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郝五娃过足了烟瘾后,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生龙活虎的精神状态。他见平日并不起眼的毛蛋娃,突然撕破了蒙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了凶残的本来面目,几乎把子午谷闹了个鸡犬不宁。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菊花当初不再让自己挨她的真实原因,也才知道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甘心忍受着毛蛋娃对她身心的伤害。郝五娃一想到毛蛋娃的所作所为,发疯般地对着子午谷的大山,歇斯底里的喊道:“毛蛋娃,我一定要为村民讨回公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抓住你,把你碎尸万段……”
郝五娃的喊声传遍了子午谷的山川岭地,可要抓到毛蛋娃谈何容易,就连刘先春手上的枪也被他抢了去,自己单枪匹马又怎能找到他呢。郝五娃想到这儿,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去投军。他的这一想法刚产生出来时,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可在这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不走当兵的道路又怎能去抓毛蛋娃,又怎能为菊花和自己报仇,又怎能为百姓除害呢。再这样在子午谷中混下去,不但对自己无益,还会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和子午谷的父老。
郝五娃见是毛蛋娃让自己下了这个决心,更是把毛蛋娃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才能发泄心中的怨恨一般。
郝五娃现在感到最难受的是染上了可怕的大烟瘾,并且烟瘾越来越大,无时无刻地困扰着他,也迫使他尽快地离开子午谷。他现在根本无力支付那庞大的烟钱,子午谷中也无法再找到那东西。郝五娃决定在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先到西乡县城去找敬斋先生,再让他帮忙举荐自己去从军。
郝五娃不想惊动村里的任何人,当天晚上赶到周家槽去看望了一下周一青夫妇,连张裕德和赛河坝也没打招呼,天没亮就走出了家门。来到村头想看看这块曾生他养他的土地,跪在白果树下给沉睡中的村子瞌了三个响头。郝五娃看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怕被早起的人们发现,正要起身离开时突然想到了石碾下的那些金银财宝。他的心中猛地一动,这些东西万一被人发现盗了去,岂不是辜负了石三爷的重托。何不带在自己身上?也许能派上用场。郝五娃便放下行李来到石碾旁,当他正要伸手去取东西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石三爷的声音,就连不远处的黑暗中也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一般。那双眼睛好严厉,直看得他后背发冷汗毛倒立。他的心里一惊,难道是石三爷在冥冥中监视着自己,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他为这个可怕的念头脸红,用手狠狠地扌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连忙离开石碾,向村子里看了最后一眼,大步迎着即将放亮的天色走出了子午谷。心里升起了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般的悲壮。
郝五娃来到西乡县城,大半年没有来过,县城仍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人们照样按着他们的生活习惯在平静地生活着,只是冬闲季节显得比平时热闹繁华了一些。
郝五娃刚走进城来,又感受到了那股有别于乡村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股气息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熟悉,而且越来越强烈地吸引着他。
郝五娃来到南河坝,找到金蝌蚪的小茶馆,见外面如旧茶客如斯,人们仍是边品着本地产的青茶,悠闲地谝着闲传。有些为了不同的说法争得面红耳赤,有的在一边跟着嘻笑起哄,有的在边上劝解打着圆场。郝五娃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金蝌蚪和张狗儿,他是想和他们告个别,再打听一下敬斋先生的去处。
郝五娃径直来到茶馆后面的小天井里,想到后屋去找金蝌蚪。谁知他刚走进天井一看,只见后屋房门大开里面布置一新。正房上方供着关公夜读春秋的画像,画像上方大红布下遮盖着一块大牌匾,神龛前面安放着一张椅子。郝五娃见屋内没有一个人影,看到陌生的一切,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正要转身退出时。只见金蝌蚪、张狗儿还有肖白龙和李沙河几人,带着一帮人从天井两边的厢房里走了出来,惊喜地叫道:“五娃兄弟,你可来了,太好了。”说完,向众人一挥手,“请五娃兄弟。”接着只见那些人一齐向五娃鞠躬。
郝五娃见众人一本正径很是严肃的表情,逗的大笑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哩,弄得神神秘秘的。”金蝌蚪边把他往里推,边说道:“兄弟,进屋去就知道了。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郝五娃不明就里,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们走进厅堂,只听金蝌蚪大声喊道:“掌门师兄到,揭牌喽。”郝五娃正东张西望时,只见关公像上方的那块红布飘然落下,几个溜金大字“子午门”出现在了眼前。
接着,只听金蝌蚪对他说道:“兄弟,请上坐,接受子午门弟子的拜见吧,这是白龙和沙河兄弟送给你的特殊礼物。”
金蝌蚪说完,不容郝五娃分说把他按到了那张椅子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五娃一脸茫然,不停地追问道。
肖白龙这时站出来说道:“五娃兄弟,我们兄弟二人已脱离了范大爷自立门户,将师父的子午刀法发扬光大,成立了‘子午门’。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子午门中不可一日无主,请你当子午门的掌门师兄,带领大家打出一片自己的天下。”
郝五娃这时才明白了过来,忙推辞道:“光大子午刀法固然很好,可我并不会舞刀弄枪,这个位子还是你们来坐吧。我要去投军,这次来是专门和你们告别的。”
李沙河也忙说道:“兵荒马乱的投啥子军嘛,天下乌鸦一般黑,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兄弟就不要推脱了,请你出山一来你正值年轻,二来你是师父的亲生儿子英雄之后。只要你振臂一呼,还愁没人投到你的门下,子午刀法不就由我们俩推广发扬了吗?”
金蝌蚪也劝说道:“兄弟,快答应了吧,这种好事错过了就没有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子午门的老大,看谁敢再欺负咱们。到时候你就用绝活去赌钱,我们也跟着你沾光了。”
郝五娃见弟兄们都很实诚,有些感动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狗儿也开口说道:“五娃,你在子午谷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想找毛蛋娃报仇我们能理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在县城打出了自己的天下,到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怕报不了仇吗。那毛蛋娃再厉害也是个土匪,只能躲在山中,要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吗。”郝五娃听着众人的轮番劝说,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起身说什么时,却被金蝌蚪按住又说道:“兄弟,你从小孤苦伶仃,受那刘家叔侄的迫害,过早地尝尽了人世间的辛酸。常言说‘三人整鳖鳖成龟’,走出子午谷到江湖上混几年也好,也让他们看看我这兄弟是整不倒的。”
郝五娃见金蝌蚪也煞有介事地谈论江湖,感到有些好笑,禁不住问他道:“到底什么是江湖,你能给我说说吗?”
“人就是江湖,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部江湖传奇,你我都不例外。自从你走出家门谋生活的那天起,你就踏进了江湖之中,这小小的西乡县也是江湖的一个缩影。说不定若干年后,哪个没事干的后世小子还会书写这段传奇呢。到那时,我们也就名传后世了。”金蝌蚪的话引起了满堂大笑。郝五娃再次问道:“人生没有六十年的江湖,再说江湖险恶,我们总不能这样过完一生吧。”
“可人生也没有六十年的青春年少,江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正邪总在一念之间,凡事要看自己怎么把握。”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金蝌蚪像个大人样说话,看到他像个哲人般的破析人生,竟是这么精辟独到,又是那么的特别,这才不敢小瞧他。以前他那倚小卖乖的技量,原来是怕别人欺负他故意装出来的。见如今有人给他撑腰了,这才恢复到本来面目。大家这才知道金蝌蚪表面看起来痴傻,其实是个心机过人的主。
郝五娃也才知道他当年是怎样从乱兵手中救了姐姐,而姐姐也心甘情愿地和他做了夫妻。郝五娃想和他开个玩笑,过来用手将他提了起来,笑说道:“原来你不长个子,都是长了心机呀。”
众人大笑一阵,郝五娃见发扬父亲的刀法武功,自己是义不容辞份内之事,又见许多弟子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终于放弃了那个要去投军的想法,答应先当这个掌门师兄试试。他答应众人主要的原因是怕这些人学了父亲的刀法,生怕管理约束不当,再出现第二个毛蛋娃,给父亲的脸上抹了黑,再是想在西乡县混出个人样来,报答多年来无私帮助过他的人,赎回当年在子午谷横行乡里的罪责,也好回报那片深爱着的故土家园。
肖白龙和李沙河见后大喜,忙带领手下弟子拜见过了郝五娃,郝五娃也就正式成了子午门的掌门师兄。郝五娃见弟子众多,就说好另择吉日,宣布子午门正式成立。
在子午门成立的那天,西乡县府的官员知道郝五娃是英雄之后,也和敬斋先生颇有渊源,冲着敬斋先生的面子,纷纷到场送匾祝贺。就连青帮头子范大爷和洪帮弟子也到场祝贺,县城里的一些名流绅士和商家也来送礼巴结,希望以后能得到子午门的庇护。郝五娃见各方人士都已到齐,寻遍了各个角落发现敬斋先生没有来,此后多日也没露面。
一时间,熟知魏铁匠英雄事迹的人,也都慕名而来投到子午门的门下。郝五娃见后大喜,逐个考察人品,怕选人不当反辱没了父亲的英名。
郝五娃自从当上掌门师兄后,脾气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改往日优柔寡断的做事风格,而是大刀阔斧地支撑起了子午门,他见自己的声势日渐壮大,上百口人要吃饭生存必须得寻找一条生财之道。经过和大家商议,决定召集门徒捐款,在县城的豪华地段开设了赌场、妓院和烟馆。让那些掏了钱的弟子们人人当股东,到了年底参与分红,高兴的那些弟子们都说在这儿边当弟子边当老板。也许这就是西乡县历史上最早的股份制企业的雏形。
其实,早在东汉末年,张鲁占据汉中时,创立了“五斗米教”,凡入教者必先交五斗米,即可为教中弟兄,有苦同当有福共享。教徒一时遍布天汉各地,张鲁也成功地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政教合一的政权,郝五娃让弟子入股的形式,也颇有张鲁创教的味道。
为了让子午门在西乡站稳脚跟扩大影响,郝五娃另开设了武馆授徒,以金蝌蚪家的后院做了总部。郝五娃见门下弟子众多,又立了新的门规:凡是门中弟子一律不得参加任何帮会社团,否则按背叛师门处理。不准掠夺百姓财物,不得欺负妇孺。生意场上不管青帮洪帮,只要是伤害百姓利益者,一概夺来还给百姓。如有胆敢违抗者,均以帮规严刑处置,并没收所投股份。
郝五娃分工明确,让张狗儿打理赌场生意,金蝌蚪负责妓院事务,肖白龙和李沙河教授门下弟子武功刀法,并经营烟馆和其他道上的生意。真可谓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得到了很好的利用和发挥。
郝五娃带领弟兄在西乡县广收门徒,尤其是巴山五里坝来的弟子尤为关照。在不长的时间里,已从青洪帮的手里夺得大片地盘,也在道上做成了几单大买卖,加上他赌技过人,凡有场合决不错过,不管军民人等只要上了赌桌,就痛下杀手将对方赢个精光。一时间,在县城内外黑白两道声名鹊起,一些小混混只要听到郝五娃的名字都望风而逃。青洪两帮也要让他三分,使郝五娃在西乡县城出够了风头。
敬斋先生刚从外面收集民间传说回来,接到郝五娃子午门成立庆典的帖子后,闭门谢客赋闲在家。当他看到郝五娃如日中天般的势头,黑道白道统吃一气,怕他树敌太多日后结怨,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尤其是在这个动荡不宁的特殊时期,生怕郝五娃把握不慎,走上一条他不愿看到的道路。敬斋先生作为一个老国民党员,他有这个职责和义务来维护自己信仰的地位。特别是他在县城西南部搜集民间传说时,看到一些共产党员带领群众,在搞农民运动。其中一个叫陈浅伦的年轻人,早在两年前就回到家乡搞起了如火如荼的农运。敬斋先生见他也是一介书生,倒和自己的身世经历相似,就不动声色地寻找起有关他的资料。他想要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找到自己当年的影子。敬斋先生利用收集民间掌故之便,来到了陈浅伦的老家廷水竹园子村。从当地老乡口中得知,陈浅伦五岁读私塾,后入城古天明寺高级小学读书,民国十四年考入汉中省立第五师范学校后开始接触革命,前年入中山学院农运班学习,去年春到上海入劳动大学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敬斋先生了解了陈浅伦的经历后,虽然不太赞同他的作为,但渐渐有些喜欢起这位好学上进的年轻人了。
在他的身上,敬斋先生仿佛看到了一种代表无产阶级的反抗精神,也似乎看到了一种广大民众的希望。敬斋先生欣喜的同时,心里又隐隐不安起来,毕竟陈浅伦代表的是另一个党派,敬斋先生常为自己的党派中没有这样的人才而惋惜。
这天,敬斋先生来到县府,准备为郝五娃的事找一下房县长。当他来到古朴的县府大门前时,看到高高的门楼正对着南边巴山,因怕视野太过开阔,立起了一座浮雕照壁挡在了前面。敬斋先生看到这儿,不禁一笑,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民谣:“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少进来。”看来这是哪朝哪代都无法改变的现实。敬斋先生这是第二次走进县府大门,看着从前清开始就是县衙的大院,苦笑着摇了摇头。
房县长见敬斋先生突然来访,忙起身让座沏茶,并问敬斋先生有何贵干。敬斋先生先隐去了陈浅伦搞民运的情况,有些担心地说道:“郝五娃在西乡县城渐成气候,虽然他被魏老英雄托于老朽照顾多年,如今已长大成人自立山头,手下聚集了数百名弟子,若不加引导,恐对地方不利。老朽不便出面劝涉,不知县长有什么良法,使他不至于走上邪路。”
房县长听后一惊道:“此事学生也有耳闻,正苦无良策,如果他们聚众闹事如何是好。听说先生采访归来,正想前往拜见讨教办法,俗务缠身还没顾上,何劳先生动步,学生过去讨教就是了。”房县长客套完毕,沉吟了一下又道:“郝五娃既是先生所养,学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只是开山门立帮派,没扰乱地方损害党国利益,找不到理由抓他呀。”
敬斋先生连忙摆手说道:“县长误会老朽本意了,郝五娃天性善良本质不坏,只怕受奸恶之人诱惑误入歧途。老朽是来求县长大人寻一两全其美之法,并非要抓他治罪。”房县长一听,忙开口笑道:“区老先生能为党国县府着想,学生感激不尽。以先生之意,该如何是好呢?”敬斋先生见房县长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自己,知道火候已到,故意顿了顿才说道:“为党国政府着想,本是我辈职责。只是这乃县府政务,老朽身为局外人不好插手呀。”
“先生切不可这么说,先生乃饱学之士,我辈之楷模,实为国之栋梁,能受先生指点一二,已是深感荣幸受益匪浅。不知先生有何见教,学生洗耳恭听就是了。”
敬斋先生见房县长为人倒也谦恭有礼,开口说道:“据老朽所知,本县警察局长一职正好空缺,何不让那郝五娃出任此职。正好填空就班,也预防了郝五娃被他人所用,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房县长闻听大惊,不解地望着敬斋先生:“郝五娃羽翼渐丰,已成地方一大帮会,再委以重任岂不是如虎添翼,真有什么异举又如何收场呀。”敬斋先生见后微微一笑,轻捋了下胡须说道:“房县长切莫惊慌,我保荐郝五娃并非为了私情。而是郝五娃年富力强,心地淳厚堪当此任。何况他刚涉足江湖,如能为党国所用,既得人才又能保地方平安。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再被其他党派所利用岂不可惜。”
房县长见敬斋先生说的有理,马上召集众人商议此事,都觉得敬斋先生的主意不错,给郝五娃的肩上压了担子,就等于给刚出栏的小马驹戴上了嚼子,使他不至于为非作歹扰乱地方。
第二天,县府就发了一纸公文,任命郝五娃为西乡县警察局长。
郝五娃接到任命书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众人和弟子们欢呼雀跃时才回过神来。他并不知道这是敬斋先生相帮的结果,以为自己真的时来运转,好事一桩连着一桩。刚上任的第一天,就来向敬斋先生报喜,说自己走了官运了,当上了西乡县的警察局长。
敬斋先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告诫他一定要奉公守法严以律己,管束好手下弟子,千万别让县府和民众失望。敬斋先生见郝五娃频频点头称是,这才告诉他的官名叫郝汉生,是自己当年给他取的,这些年却忘了告诉他。郝五娃对自己的这个官名大号也曾听说过,但从来没人叫过,自己也差点忘了。难怪他早上到县府去报到时,有人在叫郝汉生这个名字,他还以为是叫别人。
郝五娃一想到自己的这个名字没有几个人知道,为啥县府登记的是这个名字呢。想到这,若有所思地看着敬斋先生,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着敬斋先生咧开大嘴笑了。这时,他才明白了敬斋先生的良苦用心,从他上任的那天起,告诫门下弟子且莫惹事生非,多交朋友少树强敌。并要弟子协助县城治安,使西乡县的社会秩序出现了空前的良好局面。
郝五娃在西乡县当了帮会老大和警察局长的消息传回子午谷后,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些关心郝五娃的村人们见他不辞而别神秘地消失,有人还担心是遭了他的仇家毛蛋娃的毒手,现在突然听到他的消息后才放下心来。都在心里盼望着这个被村人养大的孤儿,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刘先春听到这个消息时更是吃惊不小,生怕郝五娃倚仗自己的帮会势力和手中的特权来向他报仇。刘先春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早在郝五娃刚安排好一切后,就想回到子午谷找刘先春算账。当年桂花的死仍是不能让他释怀,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被仇恨包围之中,现在又为菊花受到非人的对待心中不平。金蝌蚪曾献计让肖白龙带几个弟兄潜回子午谷,冒毛蛋娃之名去教训一下刘家叔侄,这样不但能挑起他们之间的仇恨,还能坐观成败再找他们报仇。郝五娃也觉计谋不错,但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现在自己是掌门师兄和警察局长,要报仇也得亲自前去吧,就没采用金蝌蚪之计。刘先春对这些内幕当然不知,他只清楚地意识到,郝五娃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无论是为桂花还是菊花,郝五娃迟早会向自己下手的,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刘先春心里害怕极了,连忙去找刘毓谦商议对策。刘毓谦刚听到有关郝五娃的消息后,心里也是惊惶不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害怕。他知道郝五娃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谁让自己当年听信谗言,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呢。高兴的是他见赛河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知道她是为郝五娃而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他见刘先春又来烦自己,仍是不露声色地故意问道:“是不是为了郝五娃的事才来的呀?”
“哎呀大爹,你真是能掐会算呀。咱们不赶快想个办法对付他,可真的要遭殃了。现在是山里有毛蛋娃城里有郝五娃,这两个都是咱们的死对头,如果他们要来报仇,咱们可就没有活路了呀。”
“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他们要来我有啥办法,只有项上人头等他们来取了。你没看到青洪帮都要让他们几分吗,何况郝五娃现在又是警察局长,势力大着呢。”
“大爹,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当初就不应该对他们两人心慈手软,现在该轮到我们寝食难安了。”
刘先春正在说着自己的担心时,赛河坝带着她的儿子刘先礼走了出来,接过刘先春的话说道:“你还想赶尽杀绝呀,如今的郝五娃可不是以前的五娃了,你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时代过去了。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门,你们坏事做绝才会担惊受怕的。”
刘先春看到赛河坝,眼前突然一亮,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忙陪着笑脸说道:“大娘呀,您可得救救我呀。我是您的亲侄儿,总不能看着您的亲弟弟来找我复仇吧,这样说来我和五娃还是亲戚哩。桂花的死我有责任,可他也嫖了菊花,这不就扯平了吗。还请大娘在五娃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侄儿在您面前做牛当马都心甘情愿……”
赛河坝不等刘先春说完,气极大骂道:“刘先春,你还算是人吗,连那么厚颜无耻的话你也能说出口。以后五娃找你报仇要杀要剐是他和你的事,包括他找你大爹报仇也与我无关。你要再敢糟践菊花,我第一个不会饶你。你这叫自作自受,活该你担惊受怕。”
刘先春被赛河坝骂的汗如雨下,边擦额上冷汗边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刘毓谦。
此时的刘毓谦常常静坐思过,知道自己以前所做实在有悖天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天理报应,痛苦地闭上眼睛,嘴里喃喃自语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天理轮回,这也是报应呀。”刘先春见刘毓谦在佛堂里待得久了,连说话也像那些高僧样,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知道再和他多说无益,扔下刘毓谦和赛河坝,到西乡县去找范风歧去了。
青帮总舵西乡分舵的大爷范风歧,见郝五娃就像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一样横空出世,不长时间势力就席卷大半个西乡县,把自己辛辛苦苦从洪帮手中夺来的地盘,转眼又让他抢了去,使自己损失了不少的进项。更不能让他容忍的是,郝五娃指挥门下弟子,切断了自己几单烟土买卖,还把所得利润大半都分给了贫民。不但在县府受到了褒奖,还赢得了西乡民众的拥戴。眼看他的势力在西乡不断壮大,也渐渐站稳了脚根。在西乡经营青帮多年的范大爷,眼看自己的江湖地位受到了威胁,地盘也在逐渐流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郝五娃生吞活剥。范大爷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不好出面找郝五娃协商,就让弟子们好言警告了他们几次,谁知郝五娃不但不听,还连连向他下手。范大爷忍无可忍,组织徒子徒孙和他们展开了几次火拚。大多是流氓和无业游民组成的青帮弟子,哪里是训练有素子午门弟子的对手。范风歧见奈何不了郝五娃,就把满肚子的怨气发到了肖白龙和李沙河的身上,心想当初对他们并不薄,没想到竟来了个釜底抽薪,把他们教授的弟子全带走,成了郝五娃的得力干将。范大爷又把肖、李二人恨之入骨,发誓要找他们算账。就在这时,郝五娃又奇迹般的成了警察局长,弟子们的行为也有了收敛,这才暂且把那件事放了下来。
就在范风歧感到青帮在西乡的处境岌岌可危、地盘骤减势力被削弱时,刘先春主动找上门来,心中大喜道:“师侄虽身在公门却很够江湖,你能在这个时候找老夫,说明你心中还有我范某。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如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刘先春见范风歧和当时救自己出狱时,言谈举止判若两人,知道他正是用人之际,忙点头哈腰地说道:“范大爷过谦了,我这乡约还不是您老给的,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先春哪敢忘怀。再说咱们有共同的对手,理应携起手来对付郝五娃。西乡城里有您扼制,子午谷中自有毛蛋娃骚乱,让郝五娃这个警察局长消停不了,自然就没了寻仇的机会。我大爹可是您们青帮中人,如果被郝五娃弄个三长两短出来,让青帮百年声誉何存呀。据我所知,青帮弟兄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范大爷不可不管呀。”
范风歧听着刘先春的话,忙打断说道:“你也不用激我,对付郝五娃本是我份内的事,有你协助我自然高兴。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刘师兄,自从把那个小妖精弄到手后,就成了吃斋念佛之人,还真想在子午谷中当他的刘大善人。看来他是靠不住了,今后如果有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应该同仇敌忾对付共同的敌人。”
刘先春见自己和范大爷结成了同盟,心想有了靠山也不再怕郝五娃和毛蛋娃,连忙冲着范大爷点头称是,并要范大爷帮他买几支枪。一是弥补被毛蛋娃抢去的损失,二是靠枪给自己壮胆。范大爷见刘先春出的价钱可观有利可图,就从盘踞在镇巴的巨匪王三春的手上给他买了几支长短枪。这件事范风歧做的十分隐秘,既不能让县府知晓,也不敢让郝五娃有所察觉,怕他利用警察局的特权黑吃黑。
刘先春像吃了颗定心丸样,挎着刚买回来的枪,屁颠屁颠地又回到了子午谷。
现在让他头痛的就是孙孬娃,如果孙孬娃在谷中存在一天,他的财路就要受到损失,自己在谷中弄不到钱财又拿什么去孝敬范大爷呢。刘先春见孙孬娃走了近月天气,不但没有回转连个音信也没有。他的此行是赔了还是赚了,这成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只要他这次赔个精光,这辈子他也别想翻身,子午谷以后的生意也就是他的了。刘先春想到这儿,就假惺惺地来到孙家,向杏儿打听孙孬娃的情况。
杏儿一见,故作惊讶地说道:“哟,刘大乡约怎么关心起我家孬娃来了,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你快走吧,也不怕我家灰尘太多弄脏了你的衣服。”
“杏儿嫂,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和孬娃哥是同村兄弟,关系素来不错。再说我也是个乡约,关心村民也是我的职责嘛。”
“你是不是来探听一下孬娃被你整死了没有,我们家孬娃是整不死的,他永远是子午谷最有能耐的男人。”
杏儿一想到是刘先春暗做手脚,才使男人倾家荡产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做事去了,把刘先春一个人扔在了门外。刘先春看着杏儿丰满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
“杏儿嫂,有孬娃哥的消息告诉我一声。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就言传,本乡约不会不帮你的。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千万莫客气。”
孙阴阳自从儿子走后心里就感到不踏实,总觉他此行多半无功而返还要赔上更多的钱。为了有钱过年不顾年老体衰,四处揽活做手艺。转眼半个多月已经过去,孙阴阳惦记家里就想回去。这天中午,他在汉江边一个叫回龙湾的地方,被人叫住非要他看了宅地,又请他吃饭喝酒。本就好酒的孙先生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在人家热情把盏劝说下开怀畅饮了起来。刚过三巡时,孙阴阳感到酒劲上头,起身边摇晃边对主人说道:“我走几步你们看看我踩八卦步没有,如果没有踩说明还能喝几杯。
如果前走后退左摇右晃说明我踩八卦步了,那就不能再喝了!”
主人见孙阴阳脚下飘忽不稳,又不好当面明说,客套地劝他再喝几杯。不一会儿时间,孙阴阳就彻底喝醉了,强行站起来说道:“客走主人安,我要赶回子午谷去,你们就别送了。”主人见孙阴阳步履不稳,挽留他再歇一天再走。谁知孙阴阳大发脾气非要走不可,主人无奈只好用船送他过了汉江,让他顺江而上回到了子午谷去。
孙阴阳心急如火借着酒劲,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回到家时。见家里的日子已大不如从前,孙孬娃的几次赔本买卖,几乎把家里所有的钱粮都赔了进去,杏儿婆媳俩的生活也成了很大的困难。杏儿见到公爹回来,知道家中有了主心骨,想方设法地给他做了碗油泼辣椒手擀面,双手端给了他。想起以前的红火日子,心里有些酸楚地说道:“大,快吃吧,这是我专门给您做的,等孬娃回来后啥都会有的!”
孙阴阳激动的一拍大腿,脱口说道:“我的妈呀,这么大一碗面,我咋吃得了嘛!常言说‘孝顺不在吃喝上’,咋这样泼烦呢?”
孬娃娘见儿子不在家中,知道男人对杏儿垂涎已久,对他更加提防起来,生怕他们之间闹出丑事来。听男人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是老糊涂了咋的,她是你的儿媳不是你的妈。‘孝顺不在吃喝上’你还想怎样,想吃着碗里瞅着锅里吗?”
不等孙阴阳开口说话,杏儿却抢先反唇相讥道:“少在这儿胡咧咧,我就是要偷人养汉也要偷孬娃那样的人。我杏儿行得端站得直,别辱没了我的名声。”
孬娃娘一听就要和杏儿开战,孙阴阳知道她们婆媳关系一直不好。自从家道中落后,也许都感到了生活的压力,双方的脾气也都是越来越暴躁,经常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孙阴阳生怕发生家庭战争,连忙对杏儿婆媳几乎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都少说两句吧,人常说家和万事兴,像你们这样咱家咋能好起来呢,我这几天眼皮老跳,恐怕不是好兆头。你们没看到房后的饿老鸹在呱哇、呱哇地叫得人心里发慌吗?”
杏儿婆媳听后,忙各自住声罢战,整个屋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到几只饿老鸹在“呱哇呱哇”地叫个不停,并在房后打着旋儿不愿离开。
孙阴阳见儿子还没回来,忙去问张裕德有没有张秉元的消息。张裕德见年关将近,孙孬娃没有回来,连儿子张秉元也没有家书捎来。心里虽有些疑虑,又不好向孙阴阳说明,只好劝他不要着急,再耐心等待几天。
孙阴阳怀着焦灼不堪的心情,每天下午站到村头的白果树下,翘首盼着儿子早点回来。一连十多天里,他在白果树下几乎站成了村里的另一道风景,看得村人也于心不忍,一有时间就陪他站在村头,当起了忠实的守望者。
孙阴阳这些天来,总感到那饿老鸹跟在他的头顶,每当他听到那种像勾魂似的叫声,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和恐慌,甚至比当年的衅候鸟的叫声还要感到恐怖。孙阴阳不止一次地暗想到,难道那些饿老鸹是冲着他来的。凭他的经验,那些饿老鸹在谁家附近出现,那户人家必有祸事凶险。孙阴阳见饿老鸹叫的太烦,扛着猎枪想把它们赶走,刚走到房后的小山包上,那些成群结队全身乌黑的饿老鸹,早已是闻风而逃。孙阴阳就用猎枪向空中乱放了几枪,想用枪声吓飞那些饿老鸹。
正在这时,只见杏儿气喘吁吁地赶来,急声说道:“大呀,听说张秉元回来了,你快去打听一下有没有石头他大的消息,我回去放下东西就来。”孙阴阳听说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向街上的张家店赶去,想找张秉元问个究竟。他刚刚到村头不远时,看到白果树下围了不少人,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想过去看看。
孙阴阳刚走到人群外,就听见那画匠在向人吹嘘:“哎呀,可不得了了,我看得可准啦。前几天我在给别人唱孝歌还阳送神时,看到他从房檐上连着跟头翻下来,到处抢纸钱往嘴里塞。我一看是同村熟人又很年轻,觉得让他死了实在可惜,就冲他垛了跺脚他才跑开。没想到他还是死了,剩下一家老小又咋办呀!”孙阴阳见画匠说得很伤感的样子,挤进去问道:“村里又是谁殁了,咋都围在这儿看啥呢?”
画匠和众人一见到孙阴阳,显得很是悲伤地说道:“孙先生,你一定要节哀顺便呀。凡事要往宽处想,可不能怄瓜气呀。”
孙阴阳见人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也顾不上村人径直向张裕德的家里赶去。刚走到门口就大声问道:“秉元呀,听说你回来了,看到我家孬娃没有?”
张秉元离开家乡多年,刚和家人见面说话时,听到孙阴阳的喊声。对子午谷人已完全陌生的他,从那喊声中已听出了来人是谁,神情悲切地扑到孙阴阳的面前,大放悲声道:“孙先生,孬娃哥殁了呀……”
孙阴阳以为儿子赔光了资本,随后从张秉元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大叫了一声就昏倒在了地上。
杏儿和孬娃娘这时也赶了过来。当她们听到孙孬娃被大水卷走了的噩耗时,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杏儿抓住张秉元不停地说道:“你哄人,我们家孬娃不会死。
我们家孬娃是最有本事的人,他怎么会死呢。我的孬娃,我家孬娃咋就死了呀……。”
孬娃娘也哭倒在地:“孬娃呀,你咋能狠心扔下这一家人就这么走了哇……如果你当初不去做买卖,也不会送了自己的命呀。你要帮助村人是件好事,世上只有帮钱帮银子的,哪有帮上自己性命的呀……”
村人刚听到这个噩耗时,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又见孙家人哭地伤心,也跟着痛哭起了孙孬娃这位子午谷的义商来。
哭了多时,孙家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便开始为孙孬娃办起丧事来。有好心的村人,也到县城的丰宁书院接回了正在读书的石头娃,让他也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看了一辈子风水的孙阴阳,见儿子凶死在外尸骨无存,按照当地风俗把儿子以前穿过的衣帽收在一起,给孙孬娃起了座衣冠冢。好给家人留个念想,也为石头娃以后上坟烧纸有个去处。
善良的村人们,看到孙家目前的困境,纷纷过来帮忙。大家知道孙孬娃是为了让村人过上好日子,义无反顾地继续贩卖山货,如今家破人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如此凄惨,纷纷捐钱捐物,给孙孬娃置办了一场子午谷最隆重最悲壮的丧事。并给孙孬娃立了一块石碑,让子午谷的子孙后人都能记住这位义商。
就在孙家刚平静下来的时候,那位姓常的船老大上门来了。他一见到孙家人先跪地哭道:“孙先生呀,我那船可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呀,如今货船已毁,全家人失去了生活来源。你们得赔我们货船,不然我们全家人就要投河自杀了。”
孙阴阳见那船老大说得可怜,变卖了家中所有的东西和田地,给那船老大凑了一部分船钱。谷中当初赊给孙孬娃山货的那些人,见孙孬娃为村人而死,都表示不再向孙家讨要。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刘先春的煽动下,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向杏儿逼债。
张秉元稍作休息,来不及和家人互诉别后之情,连忙过来帮孙家料理后事。直到孙孬娃的衣冠新坟堆起后,见孙阴阳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才有些内疚地说道:
“孙先生,都怪我没有把信及时带给孬娃哥,才出这样的事。如果我早点回来拦住他也不会有事的。”
孙阴阳见张秉元说话做事十分诚恳,叹了口气说道:“秉元呀,你别再自责了,那是有索命鬼在催他呢,谁劝也没有用的。这也是他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孙阴阳越这样说,张秉元的心里越感到不安。
村人见孙家的生活困难,自发地送来了粮食,义无反顾地帮孙家度起了难关。
他们说什么也不能看到义商的家人受罪,也让孙孬娃的灵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