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拇指节大小的朱红色药丸即将落入沈青颜口中的一刹那,只听耳边一声急叫:“青颜不要!”一虚影在沈青颜眼前晃过,药丸已被容逸之所夺。
他叫她“青颜”?除了师父慕容昭,他是第一个这么唤她闺名,且不让她生厌的。沈青颜心中一阵颤栗,一种奇妙的感情从她心底溢出……
黑衣人一看情势不对,登时也不留情面,劈掌就冲沈青颜招呼,鹰爪擒拿手又快又狠,直掐沈青颜雪白的颈脖,沈青颜避身闪过,顺带抽出腰间软剑,一套“碎影剑法”噌噌使出,剑指黑衣人腋下、手踝、脚踝等软处,招招不留情,碍着黑衣人每一招都出不完整,勉强招架。而她白衣飘逸,出手极快,且凌厉干脆,整个人拢在剑风之中,恍若圈圈白影,教人目不暇接。
这是容逸之第一次专注看沈青颜使剑的功力,不免惊诧她武功招式与暮月山庄所用的隐隐相似。但他没时间细想,白扇飞舞,迅速加入战局。可叹的是他的招数竟似与沈青颜的剑法相辅相成,细看下来又无甚关联,但沈青颜每一剑招点到黑衣人,容逸之总有后招紧跟着袭黑衣人另一处软肋。黑衣人左右上下开弓,仍乏力抵抗,额角渗出滴滴汗珠。
几十招拆下来,二人也渐渐察觉到彼此招数的契合,配合得愈加得心应手。可那黑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修为,连连被压制几十招,每一拳掌生风仍虎虎有力,容沈二人每次与他掌风相错的部位,总生生疼痛,犹如利剑擦过一般。
再这样缠斗下去,二人也决计捞不到什么好处!
容逸之望向沈青颜,沈青颜也正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同时闪过同一个信息——速战速决!
沈青颜袖间白绸呼出,以绸比剑,配合右手软剑,单手剑化作双手剑,威力更大了许多。容逸之也毫不含糊,白扇横逼,出招更快过往。
眼看黑衣人渐渐落于下风,胜负立分时,阵外突的飞入一身影,离沈青颜还有几米远,一股慑人寒气已直抵沈青颜腰间,她眼角轻瞥,这一看不得了——对方正是不久前在峭壁上所遇的那名身手不凡的渔夫!他手持长刀,刀刃染着红,鲜血正从他手臂间几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流出,滴滴流落在刀锋尖,再滴答滴落在泥地上。可他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呼着大刀便朝沈青颜砍来!
沈青颜避无可避,只好硬生生勉强以软剑相抵,这一挡不要紧,反而令自己空洞大开,给黑衣人有机可乘,他当下毫不迟疑的冲沈青颜就是一掌,沈青颜一口真气没提上来,御不住这强劲掌风,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血沾污了她的白裙,在轻纱幔丝上晕出一朵朵“血花”。
他紧接着还要冲沈青颜天灵一掌,容逸之忙不迭以以白扇相格,整个人挡在沈青颜面前,就似一道铜墙铁壁,替她暂顶住黑衣人的狠烈攻势。
形势一下逆转过来!原本是容逸之、沈青颜以二搏一,现下反而变成黑衣人与那渔夫以多打少!
好在那渔夫招式普通,就似只有一通蛮力,抡着长刀一刀一刀向容逸之砍去。容逸之专心应付黑衣人,只腾出一点精力便足以应付那渔夫。
双方你来我往,缠斗激烈。沈青颜抚着胸口,胸间一股热气,顶着喉间,腥味儿从她唇齿间溢出,沿着嘴角滴在她的领口。
但她眼睛眨都不眨,紧盯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武斗,突然眼中灵光一闪,惊吓、恐惧从她黑珍珠般透亮的星眸中闪过,双手紧紧握拳,长长的指甲嵌肉里,隐着血红。只听她尖声叫道:
“容公子小心!他刀尖有毒!”
就在她提醒的这一空差,渔夫手中的长刀已劈空而下,正对着容逸之的右肩!
沈青颜连想的时间都没有,一个横身挡在容逸之右侧,刀口在她眼前劈落!
刀剑相拼的铿锵声在她耳边回响,叮叮当当……
她仿佛听见幼时挂在她窗前的风铃响,耳边响起师父给她批的命:“蜻蜓飞去复飞来。命中有劫逃不过,命中无情却有情。”
沈青颜紧闭着眼,任由刀起刀落……
忽地,一个宽厚的胸膛将她护在怀里,她猛睁开眼,正对上郎觞轩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他听到阵中刀剑相搏之声,也飞身入阵。此时他手中未出鞘的水银色长剑架住那落在半空中的大刀,烟灰色潋滟的眼眸深深注视着沈青颜,口中笑道:
“你不用这般求死吧?”说着,持剑的右手略一使劲,渔夫就像被什么东西横生拉开般,脚步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容逸之一边招架着黑衣人的凌厉掌风,趁空回神瞥了一眼沈青颜,他知道她刚才为救自己差点命丧刀下,他冲沈青颜喊了一声:“沈姑娘,你没事吧?”精神仍不敢涣散,一一招架住黑衣人的攻势。
“我没事!”沈青颜从郎觞轩的怀中挣脱开,说道:“你去帮容公子,这里我来!”说着,也不用软剑,徒手空拳就向渔夫袭去。明知刀锋藏毒,招式上却毫无避忌。
郎觞轩瞧她足可以应付,也不停顿,当即加入战局,与容逸之联手共抗黑衣人。
黑衣人一看大势已去,也无心恋战,朝渔夫大喊:“退!”
渔夫当机了然,大刀也不要了,胡乱丢向沈青颜,那刀刀锋锐利,刀身亦不轻,被砸中也不是闹着玩的。沈青颜避身一闪,渔夫已趁这个空当腾空跃起,躲进那“神农百草阵”中。
黑衣人也不示弱,不知从哪儿喷出一阵白烟,容逸之和郎觞轩恐是毒,避袖不闻,黑衣人当即随同渔夫也躲入“神农百草阵”中。
只留下容逸之、沈青颜、郎觞轩三人进退两难,向再出阵已不可能,但要破阵又谈何容易?
容逸之这才看到郎觞轩,见他气宇轩昂,身手不凡,便求助沈青颜,问道:“这位是……”
郎觞轩拱手自答:“在下郎觞轩。”
“郎觞轩?江东第一财庄‘利广源’的东主郎觞轩?”
容逸之听说过这江东第一财庄,只因暮月山庄麾下有些生意也与他们有来往,父亲容显中毒休养后,他曾暂代管过庄中事务,对利广源印象深刻。他们以典当行业起家,如今生意范围已扩展到茶庄、酒肆、客栈、丝绸庄、古董,与江湖中各大势力感情交好。偏生他们的东主行踪隐匿,极少与江湖中人来往,大多数时候都派代理人外出谈判。因此,大家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竟对此人身世背景一无所知。容逸之本以为他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或至少也与自己的父亲同辈,却没料到竟是如此年轻的翩翩公子,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同自己相仿。
郎觞轩笑笑,答道:“正是在下。”
沈青颜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人,不明所以然,她常年居于深谷之中,初涉江湖,对这些江湖门派了解不深,也插不上话。她先前中了一掌,体内气息已有些紊乱,再加上而后与渔夫大打出手,现下只觉得胸口胀闷,嗓间泛着腥味,一大口黑血吐了出来。她的肤色原本就白透甚于常人,如今更白得吓人,双唇亦毫无血色。
容逸之见沈青颜吐血,伤势非轻,心下也有些懊恼,更悔让沈青颜陪他冒这个险,忙从怀中掏出一粒疗伤药喂沈青颜服下,关切道:“沈姑娘,你坐下,我替你运功疗伤。”
却听郎觞轩冷语旁言道:“在这儿疗什么伤,还是想着怎么出去的好。要是那两个家伙从阵中冲出来再冲你二人打上一掌,怕是谁也没法儿活着离开这滴云峡谷!”
容逸之横皱眉头,正欲争辩,却听沈青颜道:“我的伤不碍事。郎公子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想辄离开这里。”言毕,以拂穴手封住脐上七寸的鸠尾穴。
此时,黑衣人在阵中心冷笑,大呼:“哼哼,还想活着从这儿离开?你们已经中了我的‘毒毛旋花’之毒,若无解药,一时三刻便要一命呜呼见阎王了!到时我就将你等三人炼成毒人,哈哈哈哈哈!”他笑声阴森恐怖,如万鬼哭泣,在这夜色中葚人心魄,“你们摸摸肋下第二根肋骨,是否酸痛?”
容逸之与郎觞轩伸手一摸,肋骨果然隐隐作痛,却连对方何时下毒都不察,心下立叫不好!只有沈青颜面无惧色,反而轻笑道:“区区毒毛旋花,又怎比得上曼陀罗?”
“你说什么?”黑衣人声调略有起伏,果真被沈青颜的话惊到。
沈青颜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白白便宜让你打一掌?老实告诉你好了,我衣领袖口上均沾有曼陀罗花粉,并配以你山下所种的山谷百合。你说是你的毒毛旋花狠毒,还是我的曼陀罗和五月花(山谷百合又名五月花)的毒性来得快?”
黑衣人的声音已有些战栗,但还强保持着镇定,回道:“哼,小娃儿休想使计骗我!那花草虽毒,但我至多吸食稍许,并未入口,不似你们,一路上来都闻着那山下花香,刚才我又中我用毒毛旋花制成的白烟,这下中毒甚深,等你们死干净了,我再掏你身上的解药,你又奈我何?”
“你说的不过是寻常制毒法子,圣域炼毒可没这么简单!”沈青颜此言一出,容逸之立时回眼瞪之,那神情就像受了欺骗,不敢相信似的瞪着沈青颜。沈青颜轻摇头,以眼神示意“我在骗他。”
不料那人的回答差点让三人绝倒!他迟疑许久,他们还道他真被吓住了,谁知他好半天才姗姗回道:“圣域是个什么玩意儿?”
“恐怕他多年未离开峡谷,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郎觞轩低语道。容逸之和沈青颜点头同意。
郎觞轩嘴角一扬,心生一计,运气呼道:“可怜啊可怜,你命不久已却还不自知!凡中此毒者,浑身肌肉在三个时辰内必会僵化,最后会因窒息而死,惨不堪言!你若不信,就试试现在你的手肘还能不能够到下巴!”
那人想来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被吓傻了,料想他果然以手肘回曲试图碰触自己的下巴,结果当然不可能办到。
郎觞轩见他半天不吱声,知他上当,又叫道:“沈姑娘说她这儿还剩唯一一粒解药,你要便要,不要的话,我们就此捏成粉末,就算我们死了,也要拉上你陪葬!”
“不要!”那人果然害怕了,厉声阻止,“……我给你们解药就是了,让那个受伤的女娃儿把解药送过来!”
他倒不糊涂,知道沈青颜受伤不轻,对他构不成威胁。
郎觞轩一口回绝:“不行!你先放我们出阵,再换解药!”
黑衣人明显迟疑,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我放了你们便是。听着,往‘南星’方向走4步,转向‘藁本’走6步……”他按部就班指明出路,容逸之、郎觞轩、沈青颜三人依言而行。
没想到的是,当三人依言走到“藁本”石板前时,他们身侧四块石板突然飞速转动起来,不消半刻,这阵仗居然全变了个样儿!
“中计了!”三人登时醒悟过来,异口同声道。
还没等他们采取行动,一块比人高的飞石袭来,正冲着三人所站立的方向,三人分侧避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乱沙迷眼,等他们再睁开眼时,哪还见身边同伴的踪影?
沈青颜独个儿被困于三块巨石中,这空间可比先前入阵时所处的地方小多了,说是个简陋石牢也不过分——只容一人转身而动,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沈青颜不知其他二人处境如何,心下难免有些慌张,但她是何等心智?立时想到黑衣人费尽心思要将三人分开,定是对他们怀着畏惧,心下立定,正想呼唤容逸之和郎觞轩,判断二人安危,一抬眼,却看到黑衣人就立在她头顶的石块上,脸部表情藏于面具之下看不真切,面具上两只银色月牙型眼睛衬着月色,流露出诡怪邪异的光泽。沈青颜身子微颤,一时竟有些被吓到。
只听黑衣人开口道:“担心你的朋友?”那声音就像从地底传出,说不出的别扭。
沈青颜听他说起容、郎两人的安危,神色一凛,追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黑衣人邪魅的笑出声,就像烂木头磕着石头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着别提多刺耳,“我滴云峡谷数十年来,从未有人能全身而退,今儿个就算开了先例,你们三人只需留下一人,另外两人我便放了,条件只有一个——你交出解药!一命换一命。”
“我凭什么相信你?”沈青颜斜眼睨他,看她的眼神,全然没把黑衣人的话当成一回事。
“由不得你不信。”黑衣人自负的背着手,侧立斜对着沈青颜,昂着头,也不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却听那边石头移动,容逸之和郎觞轩的呼喊声传来:“别听他的!”
“好,我相信你。我留下,你放他们二人走!”沈青颜微一凛眉,答道。别看她波澜不惊,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脑中却已迅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不要!”容逸之和郎觞轩显然都听到二人对话,口气颇为急切,拦阻沈青颜。
只听郎觞轩大声道:“岂有让女子为我舍命的道理?你放他们二人走,我留下!曼陀罗的解药在我这儿!”
“别听他胡说!”沈青颜厉声反驳,将一干责任拦到自己身上,“解药在我这儿,你放他们走!”
黑衣人侧头,居高临下的瞟了她一眼,冷笑道:“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让我放他们走,自己趁乱脱身?我岂会给你机会?喝下这个!”他长袖一甩,一个葫芦形罐子落到沈青颜手中。只听他冷眼说道:“你喝下这妫鸠酒,我便放他们走。”
“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藏为肝,在色为苍,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在窍为目,在味为酸,在志为怒。”这声音醇厚富有磁性,调子四平八稳,自是来自容逸之。
黑衣人听闻,身子不禁微震,侧目向容逸之所在方向瞥了一眼。沈青颜不明容逸之何以在此时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但转念一想,料必有玄机,当即细细听着,心底暗自揣摩。
容逸之略一停顿,又接着道:“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肾,肺主鼻。其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体为皮毛,在藏为肺,在色为白,在音为商,在声为哭,在变动为咳,在窍为鼻,在味为辛,在志为忧。忧伤肺,喜胜优,热伤皮毛,寒股热,辛伤皮毛,苦胜辛……”话音刚落,却见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跃至他身前,面具也掩不住他眼中厉厉寒光,直射向容逸之。
容逸之扇子一甩,在胸前轻扇,嘴边溢着笑意,道:“看样子,我说的没错……”他话还没说完,突的脖间一紧,黑衣人勾着鹰手,死死磕着他的脖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破了我阵中玄机,你只能死!”
容逸之也不抵抗,双眼缓缓闭上,憋着一口气,费劲的说道:“悉听尊便。”
黑衣人心一狠,一罐毒酒狠灌入容逸之口鼻中……