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先是在小树林的掩护下翻过了学校围墙,踩着满地的小草儿,跑过校外那一片苹果园,爬上柏油公路,左右看着车越过公路,再从路两边的大杨树中间穿越到松软的麦田里。
此时,春天离他们就更近了,宋扬一不小心就来到了春天的正中央,原本在架子上面看还只是绿茸茸一片的麦子现在长得很高。快到他的小腿那里了。
就这样,宋扬从学校里面一下子就来到了学校外面,从春天的开始一下子到了春天的中间。
站在麦地里,空气味道有了些变化,宋扬一下子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宋扬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兴奋才成了这个样,环顾四周,地里朴素普通平凡自然亲切自由的麦子自顾自地生长,农民也就由它们去了,星星点点自顾自生长的麦子一片连着一片。它们睡一觉醒来脑袋上面就是天,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没有被子,没有灯泡,没有天棚,没有屋子顶,没有屋子四周的学校,没有这样那样和那样这样没有这那那这……
宋扬说:“我突然有些羡慕植物了。甚至也包括跟麦子长在一起的杂草。”
童木说:“嗯,——不知道杂草将来会长多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被勤劳的农民拔掉;其实它也是一粒种子发育出来的”。
宋扬没有在意童木回应的不着边际,又感慨着:“有着麦子的土地就是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怪不得塞林格会将他虚构的主人公霍尔顿什么什么的人放到麦田里去守望,而不是白菜地或者玉米地里了。”
宋扬当然不能容忍自己成为没有什么精神寄托和崇高理想的霍尔顿第二,恰恰相反,宋扬满怀雄心大志等等。因此宋扬只在麦田中央里停留了一小会儿就主动地朝远处的树林子和小河去了。现在倒是童木跟着宋扬走了。
在小树林子里,宋扬捡到了一个原本盛汽油的结实塑料桶,方方正正空了不轻不重,踢一脚便会飘起来并且“咚”地快乐响一声,于是宋扬就一下子喜欢上它了,一边跑着一边像踢足球那样认真地追着桶向前去。
童木就笑。在没有其他人的树林里,宋扬腰间系着蓝白色的校服,做到了什么都不想地自己和自己玩着,宋扬能用脚和塑料桶交流,宋扬能用心和这个春天交流了,宋扬已经开始进入他的长篇小说创作中去了。
童木静静地跟在他的后面。宋扬走,他也走,宋扬跑,他也跟着跑。
他的踢出去的每一脚都很努力,宋扬相信宋扬踢的每一次都肯定比上一次踢得正、踢得远,树一棵一棵地被宋扬超过,嫩绿的小树叶儿飘扬起来,他的想象也在漫天飞扬。
后来宋扬手里又多了一根挑着白塑料袋的棍子,嘴里还咬了一棵狗尾巴草,气喘吁吁了又,宋扬用一根绳子将塑料桶系在左面的裤扣上,钥匙链一下子一下子地打在上面,像小时候玩的拨郎鼓。这让宋扬整个儿的就像从麦地里跑出来的稻草人。
每个人,其实总是不能确定自己真的长大了,小学的时候他们看着初中生,认为那已经是大人了,到了初中又感觉高中生无所不知,而高中后又对近乎独立的大学生充满了崇拜和向往,但是他们却在这个过程中从未明确认识到自己的长大,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小河流水哗啦啦。宋扬从腰上解开塑料桶,打开盖子按在河里灌水,桶口的油接触到水忽啦地呈五彩缤纷状散开了,像孔雀开屏又像过年时放的烟花那样明亮地四下铺展,那种工业化学产生的舒展、甚至是带了一小点儿污染的美丽,在后来很长时间都让宋扬难以忘记,它又像一束与众不同的花,精巧却不加修饰地完成自己的开放,灿烂明亮,尤其是它华丽的色彩让河水的清澈显得更加清澈,随后,水面上便了无痕迹。
童木看着河水里他的倒影,说:“咱们的少年只有一次,那么美,成长的过程尤其珍贵,一定要珍惜。你先把刚才让你快乐的东西摘到你的袋子里。咱们接下来还要去一个地方。”
宋扬点点头。在童木的引导下,宋扬刚才这么一跑感觉很尽兴。宋扬从没有想过高中生了还可以这样玩,而且可以玩得这么开心。童木可真是个奇怪得很有意思的朋友。
离开了小河,宋扬又跟着童木走。两个人都静静的,其实宋扬心里面却有很多的念头和心思。
宋扬想起一件事来:“童木,你知道么?我以前经常做一个梦,我梦见我有一辆非常好骑速度飞快的自行车,可是放了学后
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了,我很着急,我急着回家。我就到处找,梦里面我就一直在找,直到我醒过来。”
童木说:“事实是,现实里面的你太焦躁了,你太急了,你没有方向了。”
宋扬又想起一件事来:“
现在很少和其它年级的同学们踢足球,其实我觉得我要是好好练练的话一定会踢得很好,可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前我也和他们一起玩过,因为很少玩,所以他们都不认识我,所以队里面队员有球后很少传给我,偶尔传一个给我了,我也经常会紧张激动地把机会弄丢,他们自然就越来越不愿意传给我了,我就越玩越没意思,有时候我下场了也没有人知道。”
童木说:“这个好办,要是我的话,我就去抢球,球往哪跑宋扬就往哪去,又不是正式比赛,也不分什么前锋后卫,谁抢到球就是谁的,干嘛要等着别人传球给你?你抢到的球多了,别人自然就会重视你了,别人能抢到我也一定能抢得到。你自己一定要清楚一点儿:学习差并不等于一切都差,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实际上总是有可能做好的。”
宋扬点头,接着问:“我怀疑我有些神经衰弱了,白天总是犯困,可晚上总是睡不着,或者睡着了有一点的声音就能把自己吵醒。这该怎么办?”
“这个有些复杂,得慢慢来解决。”
童木说:“身体好了,神经衰弱自然就会减轻,减轻了你的精力就充沛了,精力充沛了做事情自然就会有效率了。当然,还要有信心等等,这个咱们以后再聊。来,现在咱们先跑步吧,坚持每天早晨跑步,你的身体会比牛还棒。顺便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童木说完就跑了起来。
宋扬又撩起腿跟着童木跑,跑着跑着跑上了柏油公路,两旁的大白杨树往后倒着,树干上有一米多高的地方被涂了防虫石灰粉,因此无论大树小树排在一起都显得很整齐。柏油路笔直笔直的,白杨树也笔直笔直的,宋扬边跑边往前看,看到终点已经是一个点儿。可是那个点儿没有尽头,宋扬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跑完呢?”
童木说:“看见前面那个点儿了么?你就把它定做路上第一个目标。”
等跑到了那个点的时候,“点”实际已经成了实体的路和树,童木又说:“现在,你再确定你的第二个目标:依然是前方的那'点'儿,宋扬告诉你,他们总共要跑过18个点,这样你心里就有底了吧?”
宋扬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我的长篇小说也是这样的么,由无到有,一个点一个点地跑过去,最后连到一起就成了完整的了是吧?没有什么难的么!我能行。”
他们俩呼哧呼哧地跑啊跑,跑了个满头大汗,热气腾腾,但是因为有了点做目标,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累,反而兴致盎然,他们边跑边数着“1个点……2个点……3个点……17个点。”他们已经跑了挺远,原本路上车很少,现在的车却越来越多。童木说:“前面就是第18个点,咱们到城里了!”
等两人的呼吸都平缓下来了,童木补充刚才的话:“你说的既对又不对,咱们跑过来的18个点连到一起并不能成为长篇小说的,但是你要是把这18个点前面的0点和18个点后面藏起来的第19个点记下来,同时,另外你在另一条路上发生的19个点的故事也记下来,那才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