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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孙孬娃当年失踪后,张秉元也怀疑过他生还无望,可杏儿仍是坚信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是他的根,这里有生养了他的山水,还有他放不下太多的牵挂。张秉元在杏儿离开子午谷后,隔三差五地把孙家的房屋收拾一遍,希望真如杏儿所愿,孙孬娃回来后也有个落脚之地。孙孬娃知道张秉元的良苦用心后心里非常感动,当他回到自己熟悉的家时,见那房子仍是完好无缺,站在房门前再次流下了泪水。

孙孬娃当时刚回到子午谷时,细心地发现这里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虽然有刘先春的百般折腾,但从村人们的衣食住房和精神面貌上,却有很大的变化,知道这全是张秉元之功。这天晚上张秉元来到他家来陪他说话,他无不感慨地说道:“秉元兄弟,子午谷有你真是村民之福,我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真感到荣幸和高兴。特别看到其他地方的人,为避战乱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而子午谷就像完全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这里的人们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是饥饿和贫穷,好像人们都成了地主和员外似的。没想到我奋斗了多年的愿望却在你的手上实现了。”

张秉元见孙孬娃仍是心系百姓,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孬娃哥,经商只能帮助一时,只有让老百姓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才能帮他们解决实际问题。如今你回家了就协助我为山里的游击队赶制冬衣,刘先春盯得很紧,你这个老革命可要多帮我做些工作呀。”

“放心吧秉元兄弟。刘先春虽然猖狂,解放战场上国民党军节节败退,迎接全国解放的日子不会远了。要想过上真正的太平日子,只有彻底推翻这黑暗的社会,自己要当家作主才行。”

“是呀,如今国民政府就像秋后的蚂蚱长不了了,看刘先春在谷中像热锅上的蚂蚁,哪能挡得住解放大军的到来呀。”

“好,秉元兄弟,我们就等着这一天吧。越是在这个时候敌人就越疯狂,咱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了党内的同志才能保护好组织,在这革命的紧要关头千万不能出错,才能迎来革命胜利的曙光呀。”

“孬娃哥,你说的太对了。你是老红军,坚持敌后工作经验丰富,今后子午谷的地下工作就由你来负责,我听你的。”

“秉元兄弟,革命不分彼此,不管是谁说的话只要对革命有利,我们就应该采纳。听说中原突围的部队处境十分艰难,光给他们送些衣服恐怕还不行,最好再给他们筹点钱粮,以便他们更好地消灭敌人。”

“如此更好,只是刘先春带人驻下不走,谷中人家本就不多,再说支援抗战大家也出了不少力,现在又怎么好给大家摊派任务呢。”

“这些事情最好别再打扰百姓,郝五娃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如果做通他的工作也为游击队解了燃眉之急呀。只是郝五娃身在公门多年,愿不愿意支持革命还很难说。”

“这可是件大好事情呀,你不说我却差点忘了,五娃哥虽然当了警察局长,暗中也为革命做了许多事情,有机会我先探个口风试试。”

“情况紧急不能再等了,要赶在游击队来取东西前准备好一切。明天就给郝五娃捎信,说周干娘身体不好想他,让他赶快回来看看,到时咱哥俩再相机劝他,如果不成,在子午谷中咱们也不至于怕他。”

“孬娃哥,这样做好不好,千万不能和五娃哥闹翻呀。”

“有革命就有牺牲,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是不会走下策的。”

孙孬娃正和张秉元商议着给陕南游击队筹款的事时,突然听到外面有响声传来,而且还是门环摇动的声音,两人在屋里同时感到一惊。孙孬娃出于一个职业军人的习惯,猛地吹熄了油灯,动作麻利地抽出了短枪顶上了子弹。张秉元见屋内漆黑一团,和孙孬娃分别闪在门侧,猛地拉开房门,果见有个人影站在门口,出其不意地将那人用手臂挟了过来,孙孬娃的枪管也顶住了那人的太阳穴。

随着一声尖细的声音惊叫,接着一只瓷碗掉在了地上打得粉碎,四周顿时弥漫起浓浓的中药味。

孙孬娃和张秉元听出是菊花的声音,这才惊魂不定地问道:“你来干什么,刚才都听见什么了。快说,再不说小心枪子走火。”

张秉元双手死死地要挟住菊花,感到她浑身剧烈地抖个不停,还一个劲地咳嗽,才知道自己用力过猛,忙放开她让孙孬娃用枪继续顶着她。点亮油灯一看,菊花吓得早已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张秉元连忙关上门,见菊花很是害怕,示意孙孬娃拿开短枪,才声色俱厉地问道:“菊花嫂子,深更半夜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刚才你都听见了些啥。”

菊花接过孙孬娃递给她的水,猛喝了几口平静了一下才说道:“我,我是来给孬娃哥送药的,你们刚才的话我全听到了……”

不等菊花说完,孙孬娃和张秉元全都愣在了当地。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他们都深知暴露组织秘密的严重后果,尤其是在刘先春猖狂活动在子午谷的关键时候。

正在二人一筹莫展时,菊花突然跪倒在地哭声说道:“孬娃哥,秉元兄弟,我早就知道你们是那边的人,所干的事都是为了穷苦人的大好事,你们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只求你们千万别害了郝五娃,他可是个大好人呀。全国要是解放了,你们治刘先春什么罪都行,最好能给他留条命,毕竟他是我的男人,我不想让我的儿子没有爹。这几天我加夜连晚地赶做军鞋,为的就是想为刘先春多减点罪孽,给孬娃哥送药的事也给忘了,现在才送来……”

菊花的话再次让孙孬娃和张秉元吃了一惊,这次轮到他们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孙孬娃回来后,菊花就毫无怨言地帮助他,而且从麻大夫那里开了几付中药,都由菊花帮他煎熬。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拉起她说道:“菊花妹子,快起来吧,这段时间为我熬汤送药真是辛苦你了,让我怎么感谢你好呢。”

“孬娃哥,你快别这样说。你落到今天的地步全是那刘先春给害的,我只有多帮你一些才能减轻他的罪孽,我的心里也才会踏实一些。”

孙孬娃看着菊花十分诚恳的态度,感动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张秉元看了看地上打碎的药碗,又看了菊花和孙孬娃一眼,也赞许地点了点头,忙和孙孬娃拉起了受惊吓的菊花。

郝五娃接到口信后,带着妻子钱凤仪回到子午谷看望。他知道干娘年事已高儿子又不在跟前,虽然有周干大和下人的照顾,身边也时常感到冷清。郝五娃心急火燎地携妻子赶回了子午谷,见干娘双目几乎失明,神志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周一青见郝五娃夫妇连夜赶回来,有些抱怨地说道:“都是老毛病了也没啥大碍,害得你们着急上火。”

“捎信的人不是说干娘的病很重,让我们火速赶回来的吗。”

“是谁带的口信,这不是害你们俩口子白跑吗。”

“既然回来了看看老人也是应该的嘛,多住些日子陪陪他们吧。”

钱凤仪善解人意地说道,郝五娃也觉有理,就留下来了。

周林氏确信是郝五娃夫妇回来看她时,高兴的颤颤巍巍地忙坐起身来,拉住他们的手不愿松开,生怕他马上离开似的。郝五娃见周干娘老态龙钟的样子,心里一酸哭叫道:“干娘,怪我好久没有回来看你,今天我和你的干媳妇都来看你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呀!”周林氏止住了哭声,边擦泪边说道:“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你能记着我就很知足了。可惜桂花也走了,子成又不在身边。我和老头子说话说烦了,就去找桂花说话,她说自己现在还是一个人孤独的很,有好几次都让我去陪她呢。”

郝五娃和钱凤仪听周林氏这么一说,心里都吃了一惊。尤其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心里还在想着桂花,可见桂花当年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郝五娃想到都是自己当年做事不慎,白白送了桂花的性命,才让干娘晚年凄苦孤独,再次哭倒在地。

周林氏神情突然显得有些呆板地说道:“快走快走,你们快走吧,桂花要来和我说话了,你们在这她不敢来的。”

郝五娃知道她在说胡话,忙劝说道:“干娘,桂花死了多年她咋来找你呀,还是不要再想她了。”

“阴间和阳间只隔了一层纸,有时候我到那边和她说话,有时候她到这边和我说话。你快走吧,你们都是青面獠牙的孤魂野鬼,看到你们我就烦,我还是等我那桂花来陪我吧……”

周一青听后也叹了口气道:“以前晚上她才胡说,现在连白天也是胡话连篇,吓得别人都不敢进她的屋了。”

郝五娃心里再次难过起来,仍守在周林氏的身边说道:“干娘,您要是感到冷清,就找我和凤仪陪您说话,最近我们也不回西乡,就在家陪着您。”

周林氏像触电一样,猛地甩开郝五娃的手,不断跺脚怒声喝道:“妖魔鬼怪快走开,我是西天如来佛祖,再不走开我就给你们念紧箍咒了……”周林氏说完,双手不断相互对击,挽了几个诀后又大声说道:“太上老君急急如令,紧箍咒快显灵……”

郝五娃见她满嘴的胡话,把钱凤仪吓得不轻,找来麻贵有替她诊治。

麻贵有诊断了一阵后,摇头叹息道:“球了球了,她这是老毛病了,年轻时怄了猛气,气迷心窍所致。以前吃了我的药还能清醒一些,现在年纪大了恐怕药石无效了。”

“麻大夫,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可是子午谷的名医呀。”

“名医也不能起死回生逆天而行呀,也许这就是天意呀。”

“依我看只要她的身体没有其它毛病就让她维持原样吧,这样他每天还能和女儿相会,就让她沉醉其中高兴高兴。如果让她清醒过来反而会思念女儿,成天被痛苦包围着,我也会感到不安的。”

众人听周一青说得有理,只要一日三餐照顾好周林氏的起居就行,再也不张罗给她治病的事情。

郝五娃看到子午谷又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时,感叹着张秉元,终于让这方水土上的人熬出了头。虽然有刘先春在此设卡驻防,子午谷不像以前那样安宁平和,但淳朴的民风和善良的村人,仍是吸引了一些客商出陕入川路过此地。子午谷的山水,在这冬天的季节里,也显得更加壮美和迷人。郝五娃踏着温暖如春的阳光信步走出村子,看到整个子午谷都沐浴在暖阳中时,仿佛有股暖流流入自己的心田里。

心里不断地想着:冬天既然来了,春天就一定不会太远,因为再温暖的春天还是在冬天孕育出来的。郝五娃正在想着心事时,远远地看到苍老的刘毓谦,用绳子拉着儿子刘富贵在荒地里晒太阳。只见肥胖笨重的刘富贵像头黑熊样,任由父亲牵着无法离开一步,无论看到谁都要“嘿嘿”地傻笑一阵。郝五娃来到刘毓谦的面前问道:“姐夫呀,你这样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也不是个法子呀。”

刘毓谦看到郝五娃,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罪孽呀罪孽,这都是我年轻时心术不正,上天故意来惩罚我的。他又不是个畜生,也不能用圈关着他,也该让他享受到外界的空气和阳光,毕竟也是个生命呀。”刘毓谦说完,苦笑着扬了扬手中牵刘富贵的绳子又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这是自己种的苦果只有自己打落门牙往下吞了。”

郝五娃见刘毓谦说的很是悲伤,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他。看到自己童年的伙伴懵懂不醒地也步入了中年,因他的大脑一直处在休眠状态,面相也显得十分年轻,肥胖的脸上连半点皱纹折子也没有。像他这样迷迷糊糊的活一世,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呢。

刘富贵见到郝五娃看了半天,像是认出他了一般,“嘿嘿”一笑口水长流,发音不清地拉住他说道:“到我家去喝酒酒,到我家去吃尜尜,到我家去吃尜尜嘛……”

郝五娃看着这位从小的玩伴,又是借自己搭面子娶亲的傻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自己的外甥。一时间,心潮起伏很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才拍着富贵的肩膀说道:“尜尜给我留着,抽空我一定吃。”

“来,来,一定来呀……”

郝五娃走出老远了,还听见刘富贵一个劲地冲他直喊。正要回头看时,一股咸淡涩苦的东西流进了嘴中,这才发现自己的泪水早顺腮流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泪水到底为谁而流,是为刘富贵还是刘先春,是为死去的桂花还是幡然醒悟蜕变后的刘毓谦?他无心细想,任由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郝五娃不想回家,暂时也不想去找张秉元和孙孬娃说话,漫无目的地在谷里转悠起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子午河边。他见这儿很是安静,除了“哗哗”的河水声外连点风声也没有,郝五娃抬头看着碧绿如玉的子午河,经年不息地从谷中流过,用她那大山乳汁般的甘露,浇灌滋润着这块神奇而又古老的土地。猛然间,感到自己在这条象征着生命之本的河流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自私渺小和微不足道。想起年轻时的所作所为,在清澈的河水面前,像一颗混浊的水珠混进了河水中,显得是那么的混浊那么的不和谐。好在河水用她那博大的胸怀,转眼就把混浊的水珠拥进了怀中,淘洗干净融为一体了。他想看看这条在子午谷流淌千万年的母亲河,在夕阳的照射下是多么的秀美和壮观,就驻足凝神迎风站在河边,任拂面的轻风吹打着布满沧桑的面颊。这时,如血的残阳将子午谷照耀得金黄一片,浅水区的小鱼儿欢快地畅游着,在纵横交错的水草中仍能漂游自如,丝毫不受那些网状草根的影响,仍能找到自己的出路。可自己的出路又在哪里呢,看着目前国内的形势,又何尝不像那些错综复杂的网状水草呢。在很久以前,郝五娃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他虽然当初曾立誓不加入任何党派和社团,做事也凭着自己的良心,他也早就知道周子成、张秉元以及孙孬娃父子的特殊身份,也曾为中共地下党做了许多有益的事情。

他更清楚国民党军在解放战争中所处的劣势地位,可当让他真正做出抉择时又犹豫不决起来,也不知道在这关键时刻到底姓国还是姓共为好。郝五娃在帮会时间太久,平时也不关心时局和政治,现在突然想起来感到有些头痛,感到自己还不如那些小鱼能认清方向,他不敢去惊动小鱼,想趟过河去远眺一下村子的全貌。看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村庄,被风雨改变了多少容颜。

郝五娃想到这儿,脱下长裤赤脚渡河。冬天的河水冰凉刺骨,郝五娃被河水一激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刚走出几步,见自己的身影在河面被夕阳反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拉得很长,被风一吹波纹一次次地拉断扭曲然后又重新合拢,就像地府的牛头马面用大锯将人体反复锯割后,再让他投胎做人一般。他心头猛地一动,难道冥冥之中命运在暗示他什么?河面寂静极了,偶儿有尔只水鸟在水面掠过,踏出一路水花远去。他刚一回头却发现一位妇女,也挽起裤腿在河边低头洗衣服,双脚被河水冻成了红色。郝五娃见那妇女的身影很是熟悉,停足多看了几眼。

那妇女也发现了郝五娃,以为他故意脱下裤子耍下流,远远地对他调侃说道:

“谁家的先生谁家的郎,脱下裤子过河床。裆里吊了根猪大肠,走一步来晃三晃。”

郝五娃多年没有跟女人们开过这种晕素见半的玩笑了,马上来了精神随口回道:“谁家的媳妇谁家的娘,坐在河边洗衣裳,将就你的煨罐炖大肠……”刚说到这儿认出了那妇女原来正是菊花,一时弄得不知所措。往日的恩怨情仇顿时涌上了心头,硬着头皮大声喊道:“菊花妹子,你还好吗,是郝五娃回来看你了。”

菊花闻声一震,手中的衣服也掉到了河里,见郝五娃已转身向她走来,条件反射似的忙收拾衣服想要离去。郝五娃知道菊花仍在记恨自己,忙又对她喊道:“菊花妹子,你就原谅我吧,是我当年对不起你。这次回来就是向你谢罪来了,只要你能原谅我的过去就死而无憾了。”

菊花看着眼前的郝五娃,当年的往事也历历在目,如今大家都老了也是该放下的时候了。尤其她看到郝五娃说的话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之言,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地转身远去了。

郝五娃看着菊花的举动,望着她的背影发愣起来,直到菊花的身影消失在了子午谷的暮色苍穹中,他还站在水中发呆。

刘先春自从回来后就在子午谷中耀武扬威起来,为了显示手中的权力,和宣传国军战斗实力,增加民众对国民党当局的信心,每到逢场时他都会在各个要道哨卡上增加兵力,还在明碉暗堡中架上机枪,严密盘查行人。搞得子午谷的空气异常紧张,如临大敌一般。他还时常对村人吹嘘说道:“乡亲们,子午谷固若金汤,解放军要想从这儿打开汉中的通道,那简直是痴心妄想。特别是商洛山中的游击队,如果胆敢来犯,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刘某人的厉害。中原的解放军在国军的围剿下,只有躲在商洛山中打游击,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呀。大家千万不能受隐藏在子午谷的共党分子的蒙蔽,一定要擦亮眼睛认清形势,国军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共军。”刘先春见今天是个赶集日,知道山民们大都会前来赶场买卖东西,命令保安队员全副武装戒备森严,在各个要道上严密检查过往行人。当他看到保安队员们都是严阵以待,荷枪实弹地守在各自的岗位前,满意地往通向秦岭山中的哨卡上走去。

通往秦岭深处的哨卡,设在谷北边一个山势陡峭的狭窄的隘口边。两边山势直逼对立,留下不宽的路口和河流。刘先春在路口两边的山体上修筑起碉堡和工事,并堆满了沙袋垛起掩体,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守在两边的保安队员,凡是见到有山民前来赶场,就用刺刀在背篓里不断挑刺,生恐里面埋了炸弹似的。

刘先春见哨兵们都很尽职尽责,高兴地挥舞着手中的皮鞭说道:“弟兄们,咱这子午谷是整个汉地的门户,这道哨卡也是咽喉要冲,我们一定要严防死守,决不许山中的共军渗透进来。也让党国政府看看,我们保安大队也不是怂包。”说完,亲自走到哨卡旁替哨兵们检查起过往行人来。当检查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货郎边时,从他的衣着打扮和眉宇间不凡的气质上,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做小买卖的人。又见他带了两个挑夫也很是精明强干,挑的全都是些胭脂香粉、丝线花布之类的东西。刘先春一见心生疑虑,走过去严加盘问起来:

“从哪里来?”

“华阳。”

“到子午谷干啥来了?”

“赶场卖货来了嘛。”

“沿途碰见共军游击队没有?”

“托老总的福,没有呀,如果碰上了我们还怎么来子午谷呀。”

“你是哪里人氏?”

“咋,连西安人都听不出来呀?”

“以前到过子午谷吗?”

“没有。”

“那你为啥突然来到这里?”

“这儿能卖东西呀,做生意不就是赶个好市场吗?”

从干脆简练的对话中,刘先春一时看不出什么,但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就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我他妈的就不相信,你们从山中来咋就没有被共军抓住呢,咋到这儿让老子犯难呢?”

两名挑夫中一位年轻点的人,放下挑子对刘先春说道:“听说共军在商洛山中离这还远着呢,再说我又没犯法凭啥抓人?”其中那位像老板样的年轻商贩一见,忙制止住同伴赔着笑脸说道:“老总呀,我这伙计不会说话你别见怪。如今兵荒马乱的,谋个生计也不容易,就放我们过去免得误了集市。”另一个稍年长的挑夫也在旁说道:“是呀长官,我们在华阳时,就听说子午谷驻有国军才敢来的,要不然真的碰见共军又咋办呀,庆幸的是我们一路上都没看见共军的影子,可能早让你们给吓跑了。”

刘先春听那人很会说话,直说得自己心花怒放,像吃了蜜糖似的舒服极了。又看了看货物中确无他物,就扬了扬手放他们过去了。可是总觉得那年轻商人在哪儿见过,无论从他的言行举止都像一个熟人。到底像谁呢,他侧身扭头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

年轻商贩虽然是第一次到子午谷来,但对这里的街道房屋,以及民风民俗都像很是感兴趣似的。无论看到什么都要驻足观察许久,那神情就像沉浸在对某一件事物的回忆一样,有几次愣过神去,直到那年长的挑夫喊他时才猛地醒了过来。他们一行三人来到子午街上,寻找地方摆起货物来。年轻商贩在地上铺了油布,把货物分了一些出来,才对两位伙计说道:“这场上的行人不多,你们俩就分头挑货转乡去吧,如果卖不出东西,咱们今天连饭钱都没有呢?”

两位伙计一听,双双用眼看了那年轻商贩,心领神会地齐声说道:“放心吧,掌柜的。我们挑着货物这就去挨家挨户,转乡叫卖就是了。”

正在街上巡逻的保安队员一见商贩是外地人,过来用长枪指着他们说道:“非常时期,外人不许在谷中乱走动,如有违抗一律按共党嫌疑犯论处。”年轻商贩一见,忙笑对保安队员说道:“大家出门在外实在不易,一个小货郎又能给子午谷带来什么危害呢?何况我已见过你们刘大队长,是他特批同意了的。”保安队员一听,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们几眼,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这才吹着口哨骂骂咧咧地里去巴结他们的相好去了。年轻商贩一见,忙和两位挑夫耳语一阵,等两位伙计担上货物开始转乡去了后,自己则席地而坐吆喝起买卖来。

赶场的山民妇女们见那货郎送来了从没见过的洋货,就争相选购互相转告,不多会儿就把他的货物买完了。那年轻商贩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眼前的空地摊,嘴里喃喃自语道:“子午谷人咋有这么强的购买力呢,难道他们都过上了好日子……”

张秉元也发现了那个年轻商贩,他无论怎样看他都不像个货郎商贩,暗中观察起了那人来。一开始张秉元以为是西安方面派来和他接头的人,而且从他的神态举止上总觉得有些面熟。有几次走到他的地摊前想用暗语联络,都发现那人无动于衷,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直到下午时分,那两个转乡的挑夫也都回来后,三人才在街上寻店住宿打尖吃饭。令张秉元更为不解的是,他们放着子午街最好的张家店不住,偏去找到那家较为偏僻简陋的小店住下。

这天晚上张秉元把白天看到的告诉了孙孬娃,让他注意,那几个人是不是冲他来的便衣特务。孙孬娃听后说道:“放心吧秉元兄弟,国共虽然开战,他们暂时还不会把我这个帮助国民党军抗战的共产党员怎么样的。那几个人白天我也见到了,个个都是职业军人,可能与你有些关系。”张秉元听后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忙问道:

“你是说他们是游击队派来的,组织上为啥没有通知呢。”

“游击队的特点就是行踪不定出没无常,也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最好别让郝五娃发现他们,他毕竟是国民党的警察局长,不是我信不过自家弟兄,小心无大差呀。”

“孬娃哥,五娃哥那边你就放心吧,他的工作由我来做,只要防着刘先春那条恶狼就行了,我得找个机会去试探一下那几个小货郎,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

张秉元见对方迟迟不来找自己联系,心想难道是孙孬娃分析错了?他们不是游击队的而是刘先春故意安插在子午谷的探子,专门来监视自己和孙孬娃的。张秉元经过多年的地下工作,已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沉得住气的人。就在夜晚渐深,张秉元倚靠在床头苦思冥想睡意渐浓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张秉元心里一惊,那几声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仿佛敲在他的心坎上显得特别大。难道对方真的向自己下手了?好在张秉元事先已作好了各种应对的准备,屋里也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线索和证据,就披衣下床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是孙孬娃时才松了口气,刚要张口说话时,孙孬娃压低声音说道:“借一步说话,快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孬娃哥,深更半夜你把我叫出来干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别问,去了就知道了。”

张秉元见孙孬娃神秘兮兮的也不敢多问,跟着他来到了后山脚下,正在纳闷时,只听孙孬娃向黑暗深处小声喊道:“娃,快出来吧,我把你秉元叔找来了,有事你们自己谈吧。”张秉元一听,再次惊跳了起来,拉住孙孬娃追问道:“你在喊谁,是哪个娃……”

“我的儿子石头娃呀,你又不是没见过。”

张秉元见孙孬娃完全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一时却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在纳闷时,只见白天那位年轻商贩从黑暗中走出来,望着张秉元声音哽咽,激动地说道:“秉元叔,您不认识我啦,我是石头娃呀,就是当年你从野狼嘴里救下来的石头娃呀……”张秉元听后心里再次一惊,他说什么也没想到那人就是孙石头。

忙问孙孬娃道:“孬娃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秉元兄弟,实话对你说吧,白天我就认出我家石头娃了,只是不知道他的来路,又碍于刘先春的眼目没敢上前相认,晚上等你回家后我才去找他。我毕竟是军人出身,万一他要是来害你的我就除了他,谁知他现在真的是解放军,正是来取东西的,我才来叫你的。”

原来,就在张秉元来找孙孬娃商量对策时,孙孬娃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白天时他就认出了那位老板样的小货郎,正是自己的儿子孙石头,因不知道他的底细不敢冒然上前相认,又见张秉元十分担心的样子,准备亲自去会会他。就在孙孬娃送走张秉元正要动身时,孙石头却来到了自己出生的老房子前,轻声地抽泣痛哭了起来。孙孬娃见后,忙出来拉起他小声说道:“快进屋说话,小心有人跟踪。”

孙石头在白天也认出了自己的父亲孙孬娃,见他仍然活在世上,只是肢体不全,强压着自己的感情,等到天黑后才来相见。孙石头刚一进屋,双膝跪地痛哭不止地对孙孬娃行礼,然后说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孙孬娃听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才放心地来找张秉元。

张秉元听孙孬娃说完,感激地拍了拍孙孬娃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秉元以前也曾从周子成的来信中,知道一些孙石头的情况,跟他当面所说完全一致,顿时打消了顾虑。

孙石头忙过来向张秉元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颤抖地说道:“秉元叔,谢谢您为革命做了那么多的工作,我代表山里的游击队员向您敬礼了。”

张秉元也激动地一把抓住孙石头的手说道:“石头娃,真的是你呀,老叔可把你们盼回来了。要谢还是谢谢你的父亲吧,我时常为你能有这样一位好父亲而感到自豪呢。”

孙石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这么亲热地喊叫自己,藏在心中对父亲多年的成见和隔阂,在这一瞬间早化为了乌有,跪在父亲的面前磕了几个响头说道:

“大呀,原谅儿子的无知吧。当年您出事后还以为您不在人世了,我一直为有您这样一位好父亲而自豪。”

孙孬娃忙拉起孙石头,也有些动情地说道:“我家石头娃长大了,只要你不再恨我比什么都好,咱们革命父子不兴这套跪拜礼,还是跟你秉元叔说正事吧。”

孙石头抱了抱父亲独臂的身子,才对张秉元说道:“秉元叔,当年就是在这儿你从野狼的嘴里救了我,今天我们在这儿见面,真是太有纪念意义了。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山里的同志可都在等着呢。”

张秉元看到孙石头如今已成长成了一位出色的指战员,欣喜地说道:“是呀,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多年都过去了。东西早就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筹措的经费还没着落。不过你放心,约好时间来取,保证误不了山里的事情。”

“太好了,我们三天后来取行吗。”

“好,三天后你们就来个夜袭子午谷吧,我们保证配合好你们。”

张秉元知道山中的解放军个个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忙保证道:“到时连镇公所上缴的粮款一并带上,也算是我对革命的一点贡献吧。”孙石头听后,从暗处喊出两位同伴,给张秉元介绍他们营的一连长和三连长。一连长忙对孙石头说道:

“营长,子午谷的地形我们都侦察过了,到时就让二连虚张声势,我们两人分别带领部队到村里搬运东西,地形熟悉也利于撤退。”

“好,到时候不许惊吓了村民,更不许进入农户的家,也不能拿老百姓的任何东西,有违犯的一律枪毙。”

“孬娃哥,到时咱们要事先通知百姓,再组织人在村里乱喊,让刘先春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能吓跑他是最好不过的。”

“好呀,这叫兵不厌诈,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呀。”

孙石头和张秉元商量好行动计划后,拜别了父亲和张秉元,从周家槽避开哨卡回到了山中。张秉元和孙孬娃连夜挨门逐户地让村民们把缝制的各种棉衣鞋袜,背过刘先春的耳目,连粮食一起集中在镇公所里,专等孙石头带人来取。

第二天一早刘先春突然发现不见了三个卖货郎,这才知道他们是共军探子,加派人手挨家挨户地搜查起来。还成天叫嚷着,要全村人都要防共抗共,一旦有可疑情况马上报告,如发现谁胆敢窝藏共军就以通共罪论处。张秉元这时才明白,孙石头当初为何不住在他家店子的原因,心里也对孙石头的办事放心了起来。

郝五娃自回到子午谷看望周林氏后,突然之间为自己的前途和出路担起心来。

他不知道是日趋紧张的国内形势还是子午谷纯净的家园勾起了他的忧虑,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地困扰着他,最近几天他都守在周林氏的身边,一步路也不想走。

甚至想去找张秉元和孙孬娃商量,想辞掉警察局长回到子午谷种田为乐,重新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中。

这天晚上,郝五娃正守在周林氏的身边听她说一些神狐鬼怪的胡话时,周一青进来对他说道:“五娃,秉元叫你过去一下,说在孙孬娃家想给你接接风,还说有事商量,最好让你一个人去。”

郝五娃一听,心想自己正有事找他们,忙答应了一声向孙孬娃家走去。他刚走进门时,见孙孬娃和张秉元坐在一张摆满酒菜的饭桌前,正要开口说话时,只见菊花端了一盘菜出来说道:“孬娃哥,你和秉元兄弟慢用,菜炒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旁若无人地从郝五娃的身边走过,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一般。

张秉元和孙孬娃一见到郝五娃,连忙热情地招呼让座,还不断埋怨道:“回来好几天了也不来看看我们,难道真摆起局长的架子了,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

郝五娃见到从小长大的兄弟们聚在一起,心情马上好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把嘴说道:“什么狗屁局长呀,干了十多年早就干烦了,正想找你们商量辞掉这份差事呢。”

孙张两人一听,异口同声地惊问道:“为什么。”

“国民党朝不保夕,我再这样干下去能有什么出路呀,到时候再拉上我这个警察局长给他们垫背多划不来呀。”

张秉元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道:“五娃哥,你能为自己的出路着想说明你看清了形势,越是这种情况越要把那个位子坐稳,如果换了刘先春那样的人岂不苦了民众。这些年你也为共产党做了许多工作,干脆我就介绍你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吧。”

“秉元兄弟,我是冲着你和子成兄弟的面子才给共产党做事的,入不入组织就那么重要吗?”

“五娃兄弟志不在此,秉元兄弟就不必相劝了,我只问五娃兄弟以后还愿不愿意给共产党做事。”

“那要看什么事情了,如果拿我的命去支持革命我坚决不干,自己连命都没有了,还怎么去革别人的命呢。”

张秉元没时间跟他讲革命道理,直截了当地把陕南游击队的困难对他说了,最后才劝他拿出一部分钱财捐给陕南游击队,为革命再做些新的贡献。郝五娃听完未动声色地喝了一口酒,又自顾吃起菜来。孙孬娃一见,掏出枪来放在桌子上,掷地有声地说道:“五娃兄弟,实在对不起了。有道是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我孙孬娃就是穷得舔灰充饥也不敢贪图你的一文钱,可为了革命事业只好厚脸相求了。”郝五娃看了二人一眼,哈哈大笑道:“原来今天请我赴的是鸿门宴呀。”说完,也从身上掏出枪来往桌子上一放,说道:“我要心甘情愿捐赠,一文钱也不留,如果有人威逼,一文钱也不掏。”

菊花一直躲在外面,这时一见孙孬娃和郝五娃剑拔弩张的样子,冲进来拦在两人的中间,哭声说道:“有话好好说嘛,大家都是从小到大的兄弟,有啥事说不拢的呀。”菊花的突然出现反把大家弄僵在了现场。

张秉元反应最快,忙过来对菊花说道:“菊花嫂,我们兄弟在谝闲传不会有事的,天不早了你还是回去歇着吧。”说着,忙把他们的枪收了起来,又见郝五娃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才分别给他们倒满酒,举起杯子说道:“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伤了和气,喝了这杯酒咱们还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张秉元说着,先干了那杯酒。

孙孬娃见后也把酒喝干了,郝五娃分别看了两人的酒杯一眼,拿起酒壶一仰脖子就把酒喝干了。张秉元一见心中大喜,忙试探性地问道:“五娃哥,这些年,你也发了不少财,日子也过得安稳,但如今兵荒马乱的,你有什么打算呢?”

“秉元兄弟,实话告诉你,我自到西乡,还没缺过钱,吃喝不愁,大手大脚,早不知道什么是穷,什么叫饥,什么是冷了。但是,总觉着心里空荡荡的,这次回来看到子午谷,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我想起了石三爷对我的关照,我该做点什么呢?石三爷曾经留给我一包财宝,他让我用在对国对民有利的事情上。今天,我是不是能圆了石三爷的心愿呢!只要能为民众做点好事,石三爷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你不来找我我正想找你哩。”

孙孬娃见自己误会了郝五娃,忙陪礼道:“五娃兄弟,原来你早就有这个想法呀,为啥不早说害得我空担心了一场,都怪我这当兵的火爆脾气,请你不要见怪。”

“捐给那些穷人的部队倒也可以,又怎么捐到他们的手上。”

张秉元见郝五娃没了主意,忙不失时机地说道:“五娃哥,你有这种想法当然很好,如果你真的信得过我,我就来帮你和石三爷完成心愿吧。目前全国即将解放,秦岭山中的解放军游击队也要开赴全国战场。他们缺衣少药军费严重不足,把那些财宝捐给他们,让他们早点打倒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呀!”

郝五娃一听,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两眼放光地说道:“太好啦,想我郝五娃今生不能加入共产党,如能帮革命度过难关,也说明我和共产党有缘。他们在哪里,怎样才能把东西转到他们手上,我是一天也等不及了。”

张秉元见郝五娃通情达理,同情解放军,就把他和孙孬娃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郝五娃惊喜地拉着他们的手,说:“我早有预感,只是一直拿不准,你们不说,我也懒得问。反正是老兄弟了,叫我干啥就干啥吧。”张秉元就把偷袭子午谷搬粮抢物送钱的计划告诉了他。郝五娃一听高兴地说道:“姓刘的张狂不了几天了,我恨不能早点把他撵走,还子午谷一个清净。”张秉元知道郝五娃早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没有告诉他解放军带兵之人就是孙石头,怕他一时多心。

三人又重新端起酒杯开怀畅饮了起来。

正在这时,菊花又领着赛河坝和周一青推门走了进来。赛河坝刚进门,就向张秉元连珠炮似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把我弟娃怎么了,都是自家兄弟,可不能欺负我的弟娃呀。”

郝五娃见张秉元和孙孬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搪塞,生怕把事情弄大走漏了风声,忙装着喝醉了酒的样子对赛河坝说道:“哎呀姐姐,刚才我多喝了几杯发酒疯玩哩,没事的你快回吧。”

张秉元和孙孬娃也在边上不断解释,刚才三个人高兴喝多了,大家只是闹着玩的让她们不要多心。赛河坝听后知道他们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这才放心了下来,还一再叮嘱他们少喝点酒。

张秉元见屋里都是几个可靠的人,就把陕南游击队要来取冬衣的事对他们讲了,并让他们分头去做好村民的工作,到时听见枪声不要惊慌,也不要乱跑,关起房门躲在屋里就行了,到时刘先春就抓不住任何人的把柄。他照样省去了带兵之人就是孙石头,也隐瞒了郝五娃同意捐赠财宝一事。

菊花听说解放军要来又担心起刘先春,不断求众人饶了他的性命。

张秉元想了想才对她说道:“菊花嫂,你就别担心了,虽然刘先春的双手沾满了革命者的鲜血,到时要接受人民的审判的。这次游击队只是来搬取物资,并不想要谁的命。”

菊花听后,才放心地和赛河坝挨家逐户地做起动员工作。

就在两天后的一个深夜,子午谷像往常一样显得很是寂静,偶尔几声狗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这天晚上,刚好是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人们枕着怒吼的山风,正沉浸在香甜的梦境中时。突然,远处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在子午谷内显得特别震耳。

张秉元知道是孙石头如约前来,忙和孙孬娃和周一青等人,手执铜锣破盆边在村里四处敲响,高声喊道:“解放军来啦……,大家快跑呀……。解放军到子午谷啦……。”

一些村民早接到了张秉元的通知,不出门,只有张秉元几人燃起火把在村里来回跑动,故意大声呼喊:“快跑呀……,解放军来啦……,再不跑就来不及啦……。”那些关起门来的村民,也爬上墙头房顶大喊大叫。

顿时,整个山村沸腾了。只见火光冲天,喊声震耳。混合着阵阵枪声,谁也不知道谷中到底来了多少解放军。

后山脚下的枪声和村人们的喊叫声,也惊醒了刘先春和保安队员们,他们听到村民们惊恐的喊声和密集的枪声,不知虚实根本不敢迎战,吓得屁滚尿流连枪几乎都拿不稳,急忙从哨卡碉堡中撤了出来,慌忙向县城逃窜去了。

张秉元见此情况,生怕群众受到惊吓,忙让孙孬娃等人边敲锣边喊道:“乡亲们都别乱跑,解放军不杀穷人,只找保安大队算账……”

刘先春躲在保安营房里,听到外面的喊声和密集的枪声向这边传来,知道再不跑可能就来不及了,万一落在解放军的手里,他的小命就难保了,吓得飞也似的仓皇而逃了。

孙石头见兵不血刃吓走了刘先春和保安大队,欣喜之余忙派人协助张秉元安抚百姓,让他们不要惊慌。孙石头见村人都定下神后,这才命令部队在镇公所和保安队的驻地,搬运起粮食和药品来。为了不惊动刘毓谦,孙石头派人围了刘家大院,还不许部队走进刘家大院半步。

孙石头见张秉元稳住了有些慌乱的村人,又派人在谷中到处书写起宣传标语,让更多的人知道解放军要彻底解放全中国的决心。见刘先春已成惊弓之鸟,整个国民政府也是强弩之末,这次突袭子午谷不但警告了刘先春,同时也把全国即将解放的信息传递给了村人,让村人们知道刘先春等人的日子不会太长久。孙石头忙完了这些后,才找到张秉元,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道:“秉元叔,多亏您的协助才解了山中之围,您可是为革命立了大功哇。”

张秉元见孙石头一身戎装显得十分威武,也高兴地说道:“孙家能有此后生,真是子午谷之荣,西乡县人民之幸呀!我们都盼望着你们早点打回来,解放全县的劳苦大众呢?”

孙石头看着张秉元那急切的神情,也忙说道:“快啦,秉元叔,我们马上就要出山,配合大部队作战,全国解放的号角已经吹响,不久后我们就会打回来。”

张秉元这时,忙从黑暗中叫出了郝五娃道:“快把东西取出交给孙营长,现在正是为革命立功的时候。”

郝五娃见孙石头全副武装还带着警卫,黑暗中也没认出他来,带领他们来到村头,从石碾下取出那罐埋藏了几十年的金银财宝,递到孙石头的手中说道:“都在这儿了,我可没有留一分钱,就算帮石三爷支持了革命吧。”

孙石头打开土罐封口一看惊的呆了,忙问到:“秉元叔,您这是?”

孙孬娃这时忙走过来说道:“石头娃,这是你五娃叔捐给革命的经费,作为你们出山的费用,希望你们早日解放全中国,还不快谢谢他。”

孙石头一听激动得浑身乱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五娃叔,太谢谢您为革命慷慨解囊。您不认识我啦,我是孙石头,孙家的石头娃呀!”

郝五娃一听吃惊得非同小可,他借着远处的火光也认出了孙石头。有些生气地对孙孬娃说道:“你的儿子现在也是领兵之人,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怕我夺了你的儿子呀,太小气了吧。”

“兄弟千万不要多心,当年不是你的资助他哪有今天呀,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哩。

石头娃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他也是咱子午谷的儿子,更是全中国劳苦大众的儿子。只要革命需要,随时召唤都行。”

孙石头过来给郝五娃敬了个军礼,显得有些愧疚地说道:“五娃叔,大恩不言谢,等革命胜利了我再回来报答你吧。”

“不用了,只要尽快来解放西乡,就是对我和家乡的最好报答了,大家都在盼望这一天呢。”

“五娃叔,您就等着吧,这一天不会太久的。见了恩师替我问声好,就说学生军命在身不能回来看他,让他老人家多保重身体。”

正在这时,张秉元乘其不备,突然从孙石头身上掏出枪来,对准自己的左臂开了一枪,对孙石头喊道:“快,快把我吊到树上,只有这样才能瞒过刘先春。”孙石头一见知道张秉元之意,动情地说道:“秉元叔,您何必要受这份罪呀?”郝五娃和孙孬娃也被张秉元的举动感动,不停地在边上说道:“捆松些,轻点,别勒痛了他。”

张秉元忍着剧痛对郝五娃说道:“五娃哥,我把孬娃哥就交给你了,刘先春要是知道是石头娃袭击了子午谷,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老子的,你把他带到西乡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和姓刘的正面冲突,过了这个阶段,革命形势就会好起来。”

孙孬娃见张秉元不顾自己的安危还在替他着想,这才知道他在子午谷为什么能拥有那么高的威望,不禁自愧不如起来。

孙石头见部队已搬完东西正在转移,来到被吊起的张秉元跟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道:“秉元叔,等着我们胜利的好消息吧,不久我们就会打回来的。”说完,又谢过了郝五娃,给父亲孙孬娃磕了头,转身追赶部队去了。

并未跑远的村民们见解放军已走,刚回到村里就看到被吊起的张秉元,忙把他放了下来。村人知道夜袭子午谷之人就是孙家的石头娃时吃惊不小,有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也有人说孙石头坏了良心,还真拿自己的老窝下了手。总之,人们说什么的都有,也顺利地瞒过了刘先春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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