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王座、纯金打造的面具、黑底金边、上绣蟠龙吐珠的王袍,华丽繁杂的金属色积聚了万道金光,与暮月山庄上厅的紫檀木家具、珍世古董和典雅别致的水墨名画全然不搭。
西楚云王飞扬跋扈的斜靠在王座之上,金光灿灿的黄金面具遮住他的脸,神情难辨。只是那双利刃似的闪着寒意的眼摄人心魂。他身后冠羽高扇,左右各有两名服侍女官,有捧茶献酒、有捶腿按肩、有摇弋舞扇,随行手下侧立两列,阵势浩大。
而离他最近的便是左使鹰准。
容逸之率领山庄守卫军从大门出,正看见西楚云王动辄百人的阵仗,心中一惊,脸上却不显露:“暮月山庄好大的面子,居然引得云王亲自驾临,不知有何要事?若暮月山庄帮得上的,必出全力。”容逸之此言一语双关,明面上捧了云王,暗里又暗示西楚不过如此,有事到底要求慕月山庄出面。
但这话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云王倒没听出弦外之音。只瞧他滤着香茗,斜睨着这个少年庄主,冷笑道:“怎么?容显是怕了本王?居然派这么一个小子来迎?当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容逸之轻哼一声,料想这是贼喊捉贼,明明派人下毒,却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他索性道:“云王倒真认不出我了吗?十年前,你以我性命胁迫我父亲大人投降认输,还让我义妹险些命丧黄泉!如今我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倒是我父亲的成就了。”他言下讥讽云王当年败给暮月山庄之旧事,却见云王全然不以为意,只有那双露在黄金面具之外的灼眼透着不耐烦,“少跟我废话!叫容显出来!”
“云王急着叫我伯父出来,莫非还念念不忘当年之战?非要再败在我伯父手上?”宁红袖不知何时出现在容逸之身后,她换了一身轻便戎装,长发掩在盖帽之下,乍眼看去,倒像一个俊俏少年。
宁红袖此话一出,站在身侧的左使鹰准已旋步而出,一招“雄鹰缚猎”直冲宁红袖面门,来招又快又狠,若真中这一掌,宁红袖不死也重伤?
刹那间,容逸之侧身一步,已挡在宁红袖身前,替她接下这招,手中白扇大展,横扫鹰准中段。两人当即缠斗起来。容逸之一招“鹤舞九天”腾空跃起,以扇比剑,直刺鹰准天顶;鹰准横翻避过,又一次“雄鹰缚猎”故计重施,击容逸之左肩,正好给容逸之借力打力,回旋至鹰准身后,腾空便是一掌。两人功力相当,连拆数十招均难见分晓。若论招式,容逸之风流潇洒,奇招多变;若论气力,又是鹰准胜一筹。
宁红袖在场下看得心惊肉颤,又恨帮不上忙,于是出言相激:“云王,你手下这名鹰爪叫什么名字?好不要脸!明明是我逸之哥哥胜了好几招,他还纠缠不休!当真输不起么?”
云王闭目养神,对眼前的缠斗毫无兴趣,那表情倒像算准了鹰准不会输,即便听到宁红袖出言激将,也不在意。
宁红袖一看云王不受激,便调转目标,改对正在和容逸之比得难分高下的鹰准吆喝:“看你一学武之人,竟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了!莫不是在西楚云王手下当鹰犬太久了,连不伤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的道理都不记得啦?你师父是谁?怎么教的你啊!”她激动之余,不小心碰掉盖帽,青丝长发瞬间如倾斜瀑布般散落。鹰准一瞥,竟发现刚才出手要杀之人真是女子,手下立时犹豫,就这半招,已让容逸之瞧出破绽,格手一弯,鹰准已被止住。
云王猛睁双眼,毫无预兆的闪现至宁红袖面前,一把掐住她的咽喉,宁红袖白嫩的颈部皮肤立时多了一道血印。云王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半眯着眼,凑近宁红袖,道:“你说什么?谁的鹰犬?我看你是活腻了!本王送你一程!”说着,手下使力,宁红袖呼吸都困难,一张俏脸涨紫,容颜扭曲。
容逸之哪里看得红袖被如此欺凌,急嚷:“放开她!”无奈他压着鹰准,又不能放手。只能干瞪眼,空着急。
“想不到传言云王武功盖世,虽敌不过容庄主,竟也能拿这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出气。笑煞人也!小姐,你说是吗?”一句插话打断了紧张气氛的凝结,说这话的正是沈青颜身边婢女月吟,她歪着头,巧笑倩兮看着身旁的小姐沈青颜,淘气的问。
全场登时一片静默,面面相觑,摒着呼吸看她们在云王面前出言讥讽,将是怎样的下场。偏偏主仆二人对即将踏入的险境不以为意,沈青颜侧望着月吟,轻笑道:
“月吟,不可胡说。云王是何许人也,气急是有的,但若真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真对一个不会武功、只是说出一句无心话的少女下毒手,他也是丢不起这个脸的。”
她这话明着是对身边婢女月吟说,但声音清亮、百转千回,在场众人无一不听闻。云王若真下手,反倒应了她所说的“丢脸”之事。偏生西楚云王固然杀戮无数,但就是喜沽名钓誉,将脸面看得极重。
析出欲望听闻此言,手下果然放轻,扫视着私下聊天的主仆二人,问道:“你,就是你!叫什么名字?”他瞪着沈青颜问。
沈青颜款步上前,彬彬有礼对西楚云王屈膝行礼,才道:“晚辈沈青颜,拜见云王。”说罢,直起身,抬起下巴,直视云王,眼中无恐慌又似胜券在握一般自信。
云王正在琢磨沈青颜师从来历,沈青颜却越过他身前,直直走到容逸之面前,对他说:“少庄主,你手中伏压之人与青颜有些交情,不知少庄主可否看在青颜的面子,暂且放开他?”
容逸之没想到她竟会代云王前来要人,迟疑片刻,冲云王吼道:“云王,你放开袖儿,我便放了你的得力干将!”
西楚云王鼻内哼声,不屑答道:“本王才不屑杀一无知小姑娘,浪费力气!”这摆明是自个儿找台阶下,容逸之了然,迅速松开鹰准,施展轻功回到宁红袖身侧,将她紧紧回护在身后。
鹰准被松开,略舒筋骨,喉中咕哝吐出:“沈姑娘……”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沈青颜的长相,出于尘世而不染,高洁脱俗,更有一番不可迎视的风姿。鹰准站在她身边已觉得周身不自在,相形自惭。
沈青颜也冲他微微点头一笑,道:“鹰队长,多日不见。”随后又回头看向西楚云王,此时他又重回王座,一脚踩在王座上,身子斜靠,由手肘压在扶枕上。鹰准趁势走过去,向他介绍道:“云王,这位便是我曾跟您说过的妙手神医沈青颜,沈姑娘。”
“哦?”云王扬眉,道:“便是治好你母亲旧患的那位神医?”
“云王,正是她。”
西楚云王显然不太相信眼前这位妙龄少女有如此大的本事,上下细细打量。
只听沈青颜亮声问道:“敢问云王,何以大驾光临暮月山庄?容庄主已身中奇毒,命不久矣,莫非云王还有后招,要趁机灭暮月山庄满门?”
容逸之简直不敢相信沈青颜竟如此率直将容显中毒一事说出,他正待上前阻拦,不料却被身后的宁红袖拉住,宁红袖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逸之哥哥,且看看这位沈姑娘要作甚,莫急着出手。”
暮月山庄众人除容逸之、宁红袖及少数陪侍佣人以外,大多未得证实容显中毒一事,沈青颜此言一出,大家震惊之余,更对西楚云王一副同仇敌忾的怒颜。
西楚云王获闻此消息,也是一阵莫名,反问道:“容显中毒了?何人所为?”他随即瞥了身前的鹰准一眼,鹰准轻轻摇头。这个小动作却映入沈青颜眼中,于是她接着说:
“容庄主所中之毒来自西楚之地,乃巫医所做的一种蛊毒,又名‘噬心蛊’。”
“噬心蛊?什么玩意儿?”西楚云王的目光越过身众旁人,落到一名白发蔼蔼的老者身上,他正是云王手下“毒冢”,毒冢识趣的上前,摇头回禀:“云王,属下并不知此事,这‘噬心蛊’虽缘自西楚,但毒性怪异,只有苗域巫医方才好此道。”
云王满意的支退手下,大声言道:“容显中毒一事我概不知!今天我是来找暮月山庄算账!为我手下右使钟韩离之死以及暮月山庄盗我冷霜宝剑一事报仇!姓容的!快把冷霜剑交出来!我尚且饶你全尸!”
“这冷霜宝剑本就是暮月山庄之物,莫说我暮月山庄没拿,就是拿了,也绝不会还给你!”不知何事,容显在老管家的搀扶下来到正门,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褂,双颊略微泛红,唇色发白,束发整齐,巍巍风中站立,自是人心大振。暮月山庄守卫一时群情激昂,齐声行礼:“庄主!”
容逸之立时走到他身旁,心忧问道:“爹,你怎么下床了?”宁红袖也问:“伯父,感觉还好吗?”
容显举手劝停二人问候,运气高喊:“云王今天若是要找碴挑衅暮月山庄,我容某绝不容你!”
“哼,瞧你那病怏怏的样子,真是大言不惭!给我夷平暮月山庄!”只听西楚云王一声令下,手下众人拔刀相向。暮月山庄守卫也毫不示弱,一时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慢!容庄主、云王,可听小女一言?”又是沈青颜!她白裙飞袂,长发纷舞,立在两队人马之间,竟无人能动。只听她神态自若道:“有人蓄意挑起暮月山庄和西楚云地之间的冲突,以坐收渔翁之利,容庄主、云王,你们若要遂小人的意,打便打吧!待你双方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那坐在幕后之人可就要收网对付你们了。”
“你说什么?”西楚云王怒吼。
“姑娘何意?不妨说清楚。”容显也问。
“敢问云王,你凭何判断盗剑杀人是暮月山庄所为?”沈青颜微微一笑,问道。
西楚云王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月牙型令牌,道:“这是什么,你们总认识吧?”
确是暮月山庄的双月令!容逸之和宁红袖面面相觑,容显独皱眉头。
“云王莫不是相信这等挑唆?暮月山庄就算再不济,也不可能背着这么个明显的信物杀人盗剑!这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宁红袖扭过头去愤道,声音不大不小,却让西楚云王和暮月山庄众人皆闻。
沈青颜接话道:“红袖姑娘说得在理,”她挪步,悠然说道:“不久前我途经省城,听闻暮月山庄出价3000两,请名医上门。一上门方才知道求医者乃暮月山庄容庄主,他已身中西楚奇毒‘噬心蛊’,危在旦夕。常人必认为下手之人是西楚云王,您了。谁让您与暮月山庄势不两立,几欲除之而后快。”说到这里,她目光扫过西楚云王,他也不否认,轻哼一声。
她接着说:“可青颜并不这么认为,近日江湖上并不太平,全是因为云王大开杀戒,诛杀盗剑嫌疑人。如此明刀明枪,方是云王的作风,即便为此得罪天下人,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西楚云王的表情掩在黄金面具之下,可手指颇有节奏的敲打着王座,看似遥望别处,实在仔细听沈青颜说话。“况且云王极重面子,否则刚才便不会因为青颜的两句话而放了红袖姑娘。因此……下毒这种明面下的手腕,云王是不屑的。”听到“云王极重面子”一言,他登时猛回头,狠瞪沈青颜一眼!
沈青颜像没看到似的,转向容显,道:“起初我以为诊金3000两是少庄主所开,但一经试探才发觉少庄主似对高额诊金一事毫不知情,红袖姑娘的反应更直接。这让青颜知道,放话出来的并非暮月山庄,而另有他人。此人有机会盗取暮月山庄的‘双月令’,知道容庄主中毒一事,而且放出求诊风声亦能让人深信不疑是暮月山庄所言……”
听到此处,容逸之和宁红袖对视一眼,心中同叹原来沈青颜索取高额诊金竟是为了一探究竟?宁红袖眼中更带复杂情绪,教人摸不透,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沈青颜身上,细细探究着什么。
“这个人方才是幕后黑手,真正下毒谋害容庄主,企图挑拨暮月山庄和西楚云地两强相争的阴冷小人!”沈青颜落地有声、铿锵有力道,缓缓走向容显。
容逸之已迫不及待问:“沈姑娘的意思是……下毒之人与暮月山庄有莫大的关系?”
沈青颜高深莫讳的一笑,也不回话,旁顾双方,只见双方阵营均互相张望,交头接耳,猜测真凶。
此时,站在容显、容逸之身侧的宁红袖突问道:“老管家,好大的酒味!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喝酒的啊,何时开始饮酒了?酒量不浅呢!”所有人的目光均集在容显身旁老者上,沈青颜笑道:“红袖姑娘好眼力,他不正是下毒之人嘛?”
年过六旬的“老管家”闻言脸色巨变,身姿矫捷,腾空飞跃,作势要逃。一阵白风掠过,沈青颜袖中白绸绳索已紧紧捆在“老管家”身上,教他动弹不得。宁红袖三两步跑上前,往他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下竟是个瘦削刀子脸的三十多岁男子,长相奇丑。西楚云王身侧鹰准已认出男子,诧叫:“楚一龙?你小子原来躲在这里!”
西楚云王急立站起,满脸杀气腾腾,手骨咯咯作响,只消他出手,此人必死。但暗算他的人,又怎可能死得如此轻松?他还要留他一条命,查明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递了个眼神,鹰准当机了然,上前拘楚一龙。不料此时楚一龙口吐白沫,摇摇晃晃倒落在地,动也不动。他的背后无故多了3根银针,是何人何时所放,竟连容显和西楚云王都没注意到!众人更是心惊!此人胆敢在当今武林两大高手眼皮下杀人,无声无息,功力高深难测。
沈青颜也是一愣,万想不到竟是如此结局。宁红袖不甘心的拽着他的衣衫大叫:“喂!你醒醒!快说是谁指使你毒害容庄主!挑拨暮月山庄和西楚云地的?喂!说啊!”
容逸之走上前扶其鼻息,随后将宁红袖搂在怀中,叹道:“没用的,他已气绝……”
鹰准从楚一龙身上拔下毒针,针头略带莹红色,银针变黑,必是剧毒无疑。他将银针递给站在一旁的沈青颜,沈青颜只消放在鼻尖一嗅,已皱眉道:“鹤顶红……这倒是寻常毒药,毒性虽烈,却难分派别。”
“果然有人有意暗中挑拨暮月山庄与西楚云地的关系!”鹰准惊叫,望向坐立王座的西楚云王。
“云王,青颜敢问楚一龙与西楚云地究竟有何过节?”沈青颜神色不若最初那般自若,微蹙柳眉,直问道。
西楚云王滤着手中清茶,也不答话。鹰准见西楚云王未出言反对,遂代他解释:“楚一龙原属流沙一派,流沙派3年前归顺西楚云地,却在1年前被告发原门人造反,经查属实后,原流沙一派的人自被以西楚云地的规矩处置。这楚一龙乃漏网之鱼,我们寻他多日,万没想到他竟乔装打扮躲在这里!”众人皆明这“按规矩处置”是什么意思?这楚一龙一死,流沙一派再也后继无人。
“原来如此……”沈青颜低眉不语,半响才道:“江湖中人均听闻云王有令,凡举报凶手、寻回冷霜剑者,云王无条件答应三个要求。青颜可否斗胆认为云王是个生意人,绝不会让办事不付钱?”
西楚云王半侧脸,斜睨沈青颜,不明所以,但还是痛快应道:“这是当然!本王说到做到!何时赖过账?”
“那便好。青颜今日虽未找到冷霜剑,但也为云王除一害,不知可否向云王讨个赏?”
“说!”云王暗自得意,一甩头,大声应道。
“云王这是答应了?青颜不敢要求云王答应3件事,只求一件即可。”
“女人说话就是婆婆妈妈的!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要多少?说!”
“青颜只怕说出来……云王不舍得。”沈青颜挑衅的看着他,道。
“哈哈哈哈哈,笑话!本王要什么没有?你想要什么?只管说!”西楚云王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一步步踏入沈青颜设下的圈套。她嘴角微扬,晶透的眼眸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芒,轻抿的嘴唇渐张渐合,吐出几个字:
“我要冷霜剑。”
………
一群惊鸟拍翅飞起,杂乱无章的驰向天际。正午炽烈的阳光明晃晃的打在沈青颜的缦纱白裙上,耀出一个个圆形的光环,环中央十字星的亮点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她在一道道金光下,以出奇淡定的声音,说出震破众人耳膜的话语。
西楚云王的表情随着这句话而变得阴晴不定,暗藏在黄金面具下的瞳孔中隐约闪现危险的讯息。他半眯着眼,冷笑轻哼,睨着沈青颜,而后起身,踱着步子行至沈青颜面前,低头盯着她看。云王身形高大,体态健硕,相比之下,沈青颜更显纤弱,他若不愿意,动用两根手指头便能要了她的性命。但沈青颜竟毫无畏惧,直面云王冷冷的目光。
“好!本王答应你!若你能找到冷霜剑,这剑便归你!”这便是沈青颜算准的结果。她微微一笑,屈膝行礼:“青颜谢过云王。”
“别高兴太早!若本王先找到冷霜剑,这话便不作数。”西楚云王到底舍不得这把绝世宝剑,又补言道。
沈青颜想都不想便应下:“好!”
宁红袖恍然大悟!这才是她的目的!她要的是冷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