昨天对她的喊声是否听见。焦急难耐的郝五娃一直等到中午时分,才看到桂花提着一个竹篮东张西望地向这边走来。当她看到郝五娃仍是等在路边时,这才红着脸绕道想走过去。郝五娃一见顿时心中狂喜,像有一只小兔撞进了他的心扉突突跳个不停。开口颤声说道:“桂花妹子,你……你终于来了!”还没等郝五娃话落,桂花已从侧边一绕而过并对郝五娃有些责怪地说道:“我是去给我爹送饭的,好狗不挡道,你拦在路上干啥?”

郝五娃看到桂花一脸的严肃相尴尬极了,忙找借口说道:“桂花妹子,我以为你是上山捡板栗的,以后再捡板栗蘑菇就让我帮你捡吧!”

“这都啥季节了山上还有板栗呀。”

郝五娃抬头一看四周山林,这才发现已是深秋,快到初冬季节了,这才改口说道:“这个季节的蘑菇虽然长得慢但质量很好,我还可以帮你挖一些天麻、茯苓和野百合,我挖这些东西可在行了,还可以帮你寻找一些草药……”郝五娃恨不能将那些能讨桂花高兴的话全都说出来,谁知他越急越结结巴巴,显得语无伦次满脸憋得通红。反把桂花笑的前扑后仰合不拢嘴,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紧张的窘态。郝五娃知道桂花是在笑自己废话连篇,忙转身到树林中去采了一大堆鲜嫩的冬蘑菇,然后又重新等在山垭豁口的路边上。

不多会儿,桂花果然给他爹送完饭原路返了回来,郝五娃就将那些刚采来的蘑菇全都装进了桂花的竹篮。桂花知道郝五娃是在讨好自己羞得满脸通红,大胆地看了郝五娃一眼,挎上竹篮匆忙地回家去了。直到桂花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郝五娃仍是痴呆呆地看着远去的方向发愣,不断地回味着桂花刚才对他那深深的一瞥。情窦初开的郝五娃,还不能从桂花的眼神中看出什么,只觉得她的眼神就像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了他全身的各个神经。只要一想起桂花时,他的四肢百骸就会感到一阵酥软发麻。虽然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但感到有种无法言说的愉悦和舒畅,并已从中渐渐体会到了那种奇异的感觉带给他身心上的变化,使他浑身都充满了无法释放的力量。

从那以后,郝五娃每天都在山上采挖一些蘑菇天麻之类的山货,专等桂花的出现。桂花也像是和郝五娃心有灵犀般,准时给她爹送饭,故意绕到郝五娃等他的山口大路上来,郝五娃也就有机会给她大献殷勤了。郝五娃和桂花的暗中来往,简直让他忘了身外的秋冬寒暑,就连山上的树叶掉光他也似乎浑然不觉。

直到有一天,桂花没像往常一样来给她爹送饭。郝五娃以为桂花遇到了什么事情,又没有胆量走进周家槽去寻找桂花。他等的心焦难耐的时候,感到时光仿佛也滞留不前,就在原地跺脚踱步,希望凝固的时间随着移动的脚步快点滑过。郝五娃也不知道等待了多长时间,直到把脚下的枯草踩断成小粉末,才看到桂花垂着头低眉地匆忙走来。郝五娃心中一阵狂喜,远远地迎上去,正要大胆地对她诉说衷肠时,桂花却极为不舍的说道:“五娃哥,我爹他们不再在两狼庙一带打猎了,也就没有机会再找借口和你见面了。我走后千万不能随便来找我,沟里人会说闲话的。”

郝五娃听桂花突然这么一说,狂喜的心里就像被人猛泼了一盆凉水。正在快步奔跑的郝五娃,霎时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似的,急切地问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冬天正是打猎的好季节,他们为什么不打猎了呢?”

桂花面对郝五娃连珠炮似的发问,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断摆弄着发辫梢,像闷在罐子里的苍蝇般小声嗡嗡地说道:“子午谷的野猪大多逃进了秦岭山中,我爹他们今早上就向秦岭山中去了,估计要到年关时才能回来,家里只有我和娘,我爹走时再三叮咛我不能瞎跑。一个女娃家成天在山上疯跑,人家会笑话的。我娘眼睛不好,我还要帮她做针线活呢!”

郝五娃知道周家槽的山民们大都是以狩猎为生,每年的冬天正是打猎的黄金季节。作为一个职业猎人,当然是追逐猎物的足迹而行动,就像以游牧为生的草原牧民们,逐水草而居已成了他们不变的生存法则。无论哪一种生活方式,都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只是具体有些差异罢了。郝五娃想到这儿,才意识到以后想见桂花不易,有些伤感的说道:“桂花妹子,这如何是好,我们每天在山上采挖山货,说说笑笑是多么的快活。你这一走,山上只有我与牛羊为伴,多孤独冷清呀!”

“又不是生离死别,说的这么伤感作啥嘛,以后总会见面的。”

“我在山上你在家,又咋能见面呢?”

“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我呀,到时候人们自然就不会说闲话了。”

郝五娃听后眼前一亮,似乎又见到了一丝希望,冲动地抓住桂花的手不停地问道:“那你快说说,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见着你,还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呢?”

桂花从郝五娃着急的神态和流露出真诚的眼神中,似乎读懂了他全部的心思,害羞地红着脸忙抽回自己的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道:“瓜娃子,你自己想去,想好了再来找我。”

桂花说完用指头轻点了一下郝五娃的额头,转身匆匆回家去了。

寂静空旷的山梁上,只留下郝五娃一个人站在原地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桂花的话。额头被点过的地方像有蚂蚁爬过一样,麻酥酥的奇痒难耐,但又异常的舒服。

郝五娃看着浓密的树叶林海,被一股强劲的山风吹来,将满山的树木吹得纷纷飘零,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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