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五娃在村头的白果树下整治过孙阴阳后,才知道桂花的形象已被村人们肆意亵渎和践踏得不成样子,而他自己还被蒙在鼓里丝毫没有感觉到。想着自己苦难的一生和连续不断的变故,这才知道这个世界已变得跟他想象当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特别是他在母亲死后被石三爷收养,又到刘家大院当起了放牛长工后,一心想在子午谷中好好做人,以此来改变村人对他这个私娃子的偏见和歧视的眼光。虽然刘毓谦听信谗言,误认为他就是命犯克星的祸害之人,想尽办法来整治他,他仍是一直感激刘毓谦当初的收留之恩。就在他长大成人追求自己的幸福时,却让刘家叔侄将他一生的希望和幸福无情扼杀了。这无疑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使他几乎丧失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郝五娃成天躺在床上发呆,任由那飘忽不定的灵魂飞离躯体,在子午谷的山水之中自由飘飞游荡。而大脑中也时常处于休眠般地空灵状态,当他看到村人大多都是恃强凌弱、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特别是刘先春等人在村子里的胡作非为,更是激起了他要顽强生活下去的勇气。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那么欺软怕硬,如果自己再这样沉默下去,在子午谷中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郝五娃想到这儿,又想到桂花之死时谷中人的冷漠,原来是怕了刘家的恶。转眼到了桂花百天祭日,这天下午,郝五娃按照子午谷传统的习俗,带上祭品和亲手辫的粗大草绳在太阳已经偏西时,来到了桂花的坟前祭拜。看着如血的残阳将余辉残留在山顶,自己孤独的身影被西斜的余晖拉得老长,眼前也是金黄一片,更是勾起了他无比的凄凉和悲哀。多日未到桂花坟前,只见青山未改孤坟依旧,凭添了郝五娃无限愁苦思念。他还想用那根草绳来试验一下桂花的阳寿是否已尽。就双膝跪地把那根稻草绳绕放在桂花的坟头,点燃草绳让那闪着红光的暗火,在山风的吹动下慢慢燃烧。
郝五娃在辫草绳时,依照当地惯例每隔一扌乍远打了一个结,共打了一百个结。
如果草绳能顺利烧完,就说明桂花阳寿已尽,烧到中途熄灭时就代表死者半路夭亡。郝五娃静心屏气细心地数着每一个燃烧完的草结,当那草绳燃不到二十个的时候果然熄灭,还剩下近八十多个结没有烧完。郝五娃一见再次悲从中来,扑伏在桂花的坟头痛哭起来:“桂花呀,都是那姓刘的害得你死在人生的半路之上。你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的呀……”郝五娃伤心过度,痛哭时双手在桂花的坟头上不断抓拍,不经意间拔掉了几根杂草,带出了许多炒糊的芝麻和油菜籽。郝五娃见后心头一紧,他来不及细想,边哭边用手刨挖起来。
不一会儿时间,就在坟头刨出了石磨和桃木楔。头脑“轰”的一声炸响,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栽倒在地。郝五娃此时渐已成熟,震惊之余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桂花的坟头上仔细察看起来,他要查出到底是谁在桂花的坟头做了手脚。前些日子有关桂花变成“红毛煞”的说法他也曾有耳闻,但到后来人们就不再提及此事,自己当时也没在意,原来是有人收拾整治过了桂花的坟地,难怪人们再没以前那么担惊受怕了。郝五娃想到这儿,脑海中突然想起孙阴阳在白果树下,说过要好好收拾桂花阴魂的话来,看来这些事必是他所为无疑了。郝五娃从坟土中刨出那扇石磨时,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刘家大院之物,这扇石磨他曾亲手推过多次,心里认定此事与刘家有关。
郝五娃气血翻涌,强忍悲痛地拔出了桃木楔别在腰中,扛上那扇石磨,睁着血红的双眼气冲斗牛地向刘家大院走去。他那缓慢的脚步显得是那样的沉重,每走一步仿佛要将脚下的泥土踏出一个深坑似的,而他的内心深处也正在不断地往外滴着血。踏着快要落山的残阳,在荒野之中显得是那么的悲壮和凄凉。
村人们远远的看到郝五娃的样子,知道他又要大闹刘家大院,定有好戏看了,一窝蜂似的全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向刘家大院走去。有好事者早已告知了刘毓谦,知道来者不善,当众追砍孙阴阳的事件上,就清楚他已是今非昔比难以惹下的主了。忙喊人紧闭大门,不得任何人外出与他冲突。
郝五娃来到刘家大院门前,见大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料定刘家早已得了消息故意躲避自己,气极吼叫道:“姓刘的,有本事就滚出来。给死人使手脚算什么能耐?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较个高下,躲在家中害人还算是本事吗?”任郝五娃骂破了喉咙,刘家仍是紧闭大门连半个人影也没出来。郝五娃的耐性已到了极点,他和刘家的情义己绝,用尽平生之力,把那扇石磨拼命向朱漆大门砸去。只听“轰”
的一声响,大门顿时被砸了个大洞。惊得看门狗夹着尾巴从那洞中窜出,望着郝五娃怯生生的“汪汪汪”地乱叫几声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坐在屋里的刘毓谦,任凭郝五娃百般辱骂就是不出。赛河坝对刘毓谦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越是躲着不见就和他结仇越深,还不如出去和他说个明白。像你这样一味逃避还像个男人吗,那郝五娃天生并不坏,还不是让你们给逼的,活该他来闹事,我看还是出去和解一下为好。”
刘毓谦听赛河坝的训斥,几次都想出去又怕郝五娃凶悍,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来。赛河坝又说道:“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这样像个缩头乌龟,只能激起他的脾气。”刘毓谦经不住赛河坝的再三劝说,才拉上赛河坝来到门口对郝五娃和颜悦色地说道:“五娃呀,是谁惹了你,咋跑到我家来泄气呢。大门砸坏了不要紧,可以找人修嘛,还是到屋里来坐坐吧。”
郝五娃见刘毓谦故装糊涂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刘毓谦的衣领,将他肥胖的身躯,从砸烂的门洞中拖了出来。对着亲手葬送了自己幸福的仇人,郝五娃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双眼逼视大声质问道:“姓刘的,你也太歹毒了,为什么连个死人也不放过呀?”
“五娃,天地良心为证,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此大闹所为何事呀?”
“姓刘的,少在这儿装糊涂,为啥要在桂花的坟上做手脚?”
“这事恐怕不是我家所为,我连什么也不知道哇。”
“现有物证在此还想抵赖,这扇石磨又怎么解释?”
“五娃,还是冷静一下吧。也许是别人偷了我家石磨,也说不准呀。”
郝五娃见刘毓谦百般狡辩以为在抵赖,从身上取出桃木楔,声嘶力竭地喊道:
“姓刘的,你还想抵赖。今天我把你日塌了,也算是替桂花报仇为民除害。”说完,用力抡起就向刘毓谦的头上打去。
赛河坝和看热闹的村人见状,吓得在边上惊叫起来。正在这时,刘先春正巧回来,在边上见了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郝五娃道:“五娃,你这是要行凶呀,快放了我大爹,我就不跟你计较。否则就把你以扰乱地方抓起来,也让你知道本乡约的厉害。”
郝五娃飞起一脚踢倒刘先春,怒声吼道:“我连命都不要了,还怕你这个破乡约,惹急了我一把火烧了刘家大院,看你们还害人不……”
刘先春忍痛忙喊保丁道:“快把郝五娃抓起来,送到县大牢,治他个扰乱地方治安之罪……敢这样对待本乡约,到底还要不要王法呀。”
正在刘家大院门前闹的不可开交时,猛见院门大开,满面愁苦悲凄的菊花走了出来,哭声说道:“五娃哥,桂花坟上的事全是我请画匠干的,要打要杀你就冲我来吧,我知道这样对待桂花不公平,我也是没有办法呀。”说完,菊花径直走到郝五娃的面前,默默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郝五娃的惩罚。
子午谷人有个迷信,他们对付传说中变成厉鬼的死者,就是在他们的坟上埋桃木楔子,洒上炒熟的芝麻豆子之类,然后用石磨压住坟头。他们的意思很简单,厉鬼看到豆子之类就要去数,但豆子太多,当到天明时分,还没数完豆子,太阳一现,厉鬼就得回坟,如此日复一日,厉鬼就再也不会出来害人了。子午谷对付桂花的办法就是这样。桃木楔是中国传统的镇邪法器。子午谷人对付桂花的就是这一套手段。
郝五娃说什么也不相信,看似柔弱得菊花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对着她半天才说出“你……你……”字后,气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一想到桂花受到如此对待,心中仍是气愤难平,对着菊花扬起手来就要打下的时候,突然发现菊花的眼中有晶莹闪亮的泪水溢出。郝五娃知道菊花过的凄苦,可能是被人所逼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扬起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任由刘先春带领保丁抓住自己。
菊花一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扑到刘先春的面前,抱住他的腿哭声求道:
“求求你放了五娃,是我们对不起他,受惩罚的应该是我不是他。”菊花的举动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郝五娃心里也后悔刚才对她的态度有些蛮横。
刘先春看到菊花的举动,也有些不解。见她不断为郝五娃求情,一脚踢开她骂道“郝五娃是你的野老公呀,咋这么护着他。你到底和他是啥子关系?”
赛河坝在边上见了也有些看不惯,站出来也让放了郝五娃,以免再结冤仇以后大家不好相处。
刘王氏见赛河坝开口,不服地说:“哟,叫得多亲热呀,五娃五娃的喊得人骨头都软了。也不嫌害臊,那郝五娃是你的什么人呀,难道有人看上了那个小歪人,真要那样可就有好戏看了。”
郝五娃此时已无心听那刘王氏的唠叨,把满腔的仇恨转嫁到了画匠的身上,就挣脱乡丁转头大声喊道:“狗东西画匠……,我饶不了你……”
刘先春见郝五娃去找画匠他姨夫去了,也懒得再理。那些在街上的人远远的见郝五娃向这边走来,忙劝画匠赶快出去躲避一下,免得那混世魔王把花圈铺闹得不得安生。
郝秀姑一听接过话头:“我是长辈还怕他了,他会施邪术,我家男人也懂鬼八卦,不信就让他来试试。”正在说话间,郝五娃已经来到了画匠的门前,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郝秀姑却先声夺人地道:“五娃子,想用邪术到这里来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家画匠早料到你会来的,所以就让我给你准备了几个花圈带回去。省的以后娶亲时死了女人又来买。像你这样命犯克星身带霉运的人,还是早点准备为好。”
郝五娃冷不丁被郝秀姑的话呛得说不出话来,稳了半天情绪才说道:“二姨,我是来找画匠算账的与你无关,还是别管为好。”
“谁是你的二姨,那画匠是我的男人,当然与我有关。”
“如果你想插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千万别客气,太客气就是怕我家画匠了。”
郝五娃知道郝秀姑已不念亲情,怒火中烧地来到她面前大声说道:“让开,我要去找画匠!”
“不让,就是不让。有本事你就从老娘的胯下钻过去。”
郝秀姑说着,双手拦在门框上,两腿叉开挡住了去路。气红了眼的郝五娃,见郝秀姑实在可恶,不再顾虑什么,抬手一拳将郝秀姑的身子打歪倒在一边,接着就要往屋内冲。
郝秀姑没想到郝五娃真的动手打人,狼嚎鬼叫杀猪般的边哭边向躲在屋中的画匠喊道:“老松快出来啊……,郝五娃打人了,你不是说用鬼八卦可以破他的邪术吗,我快被人打死了还不出来哇……”
躲在屋里的画匠经不住女人的叫骂声,只好畏首畏尾地跑了出来,硬着头皮对郝五娃道:“五娃子,你别过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否则我会用梅山七怪来对付你的……”
郝秀姑见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又有男人站出来为她撑腰,躺在地上翻滚叫骂道:“桂花婊子活着害人,死后还要变鬼吓人,我家男人去拾掇她也是为村人着想,免得她的鬼魂再出来作怪。郝五娃却找我家找麻烦,难道你就任由那不要脸的烂货恐吓人吗?”
郝五娃听到郝秀姑再次当他面大骂桂花,气恼之极,他决不容许别人对桂花有丝毫的不敬,再次强忍怒火好言对郝秀姑道:“不许你这样糟践桂花……她活着没有得罪你,为什么这样恨他呀?”
郝秀姑听郝五娃语气渐软,以为他真的被自己的男人镇住,又大声说道:“只容许那烂婊子害人,就不许别人去收拾她,难道让她的阴魂一直为害村人吗?”
郝五娃听后犹如万箭穿心般地难受,气冲冲地冲到画匠的家里,将他们做好的花圈供品砸了个稀烂。一边砸一边发泄道:“我让你咒他,你咒的越快我砸的越凶。”
郝秀姑见郝五娃像疯了似的在乱砸东西并不阻拦,只是在地上不断翻滚高声叫道:“有本事你就将我家的东西全砸了,到时打了旧缸赔新缸,老娘还嫌新缸不光亮,你这砍脑壳挨枪子的祸害,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郝五娃见郝秀姑仍是骂不绝口,端起做花圈的染料向她泼去,顿时将郝秀姑浑身上下变了颜色。
郝秀姑见郝五娃真有将她家毁掉的架势,心痛得像有人在割她的心头肉一样。
对街上看热闹的人大声喊道:“大家块来看呀,土匪棒客到我家来抢东西了哇……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咋就没人出来管管呀,难道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吗,连个公道话也没人说,任凭他这样逞恶霸道呀。”郝秀姑边喊边哭像个肉团样在地上翻滚,全身上下也被染料染得的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画匠见女人吃亏有心上前帮忙,还没扑过来,就被郝五娃手中的桃木楔打翻在地,只有身软嘴硬为自己壮胆地说道:“五娃子,算你有种。难道你就不怕我用鬼八卦收拾你吗?”
“来呀,你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呀,也让大家开开眼界。”
郝五娃说完,再次在画匠家大砸起来。不一会儿时间,就把那花圈铺砸了个七零八落,似乎才达到了他发泄和为桂花报仇的目的。
村人们见郝五娃凶悍蛮横,跟以前那个循规蹈矩的他判若两人,都知道是桂花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又加上人们对桂花坟地肆意践踏和灵魂的污蔑,才使他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村人知道石三爷曾把郝五娃托付给张裕德照顾,忙去喊来了张裕德,这才制止住了郝五娃对画匠家的报复。
过了几天,刘先春却在谷中举行了规模较大的上任仪式。为了显示他这个新乡约的权势,早早派人通知谷中各大小甲长,让甲长们组织村民们都到村头的白果树下参加他的上任大典。这天,刘先春在白果树下搭起高台,把西乡县府派来的官员请到上面就座,还从县城里搞来了几支快枪发给保丁,让那几名从青帮弟子中挑选来的保丁们,站在高台两边以示威势。村人们见刘先春摆的架势很大,又惧怕他的手段和淫威,心里暗骂他是:土狗扎了个洋狗势。故意摆阔扎势,想在谷中树立起自己的威势。村人们心里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迫于刘家的势力,最后还是不得不来参加他的上任仪式。
西乡县府派来的官员油头粉面相貌精瘦,像个大烟鬼似的戴着幅金丝眼镜,身上穿着四个兜的崭新制服,站在这些衣衫破旧的村人中间,犹如狼入羊圈般的扎眼。
烟鬼官员见村人都已到齐,站在台上清了清嗓子,整衣一番后才大声说道:
“乡亲们,以前子午谷的乡约麻贵有,为人奸诈圆滑,盘剥乡里巧取豪夺,竟敢私毁账簿侵吞费银,已触犯国家律法,按理应当严惩。念他为乡里也办了不少实事,故免去乡约之职,由刘先春接任。麻贵有以前所犯之事不予追究,今后也不得再干涉子午谷诸事。”官员说到这儿,环顾了一眼众人又接着说道:“麻乡约虽然无道,幸得谷中后生英才辈出,由刘先春接管子午谷,不但是民心所归也是县府之意,望众位乡亲尽力合作共建子午谷,下面有请刘先春刘乡约发表讲话。”
刘先春趾高气扬地站在台上,低头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好不高兴。心想从此后这些人都得听命于他,他就成了这方土地上的主宰,如果有人胆敢反对,他手中的枪可是不认人的。刘先春正在想着心事的时候被人推倒了台前,看着台下低眉顺眼的人群心中一阵窃喜,毫无顾忌的即兴演讲道:“乡亲们,幸得县府英明,选到我刘某人当乡约,刘某人今后就是子午谷的官了。今后大家都要听我的话,刘某人自会把你们都当人看的。凡是到收费交粮的时候都要主动前来缴纳,如果有人敢不从,别怪刘某人不客气。”刘先春说到这儿,见村人们都不敢做声,又接着说道:“刘某上任伊始就有人在谷中捣乱,视保公所于不在,说明他眼中根本就没有我刘某人。今天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也不知道醋是酸的狼是麻的,也好让他长个记性。”
村人听到刘先春说话的口气,跟以前大不一样,都在心中暗想子午谷是走了老子来了爷!看来子午谷真的没有好日子过了。正在村人们担心刘先春会拿谁先开刀时,只见刘先春挥手对那几名身挎长枪的保丁们喊道:“把那私自下河捞鱼,抗费不交的张狗儿带上来。”村人们见第一个被整治的人,竟然是离开刘家大院数月的张狗儿,有人不解地开口问道:“张狗儿早已离开了子午谷,不知道他所犯何罪?”
刘先春先让保丁把张狗儿双手剪后吊到白果树上,这才大声对村人说道:“张狗儿家住汉江南岸,却跑到子午谷来打鱼捉鳖,不但不交河道捕鱼打鳖费不说,还目无王法顶撞本乡约,这就是与政府为敌。今天就杀一儆百,以示律法威严。”
张狗儿身子被吊了起来动弹不得,大声喊道:“乡亲们,姓刘的是公报私仇哇……想当初他们逼死桂花,我到周家槽去报信,他们就辞了我的长工之职,断了我家老小的衣食来源,我只好打鱼捉鳖为生。难道子午谷河内的乌龟王八也都姓刘吗,也是他家喂养的呀,刘先春刚当上乡约就拿鸡毛当令箭,不知以后还会怎样胡作非为呢?”张狗儿的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了人们的一片议论声,也被张狗儿那句含沙射影骂刘先春的话给逗笑了,接着人群也有些骚动不安起来。
刘先春没有想到张狗儿竟当众揭他的底,让他下不了台,咬牙切齿地说道:
“从今往后我就是子午谷的官,我说那河道中的鱼虾王八姓啥就姓啥,不让打捞就是不让打,凡事都由我说了算。”刘先春听到人群中传来阵阵哄笑,这才知道刚才张狗儿拐弯抹角地把他家骂了,就又对张狗儿骂道:“不管那些乌龟王八姓什么,这河道是县府所有,你就得缴纳税钱否则就别想捕捞。”
刘毓谦见台下人群议论声越来越大,县府官员虽然早已买通,脸上还是出现了不悦之色。心想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对刘先春悄声说道:“春娃子,对张狗儿就网开一面吧,以免再生事端。”
“我是乡约我怕谁,我在执行公务,想整谁就整谁。”
“人多嘴杂,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嘴在他们的脸上,想说啥就由他们说吧,反正我是子午谷的官,凡事由我说了算数。”刘先春说完,就指挥乡丁们鞭打起张狗儿来。
前来参加刘先春上任仪式的人群中,周一青和周家槽的猎人弟兄们,也极不情愿在甲长们的带领下来到了现场。烟鬼官员宣布由刘先春继任乡约之职时,他们心中已是十二分的不快,加上刘先春小人得志般的演讲,更是让他们倒足了胃口。正想中途悄悄退场,任由刘先春在众人面前像耍猴似的折腾,却看到了张狗儿因给他们报丧反被刘先春报复,心头就生出了无法遏制的怒火。而县府官员仍视而不见,不断地和刘毓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没完。
周一青这时,豁的一下站出来质问道:“张狗儿当初给我家送信报丧,到底有何错误?你假公济私打击报复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把我这把老骨头抓起来!也可报复一下我们周家槽人。”
刘先春见周一青虎虎生威的样子,底气先泄了一半,又见台下群情激愤,个个都在为张狗儿抱不平,唯恐节外生枝惹县府官员生气,便语气缓和地对周一青说道:“本乡约正在办公,与你无关,还是快退下吧,不然我就按律行事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子午河的鱼虾都是民国政府和保公所喂养的吗,别人能捕为啥张狗儿不能捕捞?”
周一青的话音刚落,引来了村人们的一片附和声,并高声大叫着要刘先春放了张狗儿。
刘先春生怕引起民变,忙大声喊道:“那张狗儿下河捕捞鱼虾,未经允许就是违法营生,我这乡约难道就不能管一管吗。姓周的别不识好歹,小心我把你以干扰公务的罪名抓起来!”
周一青猛地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跳上高台直逼刘先春道:“来呀,有种的就把我抓起来看看,否则你就是那小娘养的。”刘先春被逼得步步后退,忙对保丁喊道:“快拦住他,先把他抓起来再说。”周家槽的那些猎人兄弟和周姓族人见刘先春真敢抓人,就一齐涌向台前齐声说道:“要抓就连我们一起抓,否则你就不算汉夫。”
刘先春见周家槽的人很是齐心,把保丁逼到了一边,又大声喊道:“刘家的族人到那儿去了,你们在这时可不能给刘家丢脸,一定要给我扎起呀!”
刘先春同宗同姓的族人,见到刘先春的架势,有些人嗤之以鼻,根本无动于衷,一些年长的人,看透刘先春的诡计,是想挑起周刘两族的对抗,从而为自己造势。便劝说那些年青的族人,不要轻举妄动。因此,刚一开始时,刘家人还有些愤慨,但见一阵骚动,很快又平息了。只有极少数宗亲较近的人和那些保丁和周家槽的人对峙起来。周家槽的猎人见刘姓族人大有火拼的架势时,取下猎枪点燃火绳随时准备开枪。
一时间,整个会场上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到处都能闻见那浓浓的火药味,呛得在场的所有人说不出一句话来,寂静得几乎连对方的喘息声都能听到。连白果树上的鸟儿也像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此时都悄无声息地停栖在树上,静观事态发展。
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的县府官员,一见这架势生恐两方相斗伤了自己,忙对刘毓谦说道:“快些制止他们,快止住他们,这可万万使不得呀!”
刘毓谦迫于各方面压力,也不想让他一手策划的刘先春上任仪式上,发生械斗和流血事件,忙制止住了蠢蠢欲动的周刘两姓族人。并当场放了张狗儿,才使周家槽人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刘先春见自己在众乡亲和县府官员面前丢了面子,为了再显他的威风,又把矛头指向了麻贵友,当众说道:“麻贵友贪赃枉法私吞费银,如今当着老少爷们和上级官员的面,必须做出承诺何时将所吞银两补齐,否则严惩。此事如不严肃处理,保公所颜面何存,以后又将如何服众?”
麻贵友躲在人群中心身俱疲一脸失意,气得全身乱抖地站出来说道:“刘先春,你这穷凶极恶的疯狗逮谁咬谁,那所失的费银保不住装在谁的口袋中呢!别看有些人当众指手画脚,实际上就是躲在墙中的黑柱头,有胆量你就继续将此案查下去,看看到底查到谁的头上。我也巴不得把那夜偷贼当众揪出来,好还我姓麻的一个清白。”
麻贵友起初以为保公所失窃是土匪棒客所为,到最后刘先春却突然钻出成了乡约,细一回想那晚在刘家打牌玩耍的情形,似乎像明白了什么,但苦无证据也无可奈何。如今见刘先春逼自己退赔所失费银,顿时也怒不可遏起来。
刘先春见麻贵有虎死不倒威的样子,知道他处事圆滑不好对付,就让保丁给他个下马威,用鞋底掌嘴惩罚,直打得麻贵有嘴角鲜血直流,连声喊痛方才住手。刘先春见麻贵有气焰失去不少,又对他说道:“姓麻的,你到底赔是不赔,到时别怪我去搜你的药铺和家。”
“离地三尺有神明,姓麻的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干脆你把我也弄去坐几天班房,达到你报复打击的目的,咱们也就两不相欠了。”
刘先春见麻贵有软硬不吃,又指挥保丁们痛打起来,负痛难忍的麻贵有这时再次大骂不止道:“姓刘的,我刚下台你就这样专横跋扈,你这是棒打死虎落井下石,我姓麻的就是变鬼也不服,也要揪出那夜偷保公所之人,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做了手脚……”
毛蛋娃来参加刘先春上任仪式,一听麻贵有的话,心中发虚不敢再看,先自溜回刘家大院去了。
麻贵有身着长衫,留着和孙阴阳一样的晚清遗老头,倔强地挺立着,誓死不向刘先春低头认罪。见村人们对刘先春的淫威暴行都是敢怒不敢言,哭声说道:“乡亲们,子午谷如今落入虎狼之手,就没了清静日子过了。想我麻贵有在任期间也多做益事,不想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都说衅候一叫败三村,破败大多是因人而起,这也是子午谷悲剧的开始呀,真是恶人当道厉鬼也难活呀……”
刘毓谦见今天的刘先春确实有些过分,就在那县府官员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那官员清了清嗓子道:“刘乡约,不要再难为麻大夫了,所亏空的银两就由你垫付,谁让你是新任乡约呢,就算是为子午谷的民众先做点好事,以解目前的难处吧!”
刘先春知道官员是给自己找台阶,连忙点头称是,当场放了麻贵有。
麻贵有看到刘先春愿拿钱出来填补亏空,心里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那夜偷保公所之人必是刘家人无疑,要不然刘先春咋那么顺利地就当上了乡约呢?
刘先春上任后就没闲下来,在子午谷中大张旗鼓地活动开了。他成天带领保丁身背长枪在谷中转悠,名为体恤民情实际上是向村人示威,遇到不顺眼的人和事就令保丁们用枪托教训,等把那人打得不断求饶时,才说这叫校正乡风。遇到交钱收款的时候,刘先春就会像一个狗腿子样抢在各地前面,率先在子午谷中用枪杆子来催粮交款,只吓得那些村人们胆战心惊不吃不喝也不敢拖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