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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晋世家

  “原文”

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译文”

晋国的祖先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儿子、成王的幼弟。当初武王和叔虞的母亲聚合时,梦见天神对武王说:“我叫你生这个儿子取名为虞,我把唐这块土地赐给他。”当儿子出生以后,手心上果然有个虞字,因此就给他起名叫虞。

“原文”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

“译文”

后来武王去世,成王继位,唐国发生动乱,于是周公灭掉唐国。有一回,成王跟叔虞开玩笑,把桐叶削成珪状,送给叔虞,并说:“用这个封你。”史佚因而请求选择吉日封叔虞为诸侯,成王说:“我只是跟他开玩笑罢了。”史佚说:“天子没有开玩笑的话,话一出口史官就要记载它,用礼仪完成它,用乐章歌唱它。”于是就封叔虞到唐国。唐这个地方位于黄河与汾水东面,纵横一百里,因此称为唐叔虞。叔虞姓姬,字子于。

“原文”

唐叔子燮,是为晋侯。晋侯子宁族,是为武侯。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成侯子福,是为厉侯。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靖侯已来,年纪可推。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译文”

唐叔的儿子名燮,就是晋侯。晋侯的儿子宁族,就是武侯。武侯的儿子服人就是成侯。成侯的儿子福,就是厉侯。厉侯的儿子宜臼,就是靖侯。从靖侯以来,年代可以推算。从唐叔到靖侯经过五代,没有记载他们的在位年数。

“原文”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

十八年,靖侯卒,子厘侯司徒立。

厘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

十八年,厘侯卒,子献侯籍立。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七年,伐条。生太子仇。十年,伐千亩,有功。生少子,名曰成师。晋人师服曰:“异哉,君之命子也!

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适庶名反逆,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殇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

“译文”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纷纷叛乱,厉王逃奔到彘这个地方去,大臣代理行使朝廷政事,所以叫“共和”。

十八年,靖侯去世,他的儿子厘侯司徒即位。

厘侯十四年,周宣王继位。

十八年,厘侯去世,他的儿子献侯籍即位。献侯十一年去世,他的儿子穆侯费王即位。

穆侯四年,娶齐国女子姜氏为夫人。七年,讨伐条城。并生下太子仇。十年,讨伐千亩,有战功。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名叫成师。晋国大夫师服说:“奇怪呀,君王给儿子的命名,太子名叫仇,仇的意思就是仇敌。幼子名叫成师,成师是大名号,是成就他的意思。名号是自己称呼的,内容实质是自己的行为确定的,如今所命之名彼此背逆,从此以后,晋国难道能不混乱吗?”

二十七年,穆侯去世,他的弟弟殇叔自立为侯,太子仇出国逃亡。殇叔三年,周宣王去世。四年,穆侯太子仇率领他的党徒袭击殇叔而登位,这就是文侯。

“原文”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

“译文”

文侯十年,周幽王暴虐无道,犬戎入境杀了幽王,周室因此东迁。秦襄公开始被封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去世。他的儿子昭侯伯即位。

“原文”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桓叔是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译文”

昭侯元年,封文侯幼弟成师于曲沃。曲沃的面积比翼城大。翼城是晋君的都城。成师封在曲沃,号称桓叔。靖侯的一位旁系孙子栾宾辅佐桓叔。桓叔当时的年纪已经五十八岁了,好修德行,晋国的百姓都来归附他。当时有君子感叹地说:“晋国的祸乱将会在曲沃出现,末梢大于根本,而且深得民心,哪有不乱的呢?”

“原文”

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诛潘父。

“译文”

七年,晋国大臣潘父杀害他的国君昭侯而迎接曲沃桓叔。桓叔想入晋都,晋人却起兵攻打桓叔。桓叔失败,返回曲沃。晋人共同拥立昭侯的儿子平作国君,称为孝侯,并将潘父杀掉。

“原文”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子鱓代桓叔,是为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其君晋孝侯于翼。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晋人复立孝侯子郄为君,是为鄂侯。

“译文”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死,他的儿子鱓接替桓叔,这就是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在翼城杀害他的国君晋孝侯。晋人反攻曲沃庄伯,庄伯又退回曲沃。晋人重新扶立孝侯的儿子郄为君,称为鄂侯。

“原文”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

“译文”

鄂侯二年,鲁隐公刚登位。

“原文”

鄂侯六年卒。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

“译文”

鄂侯六年去世,曲沃庄伯听说晋鄂侯死了,就起兵攻打晋都。周平王即派虢公率领兵马征讨曲沃庄伯,庄伯立即返回去守护曲沃。晋人又拥立鄂侯的儿子光为君,这就是哀侯。

“原文”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是为曲沃武公。哀侯六年,鲁弑其君隐公。哀侯八年,晋侵陉廷。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

“译文”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去世,他的儿子称接替庄伯的君位,这就是曲沃武公。哀侯六年,鲁人杀害他们的国君隐公。哀侯八年,晋国进攻陉廷,陉廷人与曲沃武公合谋。九年,在汾水旁攻打晋国,俘虏哀侯。晋人即立哀侯的儿子小子为君,这就是小子侯。

“原文”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

“译文”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派韩万将俘虏的晋哀侯杀掉。曲沃的势力愈来愈强大,晋国对它无可奈何。

“原文”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

“译文”

晋小子四年,曲沃武公诱骗晋国的小子侯,并将他杀了。周桓王即派虢仲攻打曲沃武公,武公退回曲沃,虢仲即立晋哀侯的弟弟缗为晋侯。

“原文”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弑其君襄公。

“译文”

晋侯缗四年,宋国捉住郑国的祭仲要挟他立突做郑国君主。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将他的国君襄公杀死。

“原文”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厘王。厘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译文”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开始称霸。曲沃武公攻伐晋侯缗,灭掉晋国,将晋人所有的珍宝器物贿赂献给周厘王。厘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国的君主,列为诸侯。从此将晋国所有的土地全部吞并,据为己有。

“原文”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晋武公始都晋国,前即位曲沃,通年三十八年。

“译文”

曲沃武公即位已经三十七年了,更改名号叫晋武公。晋武公开始把晋国的都城作为都城,加上在曲沃即位的时间,合计三十八年。

“原文”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曲沃桓叔孙也。桓叔者,始封曲沃。武公,庄伯子也。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武公代晋二岁,卒。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子献公诡诸立。

“译文”

晋武公称是从前晋穆侯的曾孙,曲沃桓叔的孙子。桓叔是开始封在曲沃。武公是庄伯的儿子。自从桓叔开始封到曲沃,以至于武公灭晋共六十七年,终于取代晋国成为诸侯。武公取代晋以后两年去世,和在曲沃总计共在位三十九年去世,他的儿子献公诡诸即位。

“原文”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穨攻惠王,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

五年,伐骊戎,得骊姬、骊姬弟,俱爱幸之。

八年,士说公曰:“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蔿曰:“且待其乱。”

“译文”

献公元年,周惠王的弟弟穨攻打惠王,惠王出外奔逃,住在郑国的栎邑。

献公五年,晋国讨伐骊戎,得到骊姬和她妹妹,都很受献公宠受。

八年,晋大夫士劝献公说:“原晋国的一大群公子们人数很多,如不诛杀,将有祸乱兴起。”因此献公即派人把那些公子全部杀光,而建都城聚,改名为绛,开始建都在绛。九年,晋国的那些公子纷纷逃奔到虢国去,虢国因为他们的缘故再次讨伐晋国,却未得胜。十年,晋国想要攻打虢国,士蔿劝献公说:“且等待他们出乱子。”

“原文”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译文”

十二年,骊姬生子奚齐。献公有意废除太子,就说:“曲沃是我祖先宗庙的所在地,而蒲邑靠近强秦,屈邑靠近翟族,如果不派遣诸子在那里镇守,我害怕出乱子。”于是派太子申生居守曲沃,公子重耳居守蒲邑,公子夷吾守屈邑。献公与骊姬的儿子奚齐住在国都绛城。晋国人因此已经看出太子将被废掉。太子申生的母亲原是齐桓公的女儿,名叫齐姜,死得早。申生的同母胞妹,嫁给秦穆公为夫人。重耳的母亲,是翟国狐氏女子。夷吾的母亲,是重耳母亲的妹妹。献公共有八个儿子,其中太子申生、重耳、夷吾,都有贤能的德行。等献公得到骊姬后,献公开始疏远这三人。

“原文”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伐灭霍,灭魏,灭耿。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士蔿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为之极,又安得立!

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太子不从。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仕于晋国,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

其后必蕃昌。”

“译文”

十六年,晋献公亲自建立二军。献公统率上军,太子申生统率下军,由赵夙驾御戎车,毕万担任护卫,前往攻伐邻国,灭了霍、魏、耿三国,班师回朝后,替太子在曲沃筑城,把耿地赐给赵夙,魏地赐给毕万,任命他们为大夫。士蔿说:“太子不得立为君子,把都城分给他,安排他为卿,预先把太子的禄位提高到极点,又怎么能继位!

太子不如逃走,不要在等着大罪降临。像吴太伯的作法,不也可以吗?

还有一个好名声。”太子却不听从,掌卜的大夫郭偃说:“毕万的后代一定会发达,万是个满数,魏是大名称。献公将魏国赏给他,等于是天开通他的福气了。天子有兆民,诸侯有万民,如今给以大名,又依从满数,他一定会拥有群众。”当初,毕万占卜,问在晋国作官的吉凶,遇到了屯卦变成比卦。辛廖预测说:“好得很。屯意味着坚固,比意味着深入,还有什么比这更吉利的呢?你的后代一定繁荣昌盛。”

“原文”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里克谏献公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率师,专行谋也;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适不可以帅师。君失其官,率师不威,将安用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太子曰:“吾其废乎?”里克曰:“太子勉之!

教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里克谢病,不从太子。太子遂伐东山。

“译文”

十七年,晋侯命太子申生征讨东山。晋卿里克进谏献公说:“太子是奉献祭祀宗庙、社稷的祭品的人,和早晚侍奉检验君王饮食的人,所以称为冢子。君王出行,太子就留守,有人留守,太子就随从出行,随从叫抚军,留守称为监国,这是古代的制度。率领军队,就必须决断策略,对军队发号施令,则是国君与正卿的责任,这些都不是太子的事。军队统帅在于制定和发布命令罢了,如果太子一味地请命于国君,就失去了统帅的威严;如果独断专行,又对君王不孝,所以说一个国君的继承者,不可命他率领军队,现在让太子统帅军队是用错了人,太子统帅军队没有威严,又怎样用他呢?”献公说:“我有好几个儿子,不知道将立谁为太子?”里克无话可说,只得告退,去见太子。太子说:“我将被废除吗?”里克说:“太子努力吧!让你统率军队,只怕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有什么理由废除呢?再说您只怕不孝,不要怕得不到君位,严格要求自己而不责备于他人,就可免除灾难。”太子率领军队,献公让他穿着左右异色的衣服,佩带金玦,里克假装有病,没有跟随太子,于是太子即出征去征讨东山。

“原文”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译文”

十九年,献公说:“以前,我的祖先庄伯与武公诛讨晋乱时,虢国常常帮助晋国来攻伐我们,又藏匿了许多晋国逃亡的公子,果真作乱,不去讨伐,以后会给子孙留下忧患。”于是即派荀息以屈地出产的良马去贿赂虞公,向虞国借道。虞国答应了,就出兵攻打虢国,夺取下阳城以后即凯旋回国。

“原文”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奈何以贱妾之故废适立庶?

君必行之,妾自杀也。”骊姬详誉太子,而阴令人谮恶太子,而欲立其子。

“译文”

献公私下对骊姬说:“我想废除太子,用奚齐取代他。”骊姬哭泣着说:“太子的确立,诸侯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太子多次率军征伐,百姓都归附他,怎能因为我而废除嫡长子而立庶子呢?你如果一定要这样做,我只得自杀了。”骊姬假装称誉太子,暗中却派人谗毁中伤太子,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原文”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厘于君。”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妾愿子母辟之他国,若早自杀,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至于今,妾殊自失于此。”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

“译文”

二十一年,骊姬对太子说:“君王梦见齐姜,你赶快到曲沃去祭礼,然后把祭肉送给君王。”太子于是到曲沃去祭祀生母齐姜,并将荐享过的祭肉奉献给献公。献公当时正好出去打猎。太子把祭肉放在宫中,骊姬暗中派人将毒药藏在祭肉里。过了两天,献公打猎回来,管膳食的厨夫把祭肉送给献公,献公正要享用时,骊姬从旁劝阻说:“祭肉来的地方远,应该先试试。”便把祭肉倒在地上,地面突起;把祭肉扔给狗吃,狗立即死掉;再给小宦官吃,小宦官也立刻毙命。骊姬即哭泣着说:“太子多么残忍哪!连自己的父王都想杀害取而代之,何况别人呢?而且君王年岁已老,命在旦夕之间,竟然不能等待而要杀死你!”接着对献公说:“太子所以要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我和奚齐的缘故,我希望我们母子两人能避难于他国,或者早点自杀,免得我们母子白白地被太子残害。当初君王想废掉太子,我还感到遗憾;到现在,我在这件事上,认为自己大错特错了。”太子听到这些话,立即奔回新城曲沃,献公大怒,就将太子的老师杜原款杀了。有人对太子说:“下毒药的人就是骊姬呀!太子为何不亲自去说明这件事呢?”太子说:“我父王年纪已老,没有骊姬,睡也睡不安,饮食也无味,如果辩说,国君就会发怒。不行的。”有人又向太子说:“太子可以逃到其他国家去。”太子说:“背着这样大的恶名出奔,还有谁会接纳我呢?我自杀算了!”十二月戊申这一天,太子申生即在新城自杀。

“原文”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初,献公使士蔿为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夷吾以告公,公怒士蔿。士蔿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退而歌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卒就城。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译文”

这时重耳、夷吾来朝见献公,有人向骊姬说:“这两位公子都恨你进谗言害死太子。”骊姬害怕,因此向献公说两个公子的坏话:“太子申生往祭肉里放毒药,两位公子预先都知道。”两位公子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恐惧,重耳即逃回蒲邑,夷吾则逃回屈邑,各据城邑,亲自布置防守。当初,献公派士蔿为二公子建筑蒲城与屈城,没有成功,夷吾因此报告献公,献公责怪士蔿,士蔿谢罪说:“边城很少有贼寇,修建城墙干什么用呢?”退朝以后,随口作歌唱道:“狐皮袍子的毛乱蓬蓬,一国之内三个君,我究竟将归从谁呢?”最后还是将城墙建好,等申生死后,二公子也回去防守他们的城池。

“原文”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履鞮命重耳促自杀。重耳逾垣,宦者追斩其衣祛。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译文”

二十二年,献公愤怒二公子都不告而别,认为他们果真有谋反的意思,就发兵讨伐蒲邑。蒲邑的履鞮是位宦官,他命重耳赶快自杀。重耳爬墙逃走,宦官紧追不舍,砍断了他的衣服袖子,重耳于是就逃奔到翟国去。献公又派人去攻打屈邑,屈邑守得很牢固,久攻不下。

“原文”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

“译文”

就在这一年,晋国又向虞国借道去攻打虢国。虞国的大夫宫之奇劝虞君说:“千万不要轻易借道给晋国,这样做会灭亡虞国。”虞君说:“晋国与我同姓,不应该讨伐我们。”宫之奇说:“太伯与虞仲都是周太王的儿子,太伯逃亡了,因此没有继承君位。虢仲与虢叔是王季的儿子,曾为文王卿士,他们的功勋记载在朝廷,藏在保存盟书的官府。如将虢国灭掉,怎会爱惜虞国呢?而且虞国和晋国的关系能比桓叔、庄伯的亲族更密切吗?桓叔与庄伯的子孙究竟有什么罪过,全部消灭了他们。虞国与虢国,就像嘴唇与牙齿,没有嘴唇,牙齿就会感到寒凉。”虞公不听,即答应借道给晋,宫之奇带着他的族人离开虞国。这年冬年,晋国灭亡虢国,虢公丑逃到京师。晋军回师顺道偷袭灭了虞国,俘虏了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与百里奚,作为献公女儿嫁给秦穆公的陪嫁人,而派人办理虞国的祭祀。荀息牵回以前贿赂给虞公的屈产良马,奉还献公,献公笑道:“马还是我的马,就是齿龄老了!”

“原文”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于秦,秦强,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啮桑,晋兵解而去。

“译文”

二十三年,献公又派贾华等去打屈邑,屈邑溃败。夷吾想逃往翟国,晋大夫冀芮说:“不行,重耳已经在那里了。你如果再去,晋军必定转移军队来征讨翟国。翟国怕晋军攻击,灾祸必然降临到我们头上,不如逃到梁国,梁国靠近秦国,秦国强大,我们的君主死后,可以请求秦人送你回国。”于是就逃往梁国。二十五年,晋军攻伐翟国,翟国因重耳的缘故,也在啮桑攻打晋国,晋国撤兵退回。

“原文”

当此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

“译文”

这个时候,晋国国势甚强,西边拥有河西地区,与秦国接壤,北面与翟国相邻,东方到达河内地区。

“原文”

骊姬弟生悼子。

“译文”

骊姬的妹妹为献公生了悼子。

“原文”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君弟毋会,毋如晋何。”献公亦病,复还归。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后,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对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惭,为之验。”于是遂属奚齐于荀息。荀息为相,主国政。

“译文”

二十六年夏天,齐桓公在葵丘大会诸侯,晋献公因为有病,动身迟了,来不及到盟会的地方,遇上了周王室的宰孔,宰孔说:“齐桓公日益骄横,不致力修德,却尽力经略远方,诸侯都感到不平,君王还是不去会盟好,他不能把晋国怎么样。”献公也因病重,就回去了,后来病得非常严重,就对荀息说:“我将奚齐定为继承人,他年纪小,大臣不服从,恐怕发生内乱,你能够拥立他吗?”荀息说:“能。”献公说:“用什么来证明呢?”荀息回答道:“一定让您死之安心,好像还活着一样,让活人看到我的忠诚,不替我感到羞愧,来作为验证。”于是献公即将奚齐托附给荀息。荀息担任国相,主持国政。

“原文”

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译文”

秋天九月,晋献公去世,里克与邳郑想迎接重耳回国,由于三公子的党徒作乱,就对荀息说:“三个怨家将要起来,外有秦国,内有晋国人辅佐,你将怎么办?”荀息说:“我不能违背先君的遗言。”十月,里克在守丧的地方将奚齐杀死,献公还没有安葬,荀息准备去死,有人说:“不如立奚齐的弟弟悼子并辅佐他。”于是荀息拥立悼子,并埋葬了献公。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堂上杀了悼子,荀息也死了。君子说:“《诗经·大雅》所说的白珪上的斑点,还可磨去;话说错了,不可以挽救。这话就像是说荀息呀!他没有违背他的诺言。”当初,献公将攻伐骊戎,占卦说:“谗言为祸。”后来攻下骊戎,获得骊姬,宠爱她,终于因此祸乱晋国。

“原文”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于梁。夷吾欲往,吕省、郤芮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及使郤芮厚赂秦,约曰:“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及遗里克书曰:“诚得立,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秦穆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译文”

里克等人已经杀了奚齐与悼子,派人到翟国迎接公子重耳,想拥立他为国君。重耳谢绝道:“辜负父亲的命令出奔国外,父亲死了,不能尽做儿子的礼仪守丧,我岂敢回到晋国继位,大夫还是改立别的公子。”使者回报里克,里克又派人到梁国去接夷吾,夷吾很想回国,吕省与郤芮劝说:“国内还有可以继位的公子,却到国外来寻找,实在使人难以相信,估计如果不去秦国借强国的威力帮助回国,恐有危险。”于是即派郤芮带着厚礼贿赂秦人,预先许诺说:“如果能够回国继位,愿把晋河西的土地割给秦国。”同时又写信给里克说:“果真能被立为君,愿将汾阳的城邑封给你。”于是秦穆公派兵护送夷吾到晋国,齐桓公听说晋国发生内乱,也率领诸侯前往晋国。秦兵和夷吾也到达晋国,齐国派隰朋会同秦国一起将夷吾送回晋国,立为晋君,这就是惠公。齐桓公到达晋国的高梁就回去了。

“原文”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于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译文”

惠公夷吾元年,派邳郑向秦国去道歉说:“开始我把河西的土地许给君王,现在侥幸能够回国即位,但大臣们说:土地是先君的土地,您流亡在外,怎么能擅自许让给秦国?我虽然极力争取,却得不到大臣的支持,所以向秦国道歉。”也不把汾阳的城邑封给里克,而且夺去他的权力。四月里,周襄王派周公忌父会合齐国与秦国的大夫共同拜访晋惠公。惠公因为重耳流亡在外,害怕里克发动政变,赐里克自杀,并对他说:“没有里克我不能登位,虽然如此,但您也杀死了两位君王和一位大夫,作您的国君的人,不为难吗?”里克回答说:“没有被废弃的,国君你怎么兴起呢?

要杀掉我,难道没有借口吗?竟说为了这个!我听从命令就是了!”于是伏剑自杀。这时邳郑被派到秦国去道歉,还没回国,所以没有遇难。

“原文”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秋,狐突之下国,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后十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弊于韩。”儿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译文”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秋天,狐突到曲沃去,碰见申生,申生让狐突上车同坐,并告诉他说:“夷吾无礼,我得请求天帝,将把晋国送给秦国,秦国将会祭祀我。”狐突回答道:“我听说神不吃非其族人的祭品,您的祭祀难道不会断绝吗?请你仔细考虑一下。”申生说:“是,我将再向天帝请求。十天以后,新城曲沃的西边,将有个巫师显现的神灵。”狐突答应以后,申生就不见了。等到狐突按期前往,又见到了申生,申生说:“天帝答应惩罚有罪的人,会在韩原大败。”当时有童谣唱道:“恭太子改葬了,过后十四年,晋国也不会昌盛,昌盛会在他哥哥的时候。”

“原文”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穆公曰:“吕省、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穆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于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穆公弗听。

“译文”

邳郑出使在秦,听说里克被杀,于是对秦穆公说:“吕省、称、冀芮三人确实不肯把河西土地给秦国,如果用重金贿赂,跟他们商量,驱逐晋君,护送重耳回国,事情一定成功。”秦穆公答应,派人随邳郑回报晋国,用重金贿赂三人,三人都说:“币帛厚重、甜言蜜语,这必定是邳郑在秦时出卖了我们。”于是将邳郑杀死,同时将里克、邳郑的党羽七舆大夫也杀了。邳郑的儿子邳豹逃到秦国,请秦国出兵讨伐晋国,秦穆公不听。

“原文”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

“译文”

惠公被立为君以后,违背割给秦国河西地及封里克汾阳城邑的诺言,又杀掉七舆大夫,国人都不亲附。

“原文”

二年,周使召公过礼晋惠公,惠公礼倨,召公讥之。

四年,晋饥,乞籴于秦。穆公问百里奚,百里奚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伐之。”穆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晋君谋之,庆郑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六年春,秦穆公将兵伐晋。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奈何?”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晋卜御右,庆郑皆吉。公曰:“郑不孙。”乃更令步阳御戎,家仆徒为右,进兵。

“译文”

二年,周襄王派召公过拜访惠公,惠公倨傲失礼,召公讥讽了他。

四年,晋国饥荒,向秦国请求购买粮食,秦穆公问百里奚,百里奚说:“天灾流行是各国交替发生的事,救助灾荒,周济邻邦,这是理所应该的,卖给他们吧。”邳郑的儿子邳豹说:“讨伐它。”穆公说:“它的国君有过错,它的人民有什么罪过!”终于卖给它粮食,从雍城接连不断地运送到绛城。

五年,秦国也闹饥荒,即向晋国请求购买粮食,晋惠公召大臣商讨,大夫庆郑说:“君王是靠秦国即位的,不久背叛了割地的诺言,晋国饥荒,秦国卖给我们粮食;现在秦国讥荒,请求购买粮食,给它有什么疑问?还要商量!”虢射说:“去年老天将晋国送给秦国,秦国不知夺取,反而卖粮食给我们;现在老天将秦国赐给晋国,晋国难道可以违背天意?不如乘机攻打他们。”惠公用虢射的计策,不卖给秦国粮食,反而派兵去攻打秦国。秦人大怒,也派兵回击。

六年春,秦穆公率兵攻打晋国,晋惠公对庆郑说:“秦军已深入国境,怎么办才好?”庆郑说:“秦国将君王送回来,君王违背割地的诺言,晋国闹饥荒,秦国输粮救助我们;秦国饥荒,而晋国背弃恩义,竟然想趁秦国饥荒发兵讨伐它,秦兵深入国境,不也是应该的吗?”晋君卜问驾车和护卫的人,庆郑都吉利。惠公说:“庆郑对我太不恭顺。”于是改派步阳驾车,家仆徒担任护卫,进兵攻打秦军。

“原文”

九月壬戍,秦穆公、晋惠公合战韩原。惠公马騺不行,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虢射为右,辂秦穆公。穆公壮士冒败晋军,晋军败,遂失秦穆公,反获晋公以归。秦将以祀上帝。晋君姊为穆公夫人,衰绖涕泣。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曰其后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乃与晋侯盟王城而许之归。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晋人闻之,皆哭。秦穆公问吕省:“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惧失君亡亲,不惮立子圉,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不和。”于是秦穆公更舍晋惠公,馈之七牢。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教。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欲使人杀重耳于狄。重耳闻之,如齐。

“译文”

九月壬戌,秦穆公与晋惠公在陕西韩城附近交战。惠公的马陷入泥里,无法前进,眼见秦兵将至,惠公处境很危急,命令庆郑代驾车,庆郑说:“不照占卜的去做,失败不也是应当的吗?”说完就离开了,惠公改换梁繇靡驾车,虢射担任护卫,迎击秦穆公,穆公手下壮士奋力击败晋军,晋军败退,就放走了秦穆公,惠公却反被秦军俘虏回去。秦国将要杀死晋惠公祭祀上帝。晋惠公的姐姐是穆公夫人,她身穿丧服痛哭流涕,穆公说:“俘虏晋惠公,应该把这看作是快乐的事,你现在竟是这个样子。我听说箕子看见唐叔刚被封时,曾说:他的后代一定大有发展,晋国难道可以灭亡吗?”于是与晋惠公在王城订立盟约,并答应放他回国,晋惠公也派吕省等人向国人报告说:“我虽能免难回国,却没有脸面来见社稷,选个吉日让子圉登位。”晋国百姓听到这个话,都哭起来。秦穆公问吕省说:“晋国和睦吗?”吕省回道:“不和。老百姓害怕失去国君,牺牲父母,不怕立公子圉,并说:一定要报仇,宁可侍奉戎、狄,也不侍奉秦。有些君子则爱护惠公,知道对秦国有罪,等待秦国归还国君的命令,并说:一定要报恩。因为有这两方面的意见,所以不和睦。”于是秦穆公给晋惠公更换住宿的地方,赠送他七套牲畜。十一月,将晋惠公送回国,晋惠公回国后,将庆郑处死,修明政教。与大臣合谋道:“重耳逃亡在外,诸侯多把送他回国登位看作有利可图。”打算派人到狄国去谋杀重耳。重耳听到风声,逃往齐国去了。

“原文”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

“译文”

八年,派太子圉到秦国当人质。当初,惠公逃亡到梁国,梁伯将女儿嫁给他,生下一男一女。梁伯占卜他们的前途,男的作人家的奴仆,女的则为人妾,所以将男孩命名为圉,女孩命名为妾。

“原文”

十年,秦灭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沟,民力罢,怨,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译文”

十年,秦国灭梁。梁伯喜好大兴土木,修筑城墙壕沟,百姓疲极怨恨,民众多次互相惊扰说:“秦国强盗来了!”百姓恐慌,秦国终将它灭亡。

“原文”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于秦而内无援于国。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乃谋与其妻亡归。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归晋。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译文”

十三年,晋惠公病,国内有几个儿子。太子圉说:“我母亲原在梁国,梁国如今被秦灭了,我外被秦国轻视,内无国人援助,君王如果一病不起,担心大夫们轻视我,改立其他公子。”于是跟他的妻子商量一同逃回晋国。秦国女子说:“夫君为一国太子,困辱在这里,秦国让我这个婢女侍奉您,用来稳住您的心,您逃亡了,我不跟随您,也不敢说出去。”太子圉就逃回晋国。十四年九月,晋惠公去世,太子圉继位,这就是怀公。

“原文”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怀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怀公卒杀狐突。秦穆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郤之党为内应,杀怀公于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为文公。

“译文”

当子圉逃回晋国以后,秦王十分愤怒,于是寻找公子重耳,想护送他回国继位。子圉被立以后,害怕秦国来讨伐。就下令国内所有跟随重耳逃亡的人,限期必须归国,预期不归的,将抄斩全家。狐突的儿子狐毛、狐偃,跟随重耳正在秦国,狐突不愿召他们回来,怀公发怒囚禁狐突。狐突说:“我的儿子侍奉重耳已经有很多年了,现在召他们回来,等于是教他们反叛君王啊,用什么道理说服他们呢?”怀公大怒,终将狐突杀死。秦穆公就派兵将重耳送回晋国,事前并派人通报栾枝、郤縠的党羽为内应,在高梁杀了怀公,让重耳回国,重耳即位,这就是文公。

“原文”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祛。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译文”

晋文公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从小就喜爱结交贤士,十七岁时,就有贤士五人,他们是赵衰、重耳的舅舅狐偃咎犯、贾佗、先轸、魏武子。当献公还是太子时,重耳本来已经成年了;献公即位为君,重耳二十一岁。献公十三年,由于骊姬的缘故,重耳被发落到蒲邑防备秦国。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害重耳,重耳害怕,与献公不辞而别就去驻守蒲邑。献公二十二年,献公派宦官履鞮赶快去杀重耳,重耳翻墙逃走,宦官在后追赶,将重耳衣袖砍断一截,重耳就逃奔到狄国去。狄国是他母亲的祖国,当时重耳已经四十三岁了,除有上述五位贤士跟随以外,其余不知名尚有数十人。到达狄国。

“原文”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兴,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犂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译文”

狄国征讨咎如,得到两个女子,长女嫁给重耳,生下伯鯈和叔刘两子。次女嫁给赵衰,生下赵盾。在狄国住了五年,晋献公去世。里克已杀了奚齐与悼子,就派人前去迎接重耳,想立他为君。重耳畏惧被杀,所以坚决辞谢,不敢回去。不久晋人另迎他的弟弟夷吾立以为君,这就是惠公。惠公七年,畏惧重耳,就派宦官履鞮带着壮士一起去刺杀重耳,重耳听到风声,就跟赵衰等人谋划道:“当初我逃奔到狄国来,并不是认为狄国可以依靠作支援,而是因为隔得近,容易到达,所以暂且在此歇脚。歇脚久了,本来希望迁移到大国去。据说齐桓公喜欢行善事,志在称霸,推行王道,收留抚恤诸侯。现在听说管仲、隰朋已死,这时也想得到贤能的辅佐,何不前往呢?”于是就动身了。重耳对他的妻子说:“等我二十五年不来,你就改嫁。”妻子笑答:“等你二十五年,我坟上的柏树已经长大了。虽然如此,我还是等待你。”重耳在狄国一共住了十二年才离开。

“原文”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刁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

必死于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愿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曹大夫厘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奈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于楚,伤于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于重耳。宋司马公孙固善于咎犯,曰:“宋小国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国。”乃去。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后为国患。”郑君不听。

“译文”

经过卫国,卫文公对他们不礼貌。离去,经过五鹿,肚子饿了,向一个乡野百姓讨吃的,乡野百姓把土放在器皿里送给他。重耳非常生气。赵衰说:“泥土,象征着拥有土地,您应当拜受它。”

到达齐国,齐桓公以厚礼接待,并将同宗的女儿嫁给重耳,送他乘马八十匹,重耳安于这种生活。他们到齐国二年,桓公去世,正逢竖刁等作乱,齐孝公登位,诸侯的军队屡次来到。重耳在齐国住了五年,因为很爱齐女,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赵衰、咎犯等人即在桑下谋划回国的大计,齐女的侍者在桑树上听到消息,就告诉齐女。齐女将女侍者杀掉,劝重耳赶快动身。重耳说:“人生安乐,哪还知道其他的事情!一定要死在这里不能离开。”夫人说:“您是一国的公子,由于困窘来到齐国,多位贤士把命运托在您身上。你不赶紧回国,报答勤苦的臣子,而留恋女色,实在为您羞耻,如不谋求回国,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于是和赵衰等商量,将重耳灌醉,用马车载着他启程。车子走了很远,重耳醒过来,大怒,拿起戈矛要杀咎犯,咎犯说:“杀了我,成全您,是我的心愿。”重耳说:“如果大事不成,我就吃你的肉。”咎犯说:“事情如果不成,我的肉又腥又臊,怎么能吃!”重耳才罢休,继续前进。

经过曹国,曹共公不以礼接待重耳,想观看重耳并连的肋骨。曹国的大夫负羁说:“晋公子十分贤能,与我国又属同姓,困窘而来经过我国,为何不以礼相待?”共公不听劝告,负羁就私下馈赠重耳一些食物,并在食物下放一块璧玉。重耳接受了食物,归还璧玉。

离开曹国经过宋国。宋襄公因为新近对楚国用兵受挫,在泓水边受伤,听说重耳十分贤能,就用国君的礼节接待重耳。宋国将军公孙固与咎犯很好,说道:“宋是个小国,新近受挫于楚国没有足够的力量护送你们回国,请改往大国去吧!”于是一行即离开宋国。

经过郑国,郑文公不以礼相待。郑叔瞻劝他的国君说:“晋公子十分贤能,他的随从个个都是国家的栋梁,并且与我们又是同姓,郑国的祖先是周厉王,晋国的祖先是周武王。”郑君说:“诸侯逃亡的公子经过这里的很多,怎么可能都用礼相待?”叔瞻说:“君王如果不能以礼相待,不如将他们杀了,以免将来成为郑国的祸患。”郑君不听。

“原文”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适诸侯礼待之,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余,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谷?”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逊,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且言何以易之!”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译文”

重耳离开郑国来到楚国,楚成王用相当于诸侯的礼节接待,重耳辞谢不敢领受。赵衰说:“公子在外逃亡已经十多年了,连小的国家都轻视你,何况大国呢?现在楚是大国,如果一定要厚礼相待,公子不要谦让,这是上天要你兴起了。”便以客礼会见楚成王。成王厚礼接待重耳,重耳十分谦恭。成王说:“公子如果回国,用什么报答我?”重耳说:“珍禽异兽、玉器丝绸都是君王多余的东西,真不知用什么来报答?”成王说:“虽然如此,到底用什么报答我?”重耳说:“实在不得已,跟君王在平原湖沼地带兵戎相见,愿意退避三舍。”楚将子玉听了很生气的说:“君王对晋公子如此隆重,重耳却出言不逊,请杀了他!”成王说:“晋公子十分贤能,在外又受困许多年,跟随的人都是治国的人才,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难道可以杀吗?再说,他的话究竟该怎么说呢?”在楚国住了几个月,正好晋太子圉逃离秦国,秦人恨他,听说重耳在楚国,于是邀请他。成王说:“楚国隔得远,要经过几个国家才能到晋国,秦晋国土相连,秦王又贤明,您好好去吧!”送了很多礼物给重耳。

“原文”

重耳至秦,穆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穆公大欢,与重耳饮。赵衰歌《黍苗》诗。穆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

“译文”

重耳到达秦国,秦穆公把同宗的五位女子嫁给他,原来公子圉的妻子也在其中,重耳不想接受。司空季子说:“他的国家尚且要去征伐,何况他的前妻呢?而且接受了可以和秦国结亲,有利于求助他送你回国,你何必拘泥小礼节,忘掉了大耻辱呀!”重耳就接受了。穆公非常高兴,设盛宴款待重耳,赵衰在席中朗诵《黍苗》诗。穆公说:“我知道公子很想回国了!”赵衰与重耳离座,连拜两次说:“孤臣仰仗您,就像庄稼盼望甘霖一样。”

“原文”

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郤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于是秦穆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惟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不欲立重耳。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译文”

这时是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在九月去世,子圉被立为君。十一月,安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枝、郤谷等,听说重耳在秦,都暗中来劝重耳、赵衰等回国,愿意作内应的人很多。于是秦穆公即派兵送重耳回晋,晋国听说秦军来临,也派兵抵抗。然而大家都暗中知道是公子重耳回国来了。国中只有惠公的故旧贵臣吕甥、郤芮那班人,不愿拥立重耳。重耳出国逃亡共十九年才回国,当时已经六十二岁了,大多数晋人都拥护他。

“原文”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秦兵围令狐。晋军于庐柳。

“译文”

文公元年春天,秦军送重耳到黄河边。咎犯说:“臣子跟随君王流亡天下,犯了许多错误。臣下自己都知道,何况君王呢?请让我从此离开您吧!”重耳道:“如果我回到晋国,有不与子犯共同心处,河神明察!”于是将璧玉投入河中,作为与子犯盟誓的信物。当时介子推随从在船中,便笑道:“实在是上天开导使公子兴盛,子犯还以为是他的功劳,竟向君主讨价,真是可耻,我不愿和他同位共事。”于是就自己隐藏起来,渡过黄河。秦军围困令狐,晋军则驻在庐柳。

“原文”

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壬寅,重耳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怀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杀怀公。

“译文”

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双方大夫在郇城订盟。壬寅,重耳进入晋国军中。丙午日到达曲沃。丁未日,到武宫朝拜,随即就位为晋君,这就是文公。群臣都来到曲沃。怀公圉逃奔到高梁。戊申,派人将怀公杀了。

“原文”

怀公故大臣吕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继位,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祛。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余,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于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今刑余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于是见之,遂以吕、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吕、郤,吕、郤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会秦穆公于王城,国人莫知。三月己丑,吕、郤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郤等引兵欲奔,秦穆公诱吕、郤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译文”

怀公旧有的大臣吕省、芮本不亲附文公,文公继位后,他们恐怕被杀,就想跟他们的党徒将文公宫室放火烧掉,杀死文公。文公不知道,以前曾经要杀文公的宦者履鞮知道这事,想将消息报告文公以解脱往日的罪过,请求谒见文公。文公拒绝接见,并使人责骂他说:“当年我在蒲城,你砍断我的衣袖。以后我随狄君打猎,又替惠公来追杀我,惠公给你限期三天,你一天就到了,行动为什么这样快呢?你想想这些吧。”宦者说:“我是受过宫刑的人,不敢怀二心来侍奉君王违背主上,所以得罪了您。君王已经返回继位,难道说就没有像蒲城与狄国一样的灾难了吗?

而且管仲当年曾射中桓公的皮带钩,桓公靠着管仲的辅佐而称霸于诸侯,现在一个受过刑的人有要事相告,君王却不愿接见,灾祸不久又要降临了。”于是文公接见他,履鞮就把吕省、郤芮等的阴谋报告文公。文公想召见吕省、郤芮,吕、郤等党羽极多,文公害怕刚刚回国,国中人可能出卖他,于是改将暗地出行,到王城会见秦穆公,晋国人都不知道。三月己丑,吕省、郤芮等果然放火焚烧王宫,却不见文公,文公的卫士同他们作战,吕、郤等率兵想逃,秦穆公引诱他们,在黄河边把他们杀了。晋国恢复平静,文公才得返回。夏季,文公到秦国去迎接夫人,当年秦穆公送给文公作妻子的,终于成为文公的正式夫人。秦国送三千人为文公的护卫队,用来防备晋国的叛乱。

“原文”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惟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

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

“译文”

文公修明政治,对百姓广施恩惠。并犒赏跟随他流亡的贤士与功臣,功劳大的,封给土地;功劳小的尊崇拜爵。还没有全部行赏,周襄王因为弟弟叔带作乱逃奔到郑国,来向晋国告急。晋国刚安定,本想出兵协助,又恐产生其他祸乱,因此犒赏跟随出奔的贤士,没有轮到隐者介子推。介子推不向文公要求俸禄,俸禄也没有轮到他。介子推说:“献公有九个儿子,只有主君还在,惠公、怀公没有亲信,国内外都唾弃他,上天没有绝灭晋国,晋国必将有主,主持晋国祭祀的,除了主君以外还有谁呢?实在是上天兴发他,可是跟随你的两三个人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也是欺骗吗?偷人财物,还说他是强盗,何况贪求上天的功劳而把它当作自己的力量呢?臣子掩盖他们的罪过,君王奖赏他们的奸诈,君臣互相欺骗,实在很难与他们共处。”他的母亲说:“何不也去求一求,用死来怨恨谁呢?”介子推说:“明知是错,自己还仿效他们,罪过更加深重,何况已经说出了怨恨的话,绝不会再享受他们的俸禄。”他的母亲说:“也让他知道真相,怎么样?”介子推回答说:“言语是一个人身体的外表修饰,身体要隐藏,何必还去修饰呢?

如果修饰它,这就是追求显达呀。”他的母亲说:“果真这样吗?我就和你一起归隐吧!”到死也没有再露面。

“原文”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译文”

介子推的从者可怜他,于是在宫门上悬挂了一幅字,写道:“龙想登天,五蛇辅佐,龙已升入云霄,四蛇各得其所,一蛇独自埋怨,终于见不到它的住所。”文公出门看见这张字条,即说:“这是介子推,我正为王室忧愁,还没来得及考虑他的功劳。”派人去请他,却已离去。于是找他可能的栖身处,听说已进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把绵上山中周围的土地封给介子推,称为介山,并说:“用来表明我的过失,并且表彰善人。”

“原文”

从亡贱臣壶叔曰:“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辅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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