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没有罪,怎么认法?白于飞,我俩过去是有些恩恩怨怨的,有人想要我两家拼个死活,有意杀了钱二灭口,又仿照我的笔迹藏张纸条在钱二身上,陷害于我,白老侄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就明白了,白老侄的家人不在了,房子也被土匪烧了,而我那个傻丫头偏偏看上了你,成天跟着你转,我周胜先也是个大肚量的人,现在也想通了,我就成全你俩的好事,把风儿嫁给你,我也没有多余的子女,你做了我周胜先的女婿,今后偌大的一个家业自然就交给你,我也算后继有人了;我们成了一家人,那些想挑拨起我两家恩怨的人的阴谋,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你看可好?”
听了周胜先的一席话,白于飞不得不佩服周胜先抵赖的本事,临机应变的手段,特别是厚颜无耻的本领,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罗光连连摇头说:“今天就像看洋戏-般,猎人去打豺狼,豺狼却要招猎人做女婿,吃了稀饭喝面糊,把我罗光搞糊涂了。”
“罗光大头大,你还糊涂什么,你就是大媒啊,事成之后,我还得重重谢你哩,白于飞少年英雄,我招了这样的乘龙快婿,今后思普区的天下就在我翁婿二人的掌控之中了,哈哈……今天我要大排酒宴,以示庆贺。”好象什么事都没有了,白于飞真的已成了他的女婿了,周胜先一脸的得意模样。
“且慢!周老爷不要忘记今天我们来的目的,今天我们一定要追查出那个幕后主使人。周老爷说那张字条是别人写的,是用来陷害你周老爷的,那为了证明你周老爷的清白,只有请你周老爷到普洱县衙门走一趟,或是把黄县长请来,再把老举人孙望亭也请来,共同来辩认那张字条的真伪,否则,另的一概免谈。”
罗光道:“周胜先,你就别再耍花招了,用你们汉人的话说,美人计也是行不通的,还是跟我们到普洱县衙门自首去吧。”
“非去不可吗?”周胜先说。
“非去不可!别的就免谈了。”白于飞道。
突然由周胜先嘴里发出一阵狂笑,就像受伤的野兽的咆啸声:“哈哈……哈……普洱县的衙门,不知被我送了多少人进去,想不到今天我倒被人认为是罪犯了。罢了罢了,为证明我的清白,我也只好跟你们走-趟了,只是今天时间不早,二位请先回吧,明天一早,我周胜先就陪你们到普洱县衙门走走。”
周胜先一口咬定自已是清白的,白于飞和罗光一时也不好拿人。白于飞再看看太阳已经偏西,的确也赶不到县城了,跟罗光一商议,也就决定只好在第二天起程了。白于飞道:“也好,就依你,明天动身,只是不得再借故推脱。”
周胜先道:“我周胜先也是条汉子,说明天就是明天,二位请回吧!”
“好,明天一早,我们就来请你同行。”白于飞说完,与罗光同时站起身来告辞,向客厅门外走去。
只听周胜先喊道:“送客,送你们到阎王殿去,姓白的,你的死期到了!”
白于飞回头一看,只见周胜先手握白朗宁手枪,一脸狞笑,手已抠动板机,想不到自己又遭暗算,这次死定了!
原来周胜先早已打定主意,这件事来个死不承认,能骗就骗,能赖就赖,那怕把女儿搭上也要蒙混过去,如果万不得已,就先下手为强,把白于飞杀死在自己家里,他一早就召来四个心腹,埋伏在客厅两侧,吩咐他们,听见自己叫喊“送客”时,就乱枪打死白于飞,如果罗光敢反抗,那就连罗光-起干掉,就说他二人来敲诈自己,双方争吵起来,误伤了他们,拼着拿出三五仟大洋去上下打点,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他安排的这一切都被周飞凤看在眼里,周飞凤明白,他爹要对白于飞下毒手了,她要阻止她爹的阴谋,不能让她爹伤害白于飞,正像她不愿白于飞伤害她爹-样。她不知怎么去做,才能阻止双方的相互残杀,但是她必须阻止。趁周胜先布置杀手之际,周飞凤溜进客厅当中,躲到了屏风后面,想见机行事,直到白于飞告辞,周飞凤才放下一颗心,以为今天不会出事了,可随着一声“送客”,周胜先掏出手枪,向白于飞开枪了,周飞凤飞快地由屏风后冲出,挡在了白于飞的身前,枪声中,子弹射进了周飞凤的身体,她瘫软地倒在地上。
周胜先没有想到谋杀就要成功的瞬间,女儿竟会不顾一切地来救白于飞,心里一惊,略一迟疑,第二发子弹就没有跟着射出去。
白于飞想不到周胜先如此卑鄙,会对自己突然下手,从背后向自己开枪,本能地掏自己的枪,向周胜先连打了两枪,见周胜先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又向前窜了一步,颓然倒了下去,这一切发生得这样快,这样突然,令人不可思议,空气在那一刻,也像凝固了,白于飞扔掉手中的枪,弯下腰把周飞凤抱起,她的一条左臂被她爹罪恶的子弹打断了,鲜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身体。
听见“送客”的叫喊声,四名枪手冲进客厅来,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罗光经历丰富,见过不少阵仗,但也被眼前发生的事弄呆了,不知所措地观望着。
周飞凤微睁双眼,看见四个枪手四支黑洞洞的枪口都指在白于飞身上,如果此时自己不在白于飞怀中,枪手有所顾忌,恐怕白于飞身上早已洞穿了无数的枪眼,她只好挣扎着起身说:“不能伤害白少爷,放下枪……”枪手们并没有把枪放下,周飞凤提高声道:“听见没有,放下枪!”随即晕了过去。
不知白于飞是仇恨周胜先对自己开黑枪,还是感激周飞凤为自己挡住了枪弹,救了自己的性命,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抱住周飞风,一动不动,整个身子像是僵化了一般,只觉得脑袋上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了大小姐的吩咐,枪手们才没有开枪,其中一个掉转枪托,打在白于飞头上,把白于飞打昏在地,罗光的枪也被他们缴了,双双被擒,被关在地牢之中。
周府的后院有两间地牢,是专为那些敢于反抗周胜先的盐工修的,里面昏暗潮湿,除了几床发霉的破席子外,就只有一个臭气薰天的便桶,一阵剧痛把白于飞痛醒过来,听见罗光的声音:“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那个家伙打得太狠,我真怕你醒不过来了。”睁眼一看,地牢里黑沉沉的,自已躺在一床破席子上,伤口被罗光撕了一块衣襟包扎起来,剩下的大半件衣服当作枕头,垫在头下,白于飞感到喉咙像在冒火,口干死了,大声道:“来人呀,我要喝水!”
叫得伤口里又渗出鲜血,就不见一个人来。
“白少爷,省着点气力吧,今天周府事情够多了,恐怕不会有人来管我二人了。一会儿,天黑了,地牢里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只有蚊虫陪伴着二人。”
第二天早上,白于飞才看清楚这个地牢有两丈多深,一丈见方,上面用块大铁板盖住,只有左边留有三寸宽的一条缝,用来透气透光,四壁光滑,上面的人不放你,想跑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到了中午,才听见上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铁板被人移开了一些,有人用绳子放下来一个竹篮,里面有两碗饭,饭上只有几根萝卜条,另外就是一竹筒水,上面的人道:“吃饭了。”
白于飞道:“我不吃饭,我要见你家主人。”
上面的人不理睬,白于飞连连叫道:“快叫你家主人来,我要见他。”
上面的人冷冷说道:“你真要见主人也快了,等到阴曹地府就见到了。”说完盖好铁板,转身走了。
罗光道:“听见没有,主人到阴曹地府去了,看来昨天你把周胜先打死了。”
白于飞才仔细回想昨天之事,由刚才送饭人的口里,证实自己昨天那两枪,已把周胜先击毙了,那么周飞风呢,自己只是看见她的手臂断了,流了许多血,想起周飞凤用身体挡住枪弹,救了自己的命,她何苦如此呢?但愿她只是受了伤,会很快好起来,不要因流血过多,伤势恶化危及生命才好。
饭是馊的,白于飞赌气把饭倒到便桶里,只喝了一些水,罗光把自己的那一碗饭吃进肚子里,抹抹嘴冷冷地说:“白少爷,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人是铁,饭是钢,胡乱吃些也好,看情形我们一时半刻是出不去的,得在这里安心住上一段时间了。”
一天就只有那个送饭的人来两次,其他时间再叫唤,也不见一个人影,开初两天,白于飞不吃饭,但到第三天早上,实在不能忍受了,一口气把那些又冷又馊的饭吞进肚里,感觉也不是那么难吃。那天午后,一阵哀乐声飘进地牢,接着又传来一阵鞭炮声,过了好久才归于安静,从这天之后,起了一点变化,就是每天两顿饭变成三顿,饭不再是冷的,还添加了酒菜,罗光风趣地说:“像这这样吃上一年半载,等出去时恐怕变成两头肥猪了。”
十多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吃了中饭,来了五六个人,把铁板移开,放下梯子,把二人带到上面,内中罗光认出有二人是当日在客厅里周胜先手下的枪手,心中暗叫“不妙”,小声对白于飞道:“莫不是要送我们找周胜先去?”
“要带我们去哪里?”白于飞问。
其中一人回答:“去了你就知道。”
两人不知要发生什么事,被带着向前院走去,直接带到客厅里,这个那天发生血案的地方依然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那天坐着周胜先的位置,今天是周飞凤坐着。
周飞凤面无表情,脸带寒霜,左手上夹着夹板缠着绷带,见二人进来,也不叫二人落座,冷冷地说:“白于飞,罗光,你们可以走了,来人哪,把二人的东西赔他们。”
一个家丁用托盘把白于飞的手枪、钢笔、挂表和其他杂物盛着送出来,罗光的短筒枪太大,由另一名家丁直接交赔了罗光。
白于飞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容易解决,一时愣住了,等回过神来才说:“小凤,谢谢你……”
“住口,小凤是你乱叫的吗?你也不要感谢我,放你们是按普洱县黄大人的批示做的,否则,怎能轻饶了你们?”周飞凤对家丁说:“送他二人出去!”
二人被家丁带到大门,推了出去,像做梦一样,许久才慢慢清醒过来,远处蹄声传来,五骑马驰到面前,是罗光的哈尼勇士。五名勇士用哈尼话和罗光讲了一阵,罗光哈哈大笑,回身对白于飞说:“这位周大小姐真是个好人,昨天就派人去到通关我家里,赔了我马帮的损失费二佰大洋,还叫今天中午来接我回家,现在我就要走了,白少爷,咱们后会有期。”
罗光一走,白于飞回到二叔白世明家,还未进门就闻到酒菜的香味了,二叔满面笑容地接出来说道:“为你准备的菜饭都弄好了,快去洗个澡,换换衣服来吃饭。”
白于飞问是怎么回事,白世明道:“昨天周府派人来,送了五佰大洋,说是侄儿家遭土匪残害,房子也被烧了,这钱是损失费,听说还是普洱县长黄大人批的,凡受土匪残害的人家,多少都得到了赔偿,听说周大小姐这次赔了两三仟大洋哩。来人说你今天回家,我们这才为你准备了酒菜庆贺。”
后来白于飞了解到周胜先当天就死了,周飞凤身受重伤,所以没有大操大办,第三天就把周胜先埋了,周飞凤左臂的骨头断了,虽然医治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全愈,但周飞凤不顾伤痛,办了周胜先的丧事之后,就接着把这段时期匪患的事从头到尾写了-份呈文,差人送到普洱县衙门。呈报中写道:“我父周胜先误交匪人钱二,钱二又到石屏引来惯匪胡大,给思普区百姓造成灾难,周府应负一定责任……我父偷袭白于飞在前,白于飞反击在后,击毙我父,实属自卫……凡受胡大匪患的苦主,周府愿主动给予赔偿……”几天后普洱县回了批文:关于思普区匪患一事,周胜先、钱二是主要责任人,但二人均已身亡,免于追究罪责;匪首胡大罪恶累累,判死刑;白于飞自卫误伤周胜先,不于追究任何责任;同意周府对胡大匪患的受害者给予相应的赔偿。
胡大的匪患一事总算划上了一个句号,当时思普区都把这件事当作大新闻。对周飞凤的议论最多,有的说,周飞凤没有跟其父同流合污,敢于说清事实真相,承担责任,对一个大姑娘来说,确是难能可贵;也有的说,她和白于飞勾勾搭搭,爹被情郎杀了还为情郎开脱罪责:大把大把花他爹的钱,去搞什么赔偿,主要是收买人心,掩盖她的丑行,总之褒贬不一。
白于飞回到二叔家以后,生了一场病,一个多月才好起来,但觉得精神不能集中,神情显得恍恍惚惚的。一天,挣扎着去到母亲、妻子、岳父的坟前,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不觉泪流满面,思潮涌动,情不自禁,想起最尊重的人恩师蔡锷来。蔡锷赏识自己,重用自己,但是屈指一算,恩师死去已是数年了;最亲爱的母亲妻子,也惨死土匪之手,现虽在自己面前,却是深埋地下,阴阳相隔,徒使自己黯然神伤;剩下的就只有仇恨,但周胜先已被自己击毙,坏家伙钱二也死了,胡大也被判了死刑,现在连仇恨都没有了;如果蔡锷给过自己希望,那么希望破灭了,如果母亲和妻子给过自己亲情与爱情,那么现在亲情和爱情也没有了;周胜先、钱二、胡大给自己制造了痛苦和灾难,为了找他们,自己化悲痛为力量;鼓足勇气活下来和这些人斗争下去,可现在连仇人都不存在了,自已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个没有希望、没有亲情、没有爱情、连仇恨都没有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难道一天就是为了吃那三餐饭吗?那不等于一具行尸走兽的尸体吗?白于飞越想越伤心,止不住在妻、母坟前失声痛哭起了。
那天深夜,白于飞失魂落魄地回家,第二天变得痴痴呆呆;精神一下垮了下来。把白世明吓坏了,急忙四处寻医觅药,请了几位医生治疗,病请也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变得成天难得说一两句话,常跑到山间河边独坐,一坐就是一整天,普洱县城中有一姓吴的老中医,医术甚高,白世明不惜重金,请人去把老中医接来为侄儿看病。吴大夫先是细心把脉,后是耐心观察白于飞的一举-动,隔得许久叹了一口气。对白世明道:“令侄的病我治不了,这是心病,不是药力可以治得好的。”
白世明大惊失色地问道:“你是说我侄儿的病无法治了?”
吴大夫摇着头道:“也不是说没有办法,刚才我说他患的是心病,令侄定是受到什么重大刺激,或是丧失了对生活的兴趣,才会得此心病,要治此病性急不得,可带着他四处走走,游玩于山水之间,改变现在这个环境,可能就会改变他的心情,说不定哪天他一高兴,病也就好了。”
白世明对吴大夫的话半信半疑,但也只好依了,带着白于飞这几天游墨江,过几天又转道去通海秀山、澄江抚仙瑚、景洪傣家村寨到处逛。漫长的旅途把白世明累坏了,再看白于飞虽然仍是沉默寡言,闷闷不乐,但饭量倒增加了不少,人晒得黑红黑红的,比过去壮实了许多。
这天来到思茅,到珠市街大发马栈投宿,店老板是白世明的熟人,特别为叔侄二人在后院安排了一间上房,略事休息,天色已暗淡下来,二人步出马栈,见街市上已是热闹非凡,几家饭馆已是高朋满座,道路两边大小数十个卖吃食的摊点更是酒菜飘香,使人馋涎欲滴,煤气灯、马灯、煤石灯把一条街照得形同白昼,一派繁华景象。食客多为赶马的马哥头,还有八方商旅,内中还夹杂着一些蓝眼黄发的外国人;许多马哥头都认识白世明,纷纷打着招呼。
白于飞喜食牛菜,就在一家牛菜馆落座,点了两碗杂碎,一碗红烧肉,一盘冷片,谁知吃了一半,旁边一个傣族姑娘的摊点上,飘来一阵异样的香昧,白于飞过去一看,买回来一条百味烤鱼和两支三烤鸡腿。傣家的烧鱼,说有百味是有点夸张,但确有数十种作料,烧出来的鱼既有鱼的鲜味,又有大自然清新的味道,没吃过的人是想像不出它的妙处的;三烤鸡腿也非俗物,烤一次抹一种佐料,考究的需反复烤制十次八次,方能使佐料入味。白世明还为白于飞和自己要了两瓶老酒,叔侄二人这顿饭吃得酣畅淋漓,酒饱饭足才回到大发马栈。
这天马栈生意不错,二人一进门,就看见几个小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有的把马匹牵进两旁的马厩喂料喂水,有的在刷洗马匹,还有的在为马匹换掌,两旁马厩中栓满了马,少说也有一百来匹。
马哥头们累了的可以早早歇息,有不愿早睡的,在院子中间烧了一大堆火,围着火堆坐了好几十人,彼此谈论着路上所见的奇闻异事,或是相互打听着货物的购销情况。这时已是深秋季节,夜晚的凉风给每个离家的人都带来了些许寒意,但篝火给了人们温暖,那种火焰烤得人身上痒酥酥、暖烘烘和,给人一种原始的享受,只有游子才能细细品赏出其中的滋味。
叔侄二人在人群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半数都是熟识的人,大家-起聊天来。有人问起旁边的年轻人是谁,白世明答道:“他是白世雄的儿子,我的侄子白于飞。”一众人一听“白于飞”三字,不觉肃然起敬,都知他是最近思普区打土匪的英雄,可是白于飞神情冷漠,眼光呆滞,望着火焰一动不动,起先大家以为他是看不起人,后来白世明才小声说道:“各位别见怪,我侄儿是生病了,”人群中突然挤进来一个瘦高汉子,来到白于飞面前跪拜在地,说道:“恩公,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幸运。”白于飞无动于衷地道:“你你是谁,跪着干什么?”“恩公,我是普文的普老大呀,半年前,是你救了我的命,怎么恩公就忘记了?”
白于飞一脸漠然地说道:“普老大?半年前我救过你的命,怎么我不知道呀,弄错了吧。”
“恩公怎么了,咋会变成这个样子?”普老大惊异地问一旁的白世明。
“你起来吧,于飞他生病了,变得懒洋洋的,把什么都忘记了。”白世明说。
众人听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病,怎么变得痴痴呆呆的?”
“他是思普区人们心中的英雄,变成这个样子真叫人看了心疼。”
“寻医了没有,难道这病就治不好吗?”
“白世雄的儿子,一个少年英雄会得这种怪病,真是可惜。”普老大大声说道:“大家别说泄气的话了,恩公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有一个人一定能治这个病的。”
“有人能治于飞的病,他是何人?”白世明急切地问。
普老大一字一句地说出,四个字:“刀官居士”。
“不错;这位老先生定能治好白少爷的病的”,有人附合道。
“可是这位老先生行踪飘浮不定,不知能不能找到,若是找得到,白少爷就有救了。”又有人说。
白世明大喜过望,忙向普老大打听这位长者的出处。
普老大说:“向南走不过数里,有个寨子叫刀官寨,旁边有一湖叫梅子湖,十年前来了一人,不知是那里的人,到这儿爱上了这里的山水,就定居下来,隐去了姓氏,自号刀官居士,这个人不单医术好,什么病都能治好;还懂什么天文地理,天下大事样样都知道,总之学问大得很。”
“好,明天就去刀官寨,但愿老天保佑能遇上这位老者,救救于飞。”白世明说。
次日天明,叔侄二人直奔刀官寨而来,老远就看见翠绿丛中这个寨子隐身其中,不远处有片碧水就是梅子湖,这里风景如画,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一片梅林里,一群色彩艳丽的鸟儿唱着欢快的歌,十多支猴子旁若无人地摘着梅子吃;不远处七八个小孩在捉迷藏,“咯咯”的笑声荡漾在晨风中,给人有走进世外桃园的感觉,所不同的是这里是梅林而不是桃林。
寨子中健步走出一个老者,身挎竹萝,手提药锄,穿身洗得泛白的青布衣服,精神矍烁,向山上走去。望着老者不俗的仪表,白世明忙上前施礼问道:“老先生可就是刀官居士?我叔侄二人特来求救。”
“你们张冠李戴了,居士刚才我见他手拿渔具,定在湖边钓鱼,你们去那里找吧!”说完向山上去了。
二人穿过梅林,梅子湖当即映入眼帘,数顷碧水清澈亮丽,游鱼悠然自得,野鸭翩翩戏水,岸边垂柳搔首弄姿,地上野花争香斗艳。叔侄二人沿着湖边穿花拂柳,找寻着刀官居士的踪迹。
一棵柳树下出现一个身影,走近一看,那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左边放着一个鱼篓,右边放着一个葫芦,不知里面是盛酒还是盛水,这人正全神贯注地在钓鱼。
二人不敢打扰,在旁静静地观望,等了约四五十分钟,那人钩了七八条鱼,收起渔具,口中吟道:“一餐美食湖中来,今天的下酒菜足矣。”转头对二人说:“可是有什么事?请过来说话。”
白世明上前施礼,口中道:“先生就是刀官居士么,打扰先生雅兴了。”
老者道:“刀官居士正是贱号,来此有何事情。”
白于飞一看老者,心里有一种震撼的感觉,老者身材高大,约六十来岁,紫檀色一张脸,黑中透红,虽是布衣草履,但眉宇间透着几分威严,几分慈祥,还给人几分信任感。
“先生当世高人,求先生救救我的侄儿白于飞。”说完跪下就要行大礼。
刀官居士-把拽起白世明:“什么高人矮人的,大礼我更不敢消受。你说他就是白于飞,那个跟着蔡锷反对袁世凯,近日又消灭匪患的白于飞?”
“正是这个孩子。”白世明道。
刀官居士一双眼睛从头到脚把白于飞看了一遍,白于飞麻木已久的心灵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老人一束目光像利剑一般,刺穿了白于飞的心扉,使他的后背心冒出了一阵冷汗。
老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道:“孩子,我早就想见见你了。”说着拉住白于飞的双手道:“来,咱爷儿俩拉拉家常。”
老人笑容可掬,手心里像有一股澎湃的暖流传遍了白于飞的全身,不由自主地随老人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老人续道:“你心里有许多苦闷。许多烦恼,说出来你就轻松了,说吧,把你想说的统统说出来。”
望着老人期待的目光,白于飞仿佛觉得老人是熟识已久,可以信赖的人,心里确实有许多话,但是不知怎么说出来才好。老人鼓励道:“想怎么说就怎说,说什么我都爱听,说吧,我听着。”
两行热泪从白于飞眼中流出,似阻隔已久的江河终于可以倾泄而出一般,他张口深深呼吸了两口气,使自己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才说道:“老人家,我是个苦命的人啊,我一心报效国家,可是恩师蔡锷死了,我的希望破灭了;我一个妈妈和一个爱我的妻子,可她们也惨遭杀害了;我现在无家可归,孑然一身,没有人再爱我,关心我了;我恨那些仇家,可是现在连仇家也死了,我唯一剩下的仇恨都没有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倒不如死了的好……”话夹一打开,白于飞把蹩在心里的苦恼、烦闷、以及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一古脑地倒了出来。说也奇怪,白于飞把话说完,觉得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身上都轻了半截。
“讲完了?”力官居士问。
“就这些了。”白于飞回答道。
白世明在一旁看着,心里十分惊异,平时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侄儿,怎么会对这个陌生的老者一口气说一两个钟头的话,神情间也像好了许多,心里嘀咕道:“老者莫非是个神仙。”
刀官居士随手递给白于飞那个葫芦说:“喝口水,待我化解你心中的迷惘,给你新的希望,让你明白真正的爱和恨。”
“请老先生教诲,于飞洗耳恭听。”白于飞道。
刀官居士道:“你是讲武堂的学生,又参加过蔡锷领导的护国战争,算是思普区一个有学问,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人有七情六欲,主要就是爱恨两个字,你爱你的母亲和妻子,她们不在了,你以为你就失去了爱,周胜先之流害你全家,毁了你的幸福,你就恨他们,现在他们也死了,你说你连恨都没有了,其实爱和恨有大有小,你爱你的亲人,憎恨你的仇人,但这只算小爱小恨,具备小爱小恨的人为一时的得意趾高气扬,暂时的挫折垂头丧气,持这样情操之人就堕入下品了,为有识之士所看不起;凡大智大勇者需把小爱小恨化为大爱大恨,他不仅要爱他的亲友,更爱天下善良的人,爱老百姓;他还应把个人的恨化为恨一切给老百姓造成灾难的人;应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你现在痴痴呆呆,自暴自弃,就是陷在小爱小恨的泥沼中不能自拔,缺乏成大器者所应具备的气质。”
白于飞暗自私忖:“自己活了二十八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回想过去,确实是有成就就得意洋洋,遇到因难就懊恼异常,一蹶不振;平时还以为自已是个少年英雄,现在才知道是个井底之蛙。”一时思潮起肤,汉颜不已,顿感在刀官居士面前,自已是那样渺小,不名一文,甚至是愚蠢可笑的。
“先生讲出了做人的真谛,于飞的出路在哪里,请先生指教。”白于飞诚恳地说。
“好,孺子可教也,知错能改,就是可塑之材,哈哈……”刀官居士抚掌大笑。
“于飞诚惶诚恐,愿聆听先生教诲。”
“我以行医为名,遨游中原三山五岳,大江南北,前几日才回来,现在袁世凯虽然倒台了,但各省军阀只知争权夺利,连年内战,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死于战乱,死于饥饿,死于疾病的人不计其数,流离失所者比比皆是,嗷嗷待哺的幼儿失去母亲更是令人惨不忍睹;外国列强划分势力范围,正在瓜分中国,此时的中华大地真是暗无天日了。凡有伟大抱负者,无不对封建军阀咬牙切齿,对亿万百姓的悲惨生活不忍目睹。你的恩师蔡锷是个人材,老百姓曾对他寄以莫大的希望,望他能给中华大地带来一线曙光,救老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惜他英年早逝,他的死确是我国的一个大损失。你说蔡锷死了,你的希望就破灭了,你的伤疼可以理解,但不等于你就没有希望了,只要你有志气有抱负,你是充满希望的,就像现在的中华大地,虽是暗无天日,但依然是有希望的,而且已经看到了希望。一个人没有希望确实是生不如死,一个国家没有希望就无药可救,如果你把你个人的希望和国家民族的希望结合起来,那你不仅大有希望,而且前途无量!”
白世明听刀官居士说什么希望希望的,听得莫明其妙,但白于飞却听得连连点头道:“请先生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回我的希望?”
“端阳节我途经广州,见那里的民众革命救国的热情很高,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又深得民心,全国的有志之士都纷纷到广州投奔于他,此时孙先生正在创办黄浦军校,培养集蓄革命力量,不久就要展开扫荡军阀、统一国家的北伐战争,你若到广州去,此时正当其时,不仅能找到你个人的前途,而且还能实现你报效国家的愿望。你去到广州为民国效力,定有一番作为。证明思普地区虽是边陲之地,也能出人材,出英雄好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就是这个道理了。”
“先生是说我应该去广州投奔孙中山先生?”白于飞问。
“不错,中山先生现在正需要爱国的热血男儿,你的希望在广州,中国的希望也在广州,还犹豫什么?”刀官居士说。
“先生一席话,使于飞拨云见天,当年恩师蔡锷就打算帮助孙中山先生削平封建军阀,统一全中国,只是恩师早逝,未能实现这个愿望,我也把恩师的愿望给忘记了,真是罪过。今天得先生指点,于飞将马不停蹄,赶往广州。”白于飞说。
刀官居士非常高兴,拍着白于飞的肩膀说:“好孩子,去吧,倘若明年我外出云游,到广州来看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白世明道:“先生,于飞他的病,药方还没开哩。”
“病?他的病早就好了,还开什么药方?”刀官居士和白于飞相视大笑,白世明良久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回到磨黑,白于飞像是换了一个人,精神焕发,着手准备出发去广州的事。这天晚上,吃晚饭时,白于飞还兴高采烈,谁知一会儿就愁眉不展,白世明吓坏了,生怕白于飞又旧病复发,忙问道:“侄儿,什么事又不顺心了?”
“二叔,我就要去广州了,但是有两桩事情还没安排好;就是去了广州,我的心也不会安宁的。”白于飞道。
“两桩事情?你说出来,看我可不可以帮你解决。”白世明说。
“二叔,这第一桩跟二叔你有关。”白于飞道。
“跟我有关?你说出来。”白世明问。
“二叔手上,有两百来匹马,二叔可以留起一二十匹来,用来今后驮货谋生,剩下的可不可以分给那些赶马的人?中山先生有句名言,叫耕者有其田,我这也叫赶马人有其马,这几天就把马分给他们吧,二叔看可好?”白于飞说。
“把马分了?”白世明吃惊地说:“你疯了,这些马是你爹生前的心血,也是你白于飞唯一的财产。我只是为你父子二人照看罢了,你把马分给别人,别是吃错药了。”白于飞坦然笑道:“二叔,我这一走,已把生命交给了国家,置生死于度外,我还留着那些马干什么,赶马人需要马,就像农民需要土地一样,我已决定分给他们。”“可是现在就有许多农民没有土地,也不见有人把土地分给他们。”白世明争辩说。
“确实如此,这也是我要去广州的理由,二叔,就看你肯不肯分马了。”白于飞说。
“你都舍得,二叔还有什么话说,等我找几个老成持重的人商量二下,看怎么个分法。”白世明答应道。
“第一桩事就算了了,第二桩可就难了,不知她能不能答应,哎,真够烦心的。”白于飞叹息道。
“第二桩更难办?你还要干出什么事来?”白世明有些火了。
白于飞叹口气道:“二叔请听我说,当年我岳父罗艺把普洱茶的制作秘方传授给我,代他把秘方传授给一个品质诚厚的人,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此去广州,免不了枪林弹雨,血战沙场,万一死了,那制茶秘方就失传了,这样我去到地下,也没有脸见我岳父啊。现在我倒找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难就难在人家恐怕不答应,要是这样,我就遗憾终身了。”
“这确实也是一桩事情,不知你要把这茶经传给何人,怎说人家不会答应你?”白世明问。
“我打算把茶经传给周飞风……”白于飞话未说完,白世明一声大叫:“这事断然不可!于飞呀于飞,我说你疯了,吃错药了,一点不假,周飞凤是周胜先的女儿,周胜先一生做尽坏事,勾引石屏土匪来干的那些事情,究其根源有一半就是想谋夺罗艺的普洱茶经,这下倒好,你把茶经拱手送给仇人的女儿,周胜先死了,可是他的诡计还是成功了,什么人不好传,怎会想到传给周飞凤?从刀官居士那里回来:你怎么尽做些怪怪的事,二叔被你弄得越来越糊涂了。”
“二叔这样想也不奇怪,周胜先与我家的恩恩怨怨,可以说就是由这本茶经引起来的。周胜先为了得到它,用尽了各种卑鄙无耻的诡计,我们与他斗,就是使他的阴谋不能得逞;但周飞凤与他爹不-样,她没有他爹的邪恶,本质是善良的;这次我打死了他爹,她在写给官府的呈文里没有扭曲事实,能说明事情的真像,我才不至受牢狱之灾,这种胸怀莫说是个女子,就是在男儿身上,恐怕也是不多见的。周飞凤是个是非分明、敢爱敢恨的人,这种性格,我钦佩,我把茶经传给他,一定不会错的,就怕她不愿意,那就难倒我了。”白于飞说。
“周姑娘实在不像她爹,虽然刁蛮些,任性些,心肠倒是不坏,你认为她是合适的人,那你就看着办吧!社会上关于你二人的风语风言已经够多的了,小心别再弄出些更难听的话来。”白世明道。
“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明天我就去找她,盼望她能答应我才好。”白于飞说。
周飞凤现在已是周府的当家人了,枪伤已经好了,每日深居筒出,外人很少见到她的面,据盐工们说,周胜先死后工钱增加了,护乡队里经常欺负乡亲的那几个恶徒被辞退了,老百姓的日子轻松了不少。
清晨,白于飞来到周府,门房一看吃了一惊,道:“白少爷是你?你来干什么?”
“烦你通报一声,对周大小姐说我有事求见。”白于飞道。
门房去了片刻出来说:“白少爷,真对不起,大小姐生病不能见客,你请回吧!”
白于飞怏怏而返,又过了两天,再次登门求见,门房不等白于飞开口就说道:“白少爷,不巧得很,大小姐-早离开磨黑;到普洱县城游玩散心去了,要十天半月才会回来。”
白于飞回到家里,白世明说:“周大小姐不愿见你,你怎么办?”
白于飞自嘲地说:“恐怕是我心不够诚,只要心诚,那怕她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我打动的。”
又过几天,打听周飞凤确实在家中,忙赶到周府求见,谁知又被门房挡驾说:“大小姐头痛,才吃了药睡下。请回吧。”
白于飞道:“什么时候才会起床?”
门房说:“这就不知道了,你还是回去吧。”
“那就不管她何时起来,我等她就是了。”白于飞说完,在府门外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
这是个阴天,隔一会还下起小雨来,白于飞不为所动踞坐石头上面,谁知雨越下越大,白于飞倾刻间变成了落汤鸡,门房偷眼观看,白于飞仍端坐在那里。
雨下了两三个钟头,白于飞虽是硬撑着,但身体已是麻木了,这时门内走出一个丫环,打着一把伞来到白于飞面前说:“白少爷,跟我进去吧!”
白于飞一下喜出望外,起身向周府走去,谁知两条腿不听使唤,膝盖一软,栽倒在泥水里,顿时变成了一个泥人。
白于飞在那个丫环的搀扶下,进入大门旁的一间小屋内,随即那丫环送来一套衣服说:“换好衣服,大小姐请你到客厅相见。”
周飞凤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里,见白于飞进来便冷冷地说:“白先生三番五次地要来见我,却是为何?”
几个月不见面,周飞凤清瘦了许多,神情端庄,一付当家人的模样,但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跟她脸上端庄的样子不大相衬。
白于飞内心一阵激动,脱口道:“小凤,你辛苦了。”
周飞凤打断白于飞的话说:“白先生,我姓周,名叫飞风,是周府的大小姐,当家人,请放尊重些,你有什么事请赶快说,若是些不相关的,那就请回吧。”
白于飞的心一下冷了半截,点点头道:“好,我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到广州去;投奔国民革命军……”
“哟,白先生又要去当大军官了,虽然可喜可贺,但跟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讲有什么干系?”周飞凤不无讽刺地说。
“小凤,想不到你是这样恨我,我记得我们曾手拉手地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是朋友,现在我要走了,令我留恋的就是磨黑的乡亲和永远忘记不掉的你,我去参加国民革命,去和封建势力作斗争,如果有你的祝福,我将信心百倍,勇气十足,再艰险的环境我都无所畏惧。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你的微笑能在异乡的梦中,给我安慰,伴我入眠,我来辞别,你冷若冰霜,竟连一丝笑容都不给我,我们永远是朋友这个永远的朋友对我的态度,就像一把刀扎在我的心上,我知道我们两家的恩恩怨怨说不清,为了你爹的原故,你怎么还会用笑脸对我,我只有带着失望、带着遗憾,带着我们过去的那些记忆远走异乡了,去做那冰冷的,孤独的梦了。”白于飞动情地说。
周飞凤脸上依然没有笑容,却悄悄地流下了两行热泪,她幽幽地说:“白少爷,别再提我们是永远的朋友这句话了,为了与你做朋友,我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让我们把这句混帐话忘记好了,给对方一个恢复创伤的环境;旧事重提勾起的只能是往日的伤痛,何苦再增添新的烦恼呢?你要到广州去参加国民革命军,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你肯定会有远大的前途的,我祝福你事业成功,找到你最好的归宿。”
白于飞被感动了,他深知周飞凤的心是热的,一张冰冷的脸背后藏着她的不幸。现在上门找她确实是不适宜的,但是时间不能等人,强人所难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周飞才能卸下自己心头的包袱,使自己能够轻装上阵奔向广州参加革命。
“小凤,感谢你的祝福,但是我的归宿依然是思普区,是磨黑镇,不管命运把我带到多远的地方,我都会回来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回到自已的故乡,今天我一来是向你告别,二来是有一桩事求你。我记得你曾经还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不知现在这句话还起不起效;我来就是要求你答应一个不情之请,使我能无牵无挂地去为国家的命运而奋斗,不知你能答应我吗?”白于飞道。
“白少爷,你的事我不能帮了,我的心还在滴血,真的,我帮不了。”周飞凤拒绝道。
白于飞固执地说:“你会帮的,因为这不是我的事,这是咱家乡的事。我是为了我们家乡的明天来求你的,你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是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而拒绝我的,这件事现在也只有你才能办得到。”
周飞凤为难地说:“哎,我是注定要受你的折磨了,你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做吧。”
白于飞满心欢喜地说:“这事只有你能做了。罗艺制作的普洱茶,是思普区的一绝,他曾把制作的秘方告诉我,要我代他寻找一可靠的传人,现在我要远走他乡了,我不能带着这茶经去浪迹天涯,更怕这本装在我肚中的茶经因年深日久而被我淡忘了,我求你的事就是要你答应,让我把罗艺的这部普洱茶的制作秘方传授给你。”
“把罗艺的茶经传授给我?你没弄错吧!”周飞凤惊愕地说。
“没错,罗艺的茶经。罗艺虽然死了,但他制茶的秘方是属于思普区百姓的,我是受人所托,就要忠人之事,希望你能接受了吧,这不能失传啊,请让它后继有人吧,愿你能使它发扬光大。”白于飞说。
“不行!”周飞凤斩钉截铁地说,“罗艺的这个制茶秘方给我两家曾带来多少仇怨。当年我爹强霸阿仙,目的就是要罗艺的茶经,现在你把茶经传授给我,外人会怎么看,别人会说我把我爹想要而得不到手的东西终于骗到手了,请别再给我背些莫名其妙的罪名了。”
“小凤,这是两回事啊。当年你爹要想得到茶经,用尽了各种手段,我也是搭上了性命地与他斗,使你爹没有达到目的;今天,为了这荼经能找到一个珍惜它,爱护它的人,那就非你莫属了。求你别把你爹当年的事跟今天的事连在一起,答应我,难道要我跪下你才答应吗?”白于飞说着就要跪下。
急得周飞风忙道:“我答应你,谁要你跪了?这事我都糊涂了,为了这茶经,死了多少人啊,包括罗艺本人,斗得我两家家破人亡;现在你又逼着要把它传授给我,人世间的事怎么会这样捉弄人,真是造化弄人啊。”“世界上的确有一些事确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没有办法去深究,总之,只要我们明辨是非,爱憎分明,所做之事都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行,你说呢?”
“你传授茶经给我,要我怎么做?”周飞风说。
“明天早上我来找你,把茶经一章一章地默写下来交给你,盼你一章一章地把它熟记在心里,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待我走后,请你能把罗艺现已废弃的厂房接手过来,把那几名现还闲居在家的有经验的茶工重新请来,把罗氏普洱茶重新生产起来,凭你的智慧,按照茶经精心制作,何愁普洱茶不重放异彩,名遐海内外。”白于飞道。
“白于飞呀,真不知上一世我是欠了你什么债了,这世要来赔你,现在我在打理盐矿的事情,已经够烦心的了,如果说再来生产普洱茶,你说我能胜任吗?只怕力不从心,误了你的嘱托。”周飞凤无可奈何地说。
“这事肯定会增加一些麻烦给你的,谁叫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呢?虽然我心里也真过意不去,但还是要请你多多操劳了;孙望亭做事向来认真,你可以请他来帮忙,另外再找几位可靠之人从旁协助,事情也就不太难办了。现在我回去了,把这个喜讯告诉二叔,明早我再来默经传经。小风,明天你就是罗氏普洱茶了第四代掌门人了。”
第二天一早,在周府的一间书房里,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白于飞作为司仪和唯一的证人,看着周飞风在书写着“普洱茶第三代宗师罗艺”的牌位前磕了头,烧了香,接着白于飞就坐了下来,把制茶秘方一章一章地默写了下来,每默写出一章,就交给周飞凤熟读。
这天白于飞把普洱茶四类二十三种的制作秘方默写完毕,慎重地交到周飞凤手里说:“经文我交给你了,这是罗艺家数代人的心血,你要妥善保管,万不可落入奸人之手。明天我就要走了,这几天你认真读阅茶经的态度,证明这个第四代掌门人,我可是找对了。”
几天的默经读经,二人摒弃闲杂之人朝夕相处,虽不是谈情说爱,但却都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只是谁也没有表现出来。当晚周飞凤备了几样精致菜肴,为白于飞饯行,洒过三巡,周飞凤又替白于飞斟满酒杯,自己也添满了酒,祝道:“祝君此行前程远大,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是可有归期?”
白于飞道:“思普区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叶落归根,我会回来的,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会回来的。我俩不如定个期限,五年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来见你。”
“你胡说些什么?你肯定会活着的,我等着你回来,等你来看你交托给我办的普洱茶。”周飞凤含着眼泪说。
次日天还没亮,白于飞没有惊动乡亲们,只由二叔伴随,出了磨黑镇,白于飞翻身上马,那枣粟马一声嘶鸣,甩开四蹄,驰向远方,就像一支利箭,呼啸着射向天际。
一抹霞光下,镇旁的一座山峰上,有个身影,遥望着远去的那个人,像一尊石像似的,久久伫立在满天的朝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